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猎人号 第31章 Chapter31

三十米开外的路口有妇人在叫卖新鲜的海鱼，另一个嗓门比她粗的妇人在同她讨价还价，想要她多放些盐腌制的沙丁鱼。

右侧砖瓦房的三楼传来婴儿的哭声，还有男人低沉的吼声与女人压抑的哭泣。

遥远的天际有海鸥的啼叫，那宣告着又一艘船只成功抵达。

艾丽妮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听得到，声音以极清晰的姿态传入她的大脑。

她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轰鸣的嗡嗡声，记忆里开心的呼唤与现实中冰凉的问好交织在一起，所有的景象与音调凝聚成一个名字。

奥菲莉娅·克拉克。

艾丽妮感到一丝虚假的幻灭感。

眼前的女孩还是记忆里的身高，只是她本堪堪过耳的短发现在长了些，与肩齐平。

她更瘦了，但比起在幽灵猎人号上时，更结实了。她的身体开始展现出精瘦的线条，而不是像之前孩子气那般。

艾丽妮想，奥菲莉娅一定对自己的面容做过修饰，她加深了眉骨和颧骨的轮廓，又化了很浓的妆。她将自己的头发染成黑色，在脑后勉强扎了个小揪。

她原本黑色的针织帽不见了，而是换成了另一顶黑灰色的大众款，身上穿着黑色条纹的修身衣物，还有看起来就很紧的黑色束腰。

奥菲莉娅用力地推开身体僵硬的艾丽妮，艾丽妮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戴了一只鲜红的皮手套。

即使是被婚礼和蜜月折腾了两个月的艾丽妮，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势力遍布帝国的陆地黑/帮——黑蝶的新兴之秀。

“烟？”艾丽妮艰涩地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问道。

女孩诧异地挑了挑眉，那份意外多少有些虚伪，“未曾想，在下的小小名声竟然能传到埃尔德里奇太太的耳朵里。”

在这么走投无路的两个月，奥菲莉娅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艾丽妮不敢去想象。

她只能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黑蝶的历史，甚至庆幸这个黑/帮只是因为走私私酒出名，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以烟为名的女孩心情不错地哼着一支轻快的小曲，那曲调让艾丽妮想起那个有些虚伪的大副亚伦。

烟背对着从小巷口照射进来的晨间日光，立着无可挑剔的丁字步，以手抚胸，微微躬身，仪态优雅。

她不亏是塞莲娜的半个学生，也不亏是艾伊尔从小带大的孩子。

“我很荣幸。”

“不。”艾丽妮只觉得周围的氧气都变得很稀薄。

这只不过两个月，她以为不会有什么变化，她以为一切都会按照原来的样子，她以为他们会等她。

她站在烟的面前，却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陌生感如鲠在喉，艾丽妮忽然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时间是多么可怕又无情的东西。

眼前的女孩让她想要逃离，但她的理智压抑住了冲动。

“奥菲莉娅，我很抱歉。”艾丽妮急促地说，“我无意于否认我的过错，我没想到……是我思虑不周，我很抱歉，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想要弥补，我现在想清楚了……”

话音渐渐低下，艾丽妮注意到烟睁大眼睛，却把视线投在遥远的天空。

“啊，抱歉，您是在同我说话？”停顿半晌，她夸张地问。

看到艾丽妮蹙眉，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在和那个谁，奥菲莉娅说话呢。”

“你一定知道和他们有关的事。”艾丽妮无视了她的挑衅，“我只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发生在了他们身上。”

女孩恶劣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艾丽妮，顿了顿，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问道：“我凭什么要填补你的情报空缺？”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艾丽妮以为是幻听。

“毕竟……我顶着一张被军部通缉的脸流落在码头的时候，可完全没有好心的小姐来帮助我，保住我可怜的脑袋。”

艾丽妮触电般后退半步，她下意识道：“不……”

那是她的责任，她承下了亚伦的委托，可在港口时她的不辞而别必定是一种雪上加霜。

如果她知道，如果她能知道幽灵猎人号上有大事发生即将自顾不暇，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奥菲莉娅一个人。

可是没有如果。

她不喜欢假设不存在的美好，愧疚的痛苦几乎将她吞没。

艾丽妮确实曾不止一次派人去打听奥菲莉娅的下落，可每一次的回报都是查无此人。

她想，只有海上霸主幽灵船对情报的垄断才能让一个人这样彻底的消失，按照幽灵猎人号的船员们对奥菲莉娅的宠溺程度，她必不会出事。

后来哈伦要求她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追查，他们的计划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任何对于人力物力的浪费都被视作可耻。

