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两张书案都已经被清空,只放置着用于丹青的熟宣,笔架上挂着的大小不一的各类工笔,以及非常充分的颜料。
花朝朝看向身侧的裴季,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她不过是要画一张宅子的图纸,何须如此隆重的架势?
裴季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眼里却依旧含着淡漠,道:“花姑娘,你看看这些东西,若是有备的不足的,我让柳阳给你寻来。”
花朝朝哪还有不满的地方,她的手放在腹前紧扣着,朝着裴季勉强扬起笑意,道:“其实我只会一点点。”
裴季当然看出了花朝朝不擅丹青,他不过是想看花朝朝出丑罢了!
他又岂会给花朝朝退却的机会,他声音难得平和,道:“花姑娘不必谦虚,我也只是略懂。”
柳阳见花朝朝犹犹豫豫的模样,便猜她是紧张了,安慰她道:“姑娘无妨的,我家郎君也只是学了两年而已。”
花朝朝听着主仆二人的话,裴季再三说他只是略懂,莫不成真跟她一样,不是在谦虚而是在说实话。
那东西何须备得如此齐全?
不过,她学丹青时,同窗中也有一位家境不错的郎君,丹青水平与她不相上下,却总爱用最好、最齐全的东西。
这么想来,裴季此行为倒也能说得过去。
她也确实没有推拒的理由,只得道:“那就见笑了。”
见裴季对她回以浅笑,然后让柳阳推着他去了面向厅堂的书案,把紧挨着窗户的书案留给了她。
她道了谢,在书案前落了座。
花朝朝打算画一幅简易的图纸,将三进式宅子中厢房、厨房、耳室以及后罩房的布局重点标记出来的即可,至于屋檐、回廊等各处需要的花样,哪些是后续需要的,想必孙梓人处会有选择给到她。
这般想来,花朝朝选了细而尖的衣纹笔进行白描。
她已经许久未曾作画,手生而迟迟不敢下笔。
踌躇间,身后的裴季传来了询问的声音,“花姑娘是想要三进三出的宅院?”
花朝朝转回过身子,朝裴季点了点头,“差不多,后面再加一间用于放置杂物的后罩房,以及在后罩房的左侧圈出一块来养鸡、鸭。”
她想了一下,裴季是帮她在画花宅的图纸,得说得再详细些才是。
她又补充道:“倒座房用作灶房,前院与后院都添置东西厢房,皆要连接做出回廊来,另外后院的西厢房需要改成一个简易的小灶房,应该就这样了。”
原先的花宅只有一间灶房,花朝朝想要在后院新添置一间,这样她和嬷嬷、芍药三人需要洗漱水时就能更方便,尤其是冬天。且她还打算在后院的灶房中搭建出一个方便下雨天晾晒衣服的架子。
裴季淡淡应下,便提起了笔。
花朝朝见状,也转回身子,开始琢磨她的图纸。
不知为何,静寂无声的书房让她有一种回到几年前在先生家学丹青时的错觉,她不由将背挺得更直,端坐在书案前。
约莫着一个时辰后,花朝朝终于勉强画出了半幅图纸,她方想趴在书案上休息一会儿,裴季清冷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花姑娘是画好了吗?可能让我观赏观赏?”
花朝朝身形一僵,赶忙将被她废掉的纸悄悄扔到桌下,然后转过身,用身子挡住那半幅勉强能看的图纸,对着裴季呵呵一笑,“还没呢,你画得如何了?”
为了不让裴季看到她的图纸,她决定先发制人,阔步走到了裴季的书案前。
当看到裴季所作的图纸时,花朝朝感觉已经有一个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是怎么会相信裴季不是在说客套话的。
这般栩栩如生,甚至精细到将回廊的花雕画出来,还上了色彩的图纸,裴季是如何说得出他只是“略懂”二字的,还有柳阳,他竟然说裴季只学了两年。
那么,她学过的两年丹青该如何算?
果然有些钱不是能省的,她就该让孙梓人直接请来画师,也好过这会儿,她不仅要丢脸,还要再次欠下裴季的人情好。
裴季身量高大,花朝朝根本阻挡不了他的视线,他早已经将花朝朝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心下不住讥讽,他面上倒是不显,只问花朝朝他的丹青如何,“可能看得过去?”
