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怀春 第65章 第六五章 行路迢迢生死悬

将陆炳送出宅院，章游方始转回到了萧期屋内。屋内，萧期已不见与陆炳会面时的病入膏肓之态，只是面容依旧苍白瘦弱。

“老楚王的人已趁乱入了扬州地界，所过之处，那些人便会往人畜饮用的河湖水井里投毒，不日应就到九江地界了。”萧期面色凝重，似也未曾料到老楚王会如此丧心病狂，眉心始终不得舒展，“外舅早作准备，守住九江，待朝廷援军一至，扬州便还有救。”

章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眉心紧皱：“所投何毒？陆使君可向你坦白了？”

萧期嘴角不由牵起了一抹讥笑：“陆使君不过就是一只替罪羔羊，他能知道什么呢？扬州只是老楚王谋权篡位的障眼法，他一开始便没有起兵的打算，即便觊觎那天子宝座，却也只想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他的筹码在后宫，在天家的子嗣一事上。”

章游立时领会了其中的阴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家至今未诞下子嗣，莫非是老楚王的手笔？”

萧期点头：“论皇室血脉，老楚王与先帝同出一脉，若天家膝下无子，自是会从老楚王这一脉里选出一个王子王孙来承继大统。”

“既如此，”章游心中仍是疑窦重重，“他利用陆使君搅乱扬州，不是将自己的意图暴露在了天家面前么？如此，天家纵使膝下无子，要从刘氏一脉里挑选继承皇位之人，也不会再考虑他这一支了。”

萧期却道：“扬州的乱象，老楚王始终居于幕后，反倒是我们的陆使君听信了诡诈方士的无稽之谈，将扬州的天灾酿成了**，落了个惑乱民心、不作为的渎职之罪，真正成了他人的替罪羊。”

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与阴谋，章游实在没有那样多的心眼去应付，却也是一点就通。只是，萧期的身子尚在调养中，不宜思虑过重，他便劝了一句：“你且先少些思虑，我誓死也会守住九江的。”

萧期神情疲惫地扶额点头，思及扬州如今的局势，怕是得费些工夫方能平定乱局。

“外舅，”他忽抬眸直直望向章游，低声请求道，“能否请您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侯国？原本小婿与贵府二女公子定在了今年十月里完婚，但扬州匪乱蜂起，小婿怕是赶不在那时前往侯国了，这婚期能否往后延一延？”

章游忙应道：“你只管先养好身子，你与咏春的事且待扬州事了再商议个良辰吉日。”

“那……”萧期内心却有些忐忑，“二女公子那儿……”

见多了他为这江山社稷谋画布局的沉着从容，眼下见了他这副忐忑不安模样，他始觉自己是个长辈，不由会心一笑，温声安抚道：“咏春非是那般小气性的女娘，既是事出有因，她必会体谅你。”

然而，萧期内心却是矛盾的。关于他延误婚期一事，他既希望这女公子能识大体、顾大局，却又更盼着她能向自己撒撒气。

而他，唯恐这女公子对他的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会因他此番延误了婚期而再次对他冷了心肠，夜里辗转反侧之际，便起身剔亮了灯火，寻出了一方白色丝帛，于案前埋首写下了几行诗。诗曰：

南有木兮，以待凰鸟。凰鸟至兮，其木郁郁。

南有木兮，以侯凰鸟。凰鸟栖兮，其叶莫莫。

南有木兮，以俟凰鸟。凰鸟鸣兮，其木芃芃。

搁下笔，他便将这方丝帛仔细装入了一只彩绘木函里，翌日一早便将这木函交到了章游手中。

他虽未明说，从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态里，章游也猜到这木函里头的信是要捎给谁的。

思及此，他不禁笑了，安抚似的拍了拍萧期的肩，说道：“我今日会派人往侯国送信。”

***

陆炳与萧期会面后不过两日，他便收到了老楚王派来扬州的秘密之师已到九江边境的消息，对方派了使者督促他前往江上会一面。他没奈何，只得带了几名随行之人赴约，却不想将将登上对方的那艘船，他一行人便被扣在了对方的船上。

“这是何意？”陆炳怒气填胸，双目似要将那大马金刀坐在席上的首领瞪穿，“你们不是老楚王派来的么？”

而这首领正是那攻破柴桑的贼首阿峰。

当下，听了陆炳愤恨不甘的质问，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当然是老楚王派来的，但却是来取你性命的。”

陆炳霎时面色惨白，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我已照着老楚王吩咐的做了，老楚王这就要过河拆桥了么？”

