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沉沉 第8章 褚祁峰回来了

年关临近，各处庄子里都陆续来送节礼与租子。我与旭臣镇日在家忙碌，无暇顾及其他，不知不觉日子流水也似过去了。难得有一日清闲的时候，我与旭臣在外书房窗下下棋，正下的热闹处，周祺来了。

周祺人未至，声先到，还未进房，院子里就嚷嚷上了。

“阿音，你整日闷在屋子里做什么？今天有件大事要与你说……”

周祺一进来看见我与一男子窗下对坐下棋，不由愣了一下。

“阿音，这位是？”

我笑道：“你常时不是一直说要见我表哥么，这位就是。表哥，这是温国公的三公子，名唤周祺。”

旭臣立起身行了礼，说道：“久仰，在下孙旭臣。”

周祺忙还了个礼，笑道：“原来是表哥，失敬失敬。常听阿音提起你，一向敬仰表哥的才学，今日一见，果然龙章凤姿。幸亏是在王府，若是在别处相见，我还以为表哥是阿音的亲哥哥呢。”

周祺连夸带捧的说了一大堆，我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今日怎么有时间来了？”

周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道：“原来你还不知。前日前线来了邸报，说是镇远侯明日就要进京了。今天一早我二哥就去了衙门，听说明天太子要亲自去城外迎三军呢。朝里朝外没有不议论这件事的，今上龙颜大展，就是大赦也说不定呢。”周祺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褚祁峰这次要封国公爷了，连名号都拟好了，叫荆国公。”

我说道“我这一向没出门，不知道太子已经大好了。”

周祺摆摆手道：“哪儿那么容易，不过强撑罢了。”

周祺似乎颇为了解这里面的内幕。他与我不同，温国公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在朝中，周禅又跟着褚祁峰在外打仗，他就是知道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我道：“你又乱说，哪有旨意还没下，封赏名号和爵就轻易往外说的。你这张嘴，吃了亏你才长记性。”

周祺咧嘴一笑，说道：“自家人说话，就忘了忌讳了。明日我在醉香楼定了包房，那里可以俯瞰整条街，我大齐的雄狮一进城，咱们一眼就能看得到。别人我不管，阿音你和表哥一定要赏脸。”

我问道：“你还约了谁？”

周祺道：“哪里还有别人，就我们三人还自在些。”

周祺说完打量了我一圈，问道：“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气色看着比上回好了不少。”

我说道：“前天韩太医来看了一回，说大好了，连药也不用吃了。”

周祺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又说道：“表哥有什么想玩的，只管来找我，我是最闲的一个人。阿音若是没时间，我陪着表哥四处逛逛。”

周祺又跟旭臣说了京中的景致和新闻，坐了好一会儿才去。周祺一走，我又与旭臣接着下棋。旭臣棋艺了得，不一时吃了我好几个子。我把棋盘轻轻一推，往引枕上一歪，笑道：“没意思，表哥棋艺精湛，一连赢了我好几盘。”

旭臣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子，一边笑道：“不是我棋艺精湛，是你的心思不在棋局上，自然让我杀个片甲不留。”

旭臣这句话正中我的心思，我脸一红，过了会儿，问道：“明日表哥去么？”

旭臣道：“为什么不去，将军凯旋也不是回回都能碰到的。”

熙庆帝已经不再掩饰对太子的猜疑，不知道褚祁峰这次的胜仗对太子的处境来说，是好还是坏。我望着窗外盛放的梅花，遒曲的枝干上点点粉红，心里琢磨着周祺的话。

第二日，我与旭臣用完早膳，就骑马赶去了醉香楼。路上人头攒动，成群的马车和官轿，里头坐着贵族家里的女眷，人人都不愿错过这场盛会。老百姓挤在路的两旁，被静街的衙役拦着，不许到大路上。我与旭臣到了楼下，早有侍候的人过来请安，把马牵走了。

醉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俯瞰整条街道。楼下大厅里已经人满为患，楼上包厢的帘子不时闪动，小二端着托盘食盒楼上楼下来回穿梭。包厢外头站着各府的下人。我和旭臣一路过去，遇见了不少熟人。周祺定的包厢在最里面，小二引着我们上楼坐下。