花朝朝只恨不能立刻转回身子将自己书案上的图纸给撕毁,好让裴季没有看到它的机会,“呵呵,你太谦虚了,只怕外面的画师也不见得有你这样的功底。”
裴季眉头微挑,他的丹青受教于当今的国手莫先生,又岂是旁人可以比的。
当然柳阳没有说错,他只学了两年,后因着对丹青不感兴趣而将莫先生给气走了。
他浅笑道:“是吗?我倒是不想能得花姑娘如此称赞,不知姑娘画得如何了?”
裴季看着花朝朝小步往后退着,试图在他没有发觉之前回到窗边的书案前,多半是想将那惨目忍睹的半幅图纸废了。
可他又岂会给花朝朝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来,对花朝朝笑着道:“花姑娘不必谦虚。”
花朝朝不想被裴季嘲笑,她伸出手挡住裴季的视线,便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书案前,就在她要拿到图纸时,不料想另外一只比她更长的手先一步将图纸高举了起来。
“别,别看我的。”花朝朝转过身,踮起脚尖企图将图纸抢回来。
裴季高举着图纸,垂眸看着身量堪堪到他肩头的花朝朝,头次发觉她竟然生得如此娇小,甚至可以说她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显得格外的小巧。
显然当下花朝朝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中的图纸上,蜜桃的香味清晰而浓郁的向他袭来,两人贴近的距离,足够让裴季看到她粉嫩脸上的毛绒,忽闪的长睫。
目光下移,嘴唇因失去水分而不再莹润,却依旧能看得出它的柔软。
裴季收回视线,与花朝朝的眼眸对上,道:“花姑娘何须如此紧张?你既擅长丹青,而我略懂,自是想向你请教的。”
花朝朝不知为何裴季要曲解她的意思,她分明说的是她略懂,她的略懂只是因为她学过丹青而已。
当年她光是以山水为主的白描她就学了一年。
最终先生以她没有任何的天赋想要劝退时,又在钱嬷嬷强迫下不得不转教了她一年的以牡丹和菊花为主的水墨画,结束了她学丹青的生涯。
她至今还记得先生对她所作的牡丹做出的评价:无形无意,好歹还有一份坚韧。
此时面对裴季要向她请教的言语,花朝朝有几分羞恼,“你还给我。”
裴季并不理会,高举着图纸绕过花朝朝,与他的图纸上下排列对比摆放在书案上,道:“花姑娘,太谦虚了,这画挺值得我学习的。”
花朝朝??
她转过身看向裴季,带着些不可思议,见他眼神真挚,不似在开玩笑。
“真的?”她半信半疑的走到裴季身边,看到两幅对比鲜明的图纸,一幅俨然是可挂在墙上作为装饰的画作,一幅则是连图纸都算不上的,不堪入目的线条。
一时不知裴季是如何能昧着良心说出夸赞她的话。
她也只能说裴季真是个大好人。
花朝朝尴尬的呵呵两声,道:“其实你也不必硬夸,我对自己的水平还是知道的。”
裴季看傻子一样看着花朝朝,眉头一挑,出了心中那口恶气,“花姑娘是什么水平?是线条都画不直,还是说连握笔的姿势都不会的丹青国手?”
花朝朝牵强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听完这话之后,她说完视线从图纸转向了裴季,神情僵硬,若是现下她还没有听出裴季是在嘲讽她,那她十几年的饭才是白吃了。
所以从早间裴季说要看她的丹青开始就只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因为她昨天晚上得罪了他。
她就说裴季脾气怪,是个闷葫芦,生气了不明说。
她闷闷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昨晚的气?”
裴季半点都不想花朝朝提起昨夜的事,起初他确实以为是花朝朝是为了勾引他才做出的举动,今日早膳过后,王翼却告诉他,安神香中过重的檀香久闻会有催情的作用。
他冷声道:“闭嘴。”
花朝朝不由蹙起眉头,裴季分明是在生气,还不承认。
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花朝朝想了想裴季的举动,得出了一个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惹裴季生气并非第一次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闹得不太愉快。
只不过是裴季心善,救下她们,又收留她们租住在留园,但这些事裴季都是被迫在接受,更像是被她赖上了。
如果她是裴季,救下一个素昧平生之人,然后被缠上,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裴季不知花朝朝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他确实有几分烦躁,“所以呢?”
花朝朝心尖冒出些许酸意,所以裴季是真的讨厌她,只不过是不好开口。
那她又岂能死皮赖脸的缠着裴季。
她向裴季说了一声抱歉,然后道:“真不好意思,一直在这里打搅你,给你添了麻烦还不自知,竟然还想着继续住你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