七八月的北城别有一番景象,街道两旁的国槐高大而茂盛,碧绿的枝头盛放着一树一树白色的槐花。
远远望去,一片白绿相间,偶有风一吹,花朵便扑簌簌地掉落。
昨夜暴雨如注,雨打枝头,空气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新,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槐花已然铺洒一地。
今日恰逢周六,是应淮和程教授说好要回家的日子。
下午处理完工作,应淮从紫玉别墅动身,他开着迈巴赫行驶在阜成门外大街上,朝着城西方向而去,最后车子驶入弯道,停在三里河一个小二层别墅院内。
应淮轻轻推开车门,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他身姿清隽挺拔,有种说不出的俊逸。
只是下眼睑处淡淡的黑眼圈,还是掩饰不住应淮的疲惫之态,明眼人一看便知昨夜没睡好。
他关上车门,刚走上台阶要推门而入,身后传来两声鸣笛。
应淮闻声回头,看到一辆奥迪a6缓缓驶进院子,稳稳当当停在他的迈巴赫边上。
驾驶座的人率先从车上下来,小跑着打开后车门。
从后座下来一位穿着深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色半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严谨和肃穆。
这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人,便是应淮他爹应谦山。
应谦山下了车,朝着应淮这边走来,司机老李提着公文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应谦山脚步在应淮旁边停下,他侧头打量着这个已俩月没有露面的小儿子。
在看到应淮疲惫的脸庞时,他严肃的神色稍有缓和,带着长辈关切的口吻:“昨晚没睡好?”
应淮语气不咸不淡道:“还好。”
应谦山闻言,犀利的目光落在他的下眼睑处,冷哼一声:“还好?懵鬼呢,进屋自个儿拿镜子瞧瞧去!”
说完,应谦山就迈着稳健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家门。
应淮不以为意,转而朝身后的人淡淡一笑:“李叔,给我吧。”
说完,礼貌地从司机老李手上接过公文包。
老李头是应谦山的专职司机,给这位年逾五十,身居高位的领导开了将近十多年的车,所以,也算是看着眼前的应家小子长大的。
这个年轻人不但长得聪明伶俐,还很有绅士风度,做事十分稳妥,如今又在不依靠家里的情况下,凭着一身韧劲在商界闯出了一番天地。
和时下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们,简直就是天仰之别。
和应家多年相处下来,老李头深知父子俩关系一向很僵硬,每次见面都少不了要争执一番。
所以,他语重心长道:“领导的年度体检报告刚出来,血压偏高,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可千万别跟他起争执呀。”
应淮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漫不经心的回道:“嗯,知道,您费心了。”
应淮进门时,程锦良和孙阿姨正在厨房张罗着饭菜。
听到开门声,程锦良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自家儿子清俊帅气的脸,别提有多高兴:“小准回来了。”
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应淮的小名,叫小准,究其原因呢,还得从应淮刚上小学时说起。
刚上一年级时,各学科的老师对学生们都还不熟悉,每次发作业时,都会对照着作业本念人名。
应淮小时候写字喜欢连笔,由于淮字的偏旁被一笔带过,导致看起来像个准字,所以就被念成“应准”。
同样社死的场面,在各科老师们轮番来了个遍才作罢。
这事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传到程教授耳朵里,她有些哭笑不得,事后一想觉得挺有意思的,当即决定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小准”。
从此,应淮在她母亲这里彻底痛失本名。
应淮跟母亲打了声招呼,便提着公文包上了二楼书房。
应谦山此时坐在茶几前摆弄茶具,旁边水壶里正咕噜咕噜地烧着开水,只听见噔的一声轻响,水烧开了。
应谦山看着杵在一旁的儿子,示意他赶紧坐下。
应淮不紧不慢地走到茶几对面,有些慵懒地往那红木大班椅子上一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爹泡茶。
应谦山将茶叶纳入紫砂壶中,然后添加开水,冲泡后茶水顺着紫砂壶的壶嘴,缓缓注入白瓷小杯中,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恰似兰花香,瞬间在书房间弥散开来。
“武夷山特供的大红袍,月初刚送来的,尝尝看。”应谦山将一杯茶水推至应淮面前,才缓缓开口。
应淮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自顾自添了一杯,也是一口见底,完全没有品茶的闲情逸致,跟喝水解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应谦山看了,不禁皱着眉头:“什么金贵的东西,到了你嘴里都喝不出个好赖!”
应淮勾了勾唇,拿话呛他爹: “那您老人家自个儿留着慢慢喝,别回头落我肚子里,那才是糟蹋了好东西。”
应谦山不是不知道,这混小子对自己积怨由来已久,所以说话的劲头很冲,他倒也不恼不怒,开始直奔主题。
“我听说,寰宇在准备政府明年消防采购的招标项目?”