这间包厢倒是宽敞，进门一个小屏风，转过屏风一间小厅，再往里走才是正室。临窗摆着一张八仙桌，两边是卧榻，一边卧榻摆着一把琴，一副棋盘，两边墙上挂着山水画，云水飘渺，很有几分意趣。

我与旭臣在左边卧榻坐了，来福去下头端茶。我在屋子里看了一回，对旭臣笑道：“倒是幽静。”

外头突然一阵喧闹，我与旭臣都附在窗边往下望去，见人从中一群世家少年锦衣华服骑着高头骏马，身后跟着一丛人，浩浩荡荡的行来，引得街两边的人不住指点张看。为首的正是励国公的孙子赵三郎，赵三郎的身边赫然是温若云。温若云侧首微微靠近赵三郎，不知说着什么，赵三郎望着前头，一言不发。二人执轡缓行。忽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那赵三郎立刻回头去看，我顺着赵三郎的目光看过去，是周祺骑着马颠着过来了。周祺目不斜视地从这群人身边穿过，连赵三郎冲他笑都没有看见。我看着赵三郎冷脸微僵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拉着旭臣坐在卧榻上，赵三郎出了名的爱面子、小心眼儿，要是被他看见我笑话他的样子，指不定心里怎么恨我呢。赵三郎文武双全、眼高于顶，什么时候看上了周祺。他不知道周祺最烦温若云吗，整日和他混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意中人。

外头一路靴子响，“吱呀”一声门开了。周祺一路进来，一路说道：“我二哥也太啰嗦了些，拉着我说个不停。今日这样大的事，他自己都忙得人仰马翻了，愣是挤出时间教训我。”

我笑道：“自然是你有让人操心的地方，才嘱咐你。”

我看他一路风风火火，鬓角沁出一点汗珠来，怕他嚷嚷喝冷茶，忙让来福给他倒了温水，周祺端起杯子“咕噜咕噜”两口喝了个干净。

我笑道：“你也不怕烫了舌头。”

周祺歪在椅子上道：“来福什么时候给我倒过烫人的茶，倒是你和表哥，来得比我还早些。”

旭臣问道：“刚才外头那群骑马的少年都是些什么人？”

周祺想了想道：“是赵泽宗领着一群人，大概也是去酒楼吃酒。”

我对旭臣说道：“赵泽宗就是励国公的第三个孙子。听说励国公府新聘了位西席，是从江西特地请来的，叫什么云先生的。”

旭臣道：“是叫崔云先生么？”

我道：“大约就是这个崔云先生，表哥认得他么？”

旭臣道：“也算不上认得。我从前在江南曾听过他讲过一回学，很不错的，后来再去拜访，听说他云游去了，没想到是进了京。想必这励国公府一定有些不同之处，能让这位老先生做西席。”

周祺道：“也不是什么西席，励国公平日就喜欢结交些大儒，听说了这位老先生的大名，特地去江西请来的。表哥若要结识也容易，我二哥正在翰林院，和这位老先生很说得上话。等我明日与我二哥说了，表哥再去拜访不迟。”

旭臣笑道：“若如此，真要谢谢三弟了。”

我笑道：“只顾着说话，倒忘了上菜了。”

我让来福去楼底下叫一副席面，摆在靠窗的八仙桌上。不一时小厮们抬着食盒，端着美酒，鱼贯而入，铺了一桌子。

我捡了几样菜，又叫了一副席面，让来福和底下人在外头吃，我和周祺、旭臣三人在屋中自在吃酒。席间旭臣又说了些江湖中的见闻，周祺和我二人听的津津有味。正吃的高兴，忽然听见外面惊天动地的响起来，我三人都吓了一跳。

周祺忙探身朝外头张望，我与旭臣也探头朝窗外望去。远远的一群人，骑着大马，旌旗烈烈，浩浩荡荡朝街上行来。两边的路人都躲在门店中，伸着头挤着往外看。先走过来的是一群太监，拍手静街，接着是太子的銮驾，后面是骑在马上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褚祁峰。