艾丽妮溜进父亲的书房，确认通缉令仍然好好地发布着，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风声，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可原来被当作理所当然的东西被血淋淋撕开，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疏忽和想当然。

她想解释，但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是的……”

“不？什么？”女孩端着芙蕾雅式的人畜无害微笑，挑起眉反问道：“您要把我扭送去治安亭吗？正义的埃尔德里奇夫人？”

那一瞬间，艾丽妮有一种幻觉，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奥菲莉娅，而是芙蕾雅，艾伊尔，雷夫，安德鲁，幽灵猎人号上的所有人——

以及，瑟琳娜。

“艾丽妮？”

是黛安娜的声音，她慢慢地往黑暗小巷探去。

在她的身后，安妮莉丝不再抱臂驻足在光亮的路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踏入这昏暗的小巷。

艾丽妮明显能感觉到，烟的从容在逐渐被瓦解。

一个是奥菲莉娅维持了整个青春期的念念不忘，另一个是被她视作家人的，她的老师。

比起这些份量，两个月的相处再融洽，也微不足道吧。

后来者无法居上。

艾丽妮看着奥菲莉娅躲闪的眼神，落寞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们是闯进艾丽妮生命的惊鸿，是她为期六十天的幻梦，可她并不是幽灵猎人号唯一的过客。

之前瑟琳娜对她说，他们都是被留下的人。

可是艾丽妮在犹疑，到底谁才是被留下的失魂落魄。

她来晚了吗，还是她本不该来？

“黛安娜。”打断艾丽妮思路的是奥菲莉娅的声音。

她剧烈地呼吸着，伸出手想捂住脸，遮住那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妆容，却又顿在半途。

反正迟早都会被看见的，不是吗？

奥菲莉娅想说什么，但因为体质欠佳而有些苍白干涩的唇瓣开合，欲言又止。

黛安娜迷茫地站着，她若有所思，只觉得那声音和面容陌生又熟悉，她在脑海里翻找，不是想不起，而是不敢确定。

“奥菲莉娅？”她问道。

声音很轻，好像怕面前的一切是她的错觉。

黛安娜向前一步，在空中试着探手，烟激动又小心地上前，小心地捧着那白皙柔软又骨节分明的手。

“我……”奥菲莉娅想说什么，她在组织语言，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她幻想过无数次的重逢场景，却在意想不到的今天突然降临。

她以为久别重逢会激烈又感动，会是很梦幻的，如诗如画的一天，她会精心准备良久，她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可是重逢猝不及防，在不经意的一个街道或是小巷口，奥菲莉娅完全没有防备。

她方才还在锋芒毕露，对她曾经喜爱又尊敬的人冷言讥讽。

世事无常。

奥菲莉娅胸口起伏着，她的目光胡乱地跳跃，她不敢去看黛安娜的双眼。

她的目光落在年轻作家的耳廓上，小巧的耳朵十分可爱，微微泛着粉红色。越过耳廓和柔美的肩，奥菲莉娅看到黛安娜背后的，站在小巷口，驻足不语的贵族女人。

她瞳孔猛然收缩。

根本无法分清楚，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面前只有温热的，少女的体温，顺着手心一点一点传递到冰凉的身体，维持着她心脏的跳动。

那一刻，极度的震惊像海啸一样冲击着奥菲莉娅的大脑，混混沌沌里，她想，是不是失联的幽灵猎人号消失在风暴里，就是这样的茫然无措和不可置信。

安妮莉丝不再双眼漠然，不闪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

“安妮莉丝！”奥菲莉娅失声。

烟再也不能维持住冷静无所谓的表情，她无意识吞咽，目光凝固在安妮莉丝的脸上。

奥菲莉娅忽然推开黛安娜，颤抖的手摩挲着作家线条优美的眉骨与脸颊，好像在检验这张脸的真伪。

她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盯住艾丽妮。

“这是你的计谋？”

“这是我们共同的追寻。”安妮莉丝的声音威严又端庄，即使是处于混乱边缘的烟，也大口喘息着静下来听她讲话，“我们不是敌人。”

又是这句话，艾丽妮几乎想问她，是不是同一套说辞她准备用第二次了。

但是此话屡试不爽，或者说，安妮莉丝说出来的话，就是莫名的有信服力。

“同样没有人填补过你的消息空缺，对吗？”安妮莉丝从容不迫地问，好整以暇，那是商人和贵族最拿手的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自信姿态。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在看到我的脸之后。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而我只恳求你，以莉莉安娜的孪生姐姐的身份恳求你，帮帮我，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