阿峰起身几步行至他面前，又蹲下身与他平视，脸上隐隐露出了几分残忍笑意，冷冷道：“使君从不是那助老楚王过河的桥，反倒是个甩不脱的麻烦，若非世子屡次在老楚王跟前求情，使君这条命早便被扔到河里喂鱼了。”

陆炳愈发摸不着头脑，亦知自己应已没了活路，竟是心一横，难得硬气了一回：“便是要死，好歹让我死个明白！王爷为何定要置我于死地？”

阿峰却道：“我只是奉命来取你性命，旁的，也无须说与你知道。”

话音落，他已是徒手卸下了这人的下巴，又起身朝左右命令道：“将陆使君及这一干人剜了心、割了头喂鱼吧。”

陆炳听得此言，已是吓得闭眼昏死了过去。待被冷水浇醒时，他缓了一会儿神，便朝阿峰大声道：“你不能杀我！朝廷已派了兵来围剿你们，你们这时候退出扬州还能活命！”

阿峰冷笑不语，却是吩咐手底下的人当着他的面将他带来的人如切菜砍瓜般杀了个干净，而后又在其耳边阴恻恻地道：“使君的性命，我暂时替你留着，回了九江，带句话给萧侍中——老楚王最怕见血，也怕死人，扬州已死了太多的百姓了，他不想这血流到雒阳。”

陆炳好半晌方知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忙不迭地道：“我定会将这话转告萧侍中！”

如此，阿峰也便将人放了，而他也准备带着从这人杰地灵之地掳来的一众儒生士子返回楚国了。

陆炳回了历阳便传了阿峰的话给萧期，神色惶然地问：“萧侍中，老楚王这话是何意啊？”

“自是杀鸡给猴儿看。”萧期讽刺又悲凉地笑道。

陆炳依旧是一头雾水，萧期却不愿再与他说太多，只道：“陆使君若想活命，唯有将功补过，得亲自下到各郡县去安抚救济那些遭遇匪乱、毒水之害的吏民。如此，某也好在天家面前为使君分说一二。”

这话无疑是一道福音，陆炳感激涕零地道：“某这便去召集军马！”

***

来九江的途中，郑纯见到了许多如柴桑那般的空城、死城，除却那些遭流匪砍杀的尸体，他所见到的许多死者尸身的情状与柴桑吏民如出一辙，多是腹部肿胀、皮肤发黑。

无疑，这些人皆是饮了毒水才中毒身亡的。

许是扬州的江河湖水皆被投了毒，沿路的流匪乱民亦遭了殃，他这一路鲜少见到成群结队的大股流民。

而护送他的队伍里，已有两人有了腹部肿大的症状，常思饮水。郑纯毕竟不是医工，对此束手无策，但见大腹之人皆是因这一月来饮多了生水的缘故，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以后我们取水时，莫直接饮用，用火多煮几回再饮。”他提醒随行之人。

只是时日久了，随行之人的身子相继出现了不适，已有五人熬不住而丧了命，郑纯自己也渐感双脚双腿酸肿疼痛。

如今已快进入九江地界，但看着自己的肚腹也一日日地鼓胀了起来，郑纯担心自己没命再见到章怀春。

沿途遇到了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幸存百姓，这群人里也多是大肚子的病人。

同行途中，有人前来搭话，语气颇为熟稔地与郑纯攀谈起来：“郎君也是要往九江去的？”

不待郑纯答话，随行的护卫忽重重咳嗽了一声，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主动搭话的人。

这人却丝毫不在意护卫的冷脸，依旧我行我素地道：“我见郎君与你那几个随从也染了那大肚子病，不若就与我们结伴一同去九江求药吧。听说那儿有位从临沅侯国来的徐神医，有人吃了他的神仙丸，肚子便一日日小了下去。”

郑纯尚未答应下来，那护卫却在他耳边小心提醒道：“郎君得多留些心眼。乱世之中，人心多诈，这人此番相邀，怕是图我们的钱粮。”

郑纯却道：“皆是些饱受天灾**的可怜人，我们留下些钱粮给他们，不与他们同行便是。但他口中的‘徐神医’，应就是你们章太守的丈人，我们不妨向他打听打听那‘神仙丸’的事。”

那护卫听他如此说，也便没再出言劝阻了。

郑纯便向那人打问道：“那神仙丸真那般神奇么？”

“自然！”那人信誓旦旦地道，“陆使君派人往各郡县都派发了这些神仙药丸和方子，但那些药丸却轮不到我们，我们这才结伴往九江去求药的。”

他言之凿凿的模样，让郑纯打消了疑心。但也始终牢记那随行护卫的话，不敢轻易与这偶然相遇的一群人交心，将车上所剩不多的干粮给这些人送了些，便择水路往九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