车驾行到醉香楼下面，只见太子端坐在车上，四面帷幔垂了下来，只隐约看得见身影。褚祁峰浑身装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那马通身血红，昂首阔步。马后头跟着副将和执事，再后头就是军队。漫飘的旗子上书着大大的褚字。黑压压的一群人，脚步声震得人耳膜颤动。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褚祁峰，细细地扫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从他挺拔的身躯上看出一丝他受伤的端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褚祁峰经过醉香楼的时候，有意无意朝我这边望了一眼。我目送这位威武的将军走过街道，同街上其他人一样，为大齐能有这样骁勇的军队感到自豪。我已然忘记了我对褚祁峰的感情，剩下的只有对他的敬佩和欣赏。

褚祁峰的身影越来越远，我转过头，无意间看到了隔壁窗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探出头的温若云。温若云显然也看到了我，在我不知道的更早的时候。他朝我点点头，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

赵三郎依旧没有和周祺打上招呼。回去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们和温若云一行人在楼梯口狭路相逢。周祺甚至没有看见赵三郎，他对着温若云假惺惺的笑了一下便朝着楼下走去。我朝着赵三郎点了点头，越过他们下楼追赶周祺去了。我一下午都有点魂不守舍，下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我一脚踏空，若不是旭臣扶了我一把，恐怕此刻我早摔倒在地上了。

温若云站在楼梯口，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冲我笑道：“王爷小心啊。”

我回过头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多谢小温公子提醒。”

赵三郎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出去一日，甚觉疲惫，晚膳没用我就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陛下就颁了圣旨，要为此次在外抗敌的将士庆功，大酺三日。熙庆帝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看来褚祁峰这一次真是立了大功了。早朝才散，褚祁峰封爵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荆国公，食邑万户，赐荆国公府，着内务府修造。这下京中的贵妇人们有事做了，这样的乘龙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今上晚上要大宴群臣，罢朝三日，王侯公卿、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我想起上次宫宴褚祁峰手下灌我酒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冷颤，今日若褚祁峰发起疯要来敬酒，我连躲都没地儿躲。

才用过午膳，镇远侯府的下人就送了张帖子。我看着荆国公三个字着实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才几年啊，褚祁峰就位列公侯了。我把帖子打开，照旧是些套话，末尾一句说让我下午去镇远侯府一趟。这……晚上要大宴群臣，早朝的时候封赏，这会儿恐怕他还忙着谢恩呢，褚祁峰哪儿来的时间见我。

若是不去的话……我看着“恳乞一会”四个字陷入了沉思，人家都这样说了，再不去是不是忒过分了一点。且不说褚祁峰新封了国公爷，军功赫赫，若日后太子登基，那他就是潜邸的老人啊。新封的国公爷第一天就见我，多大的面子啊，若是不去也太不识好歹了。若是去的话，我心里总憋着一股气。我此生最恨被人愚弄，以前喜欢褚祁峰的时候被褚祁峰和温若云愚弄，我还能安慰自己是为爱勇敢飞。如今我都打算和他一刀两断了，再受他二人愚弄，不是自取其辱么。

我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看时间越来越近，我心一横，去就去，不就是去镇远侯府走一趟么，还能比上刀山下火海更可怕吗。

我没让来福跟着，做了轿去了镇远侯府。从街口直到侯府门前，密密麻麻都是等着给褚祁峰送礼和求见的人。我的轿子一落地，轿帘就被掀开了，我下轿一看，来人是褚祁峰身边的楚云。

楚云向我行了一礼，说道：“请王爷随小人这边走。”

楚云在前为我引路，我在一众人的眼中慢慢悠悠进了镇远侯府的大门。

镇远侯府我早先来过一回，略微有些印象。楚云七拐八扭，我依稀看出这是通往褚祁峰院子的路。侯府深冬景致实属一般，我一边在心里评头品足，一边踱着四方步慢慢行走。楚云将我送在院门首，留下一句“将军在屋里等候王爷多时了”就把我扔在了这了。我看着楚云挺拔修长的身影远去，眼中满满都是欣赏，丝毫不怪他把我一人留在原地，连门都不帮我敲一下。楚云是褚祁峰身边的侍卫，武艺高强、沉默寡言，看着狠、做事稳，是我生平最欣赏的男人的类型，。

“好看吗。”

“好看，好看……”我笑眯眯地回头褚祁峰那张冷艳无双面无表情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加粗，我在心里狠狠打了个寒噤。

阿锋出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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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褚祁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