全国的消防设备每隔几年就要进行采购,明年就是采购年,于是,由北城市政府和消防救援总局牵头,面向社会企业开展招标。
而且,招标公告特别强调明年会大幅度增加对直升机和无人机的需求量。
寰宇集团属于低空经济领域,以研究飞行器为主,公司产品有涉及医疗救护和消防应急的直升机,也有行业级和消费级无人机,能顺利中标的企业,意味着民营飞行器得到来自官方的认证。
所以,这个项目寰宇没有理由不参加。
“是有这么个事,不过时间还早,还有半年才开始投标。”
应谦山慢慢抿了口茶汤,接着问:“有多少胜算?”
应淮狭长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玩味地说道:“寰宇中标率挺高的,本来是没什么挑战性的,现在,又有了兴源的加入,这场角逐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兴源?”应谦山放下茶杯,思忖半晌才继续道:“我怎么记得兴源的章川,是你的高中同学。”
应淮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您老记性可真好。”
毕竟这位日理万机的领导,从小到大对他人生重要阶段的参与感微乎其微,能劳他费心记住一个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人物,让应淮觉得可笑至极。
饭菜已经张罗上桌,两人话题就此结束,父子俩一前一后下了楼。
儿子难得回来,程锦良做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
饭桌上,程锦良看着儿子脸色有些憔悴,苦口婆心地嘱咐:“瞧你这脸瘦的,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啊。”
她赶忙给应淮舀了满满一碗鸡汤,温声催促道: “这汤我熬了一下午,你赶紧尝尝看。”
应淮在程教授期待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舀了一勺汤,慢悠悠地喝起来。
“怎么样?”程锦良迫不及待地追问。
应淮肯定地点点头:“还不错,程教授的厨艺一如既往,发挥稳定,您不做老师,当个厨师也不错。”
陈锦良闻言眉开眼笑,客厅里的氛围瞬间轻松了起来。
她借故开始打探起来:“你跟电视台那姑娘,到底什么情况,真像网上说的那样,你俩正处着呢?”
应慢条斯理地放下汤勺,看着她母亲轻轻地笑了笑:“程教授,你一人民教师,别总盯着那些没营养的八卦新闻,这样会带坏学生的。”
“去去去,你也不想想我教什么的,学会对新闻的解读,是每一个传媒生的必修课。”
应淮倒差点忘了,程教授可是北城传媒大学的教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很是不好应付。
陈锦良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铁,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跟我实话实说,要真对人有意思,哪天把人领回来,让我跟你爸瞧瞧,我们又不是迂腐的人家,非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的,重要的是姑娘品性良善,为人清白。”
老调重弹的情感话题,应淮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他十分无奈:“您就甭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程锦良气不打一处来:“你有分寸?小准啊,你明年都三十了,都说三十而立,立业倒是立了,成家这事儿你也得紧着来啊!”
程锦良对这个儿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谓孩子大了不由娘啊,每每这时,她都会悲从中来:“要是小泽还在就好了,你哥才不会跟你似的,成天尽知道气我。”
陡然说到这个名字,餐桌上众人都陷入沉默,毕竟,这是应家人心底最沉重的痛。
应淮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叫应泽,年长他八岁,曾经也是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却在一场意外中不幸离世。
年轻的生命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早早凋零,令人唏嘘不已。
兄弟俩从小感情就很好,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对他们疏于照顾,小小年纪的应泽便像个小大人一样,承担了起来照顾弟弟的任务。
应淮从小就被街坊邻居夸赞聪明,高中时曾拿过国际数学奥赛的金牌,一路保送进北城大学,只用了两年时间就修满学分,然后申请MIT,进入世界一流的工科大学继续深造。
这样一个天才,每当有人问他,你还见过什么比你更聪明的人吗?
应淮沉思半晌,才幽幽地回答:见过,他是我永远也无法超越的人。
在应淮印象中,哥哥总是笑得很温润,经常辅导自己做功课。
应淮小时候偏科严重,而应泽文科理科都擅长,面对弟弟五花八门的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答疑解惑。
所以,哥哥在应淮心里形象十分高大,任谁也无法磨灭的。
好好的一顿饭,顿时索然无味,看着妻子潸然泪下,应谦山皱着眉头责备道:“吃饭就吃饭,总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应淮看到他爹这副领导姿态,火气瞬间冒了上来,再开口时已然没了好脾气,带着意味分明的讽刺。
“有什么说不得的,如果真的问心无愧,又怎么会听到名字都避之不及呢!”
应淮扔下这句话,满身戾气地摔门而去。
听着院子里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应谦山捂紧胸口,颇为无奈,沉重地叹了叹息。
程锦良见状赶紧拿来短效降压药,看着应谦山用水送服下,有些懊恼道:“明知道那孩子对你有怨气,我还提起小泽,再加上后来又出了那挡子事,谦山啊,这么多年也真是难为你了。”
程锦良知道,父子俩要消除隔阂,必须先解开应淮的心结,只是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死结呢?还是个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