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猎人号 第2章 Chapter2

打点完一切，瑟琳娜拐过一个转角，轻叩两下，停顿五秒后推开房门。

房间里是她熟悉的布局，但还有一个她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人。

艾丽妮靠在轩窗旁，清瘦纤长的手指描摹着圆形的窗沿。

她还是穿着被俘虏时的深蓝军装，胸前的奖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不见了，烫金的精致肩章缺了一边，军服已然不复当时笔挺。

面色也是十分苍白，厚重的眼袋下是藏不住的疲惫，雪白的军裙上被蒙上灰尘与污迹，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腿上隐约可见还未褪去的伤痕。

看到瑟琳娜进来，她只是肩部绷紧，随后又缓缓放松下来，若不是百步穿杨训练出来的视力，瑟琳娜都不一定能发觉到这微小的动作。

她欲言又止，刚刚打好的腹稿好像在一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比起艾丽妮在军部给予她的待遇，她，他们海盗方面对待她的粗暴可以说是十分失礼了。

瑟琳娜有些懊恼，只恨自己这次行动时偷了懒，没有跟着他们上岸，要不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那样对待这位无辜的军人的。

艾丽妮冷冷地收回目光，她的视线停留在方寸舷窗外的无垠大海。

真糟糕，瑟琳娜想道。

那时候她被军部俘虏时，艾丽妮的开场白是怎么说的？

“不洗个澡吗？”话一出口，瑟琳娜差点没咬到舌头。

这算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绝对是份尬到不行的开场白。

艾丽妮抬了抬眼皮，“幽灵猎人号上的淡水这么充足？”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可不想你猝死在我的卧室。”瑟琳娜有点烦躁，斟酌语言不是她的强项，而且这个女军人看起来根本不能好好说话。

“我以为，我不会有休息的权利。”她的脸上好像戴着一层面具，说话生硬地带着刺。

艾丽妮有些无力地靠在窗边，双手抱臂，明明已经虚弱到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得快听不见了，却还是努力端着居高临下的轻蔑神情。

瑟琳娜沉默，但艾丽妮却并没有因此善罢甘休。

“怎么，开始怀柔政策了？”

她好像想嗤笑，可是不堪重负的肺部让笑声变成了一阵急促的咳嗽。

身形有些摇晃，艾丽妮不得不紧紧靠着墙壁才能维持住站姿。

再大的气看到她的虚弱脸色也都消了。

瑟琳娜往前两步，强硬地拉住艾丽妮的手臂，带着她来到桌椅边。

她不是艾丽妮，但她也有自己的行事方式。

“坐。”瑟琳娜命令道，同时按着艾丽妮的肩，轻而易举且不容拒绝地把她按了下去。

房间里吃的东西不多，瑟琳娜翻箱倒柜找出早餐时剩下的饼干和奶酪，又煮了一杯热巧克力。

这东西实在寒酸，在军部的时候，艾丽妮给她提供的是什么？好像是甜馅饼和果酱，好像还有一块三明治？当时三明治是什么口味的？培根还是三明治？

“吃。”

艾丽妮抱臂坐在高靠背的木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她抿着唇，俯视面前不算丰盛，但此刻对她来说十分诱人的食物。

喉咙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唾液，但她很快要虚弱到连吞咽都做不到了。

瑟琳娜一把拉过椅子，坐在艾丽妮面前。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吃完，然后洗澡，睡觉。装着冷脸给谁看呢？你我心知肚明，佩林家族的继承人不会死在这艘小小的海盗船上。你不妨对自己好点，该吃吃该喝喝，把气色养起来，拿到赎金就滚蛋。”

艾丽妮还是那副高高挂起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她也可以尽情拿自己的健康作为筹码，换取在这群海盗面前的傲然硬气。

她有持无恐。

瑟琳娜盯着她的双眼，深蓝色的眼眸因为体力干涸而有些涣散，但瑟琳娜见过它们神采奕奕的模样。

那个俘虏了自己却以礼相待的艾丽妮，那个为了从自己口中套出情报而绞尽脑汁的艾丽妮，那个见识了她的枪法后惜她一身绝学才艺的艾丽妮，还有那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想要劝她留在军部的艾丽妮。

无论哪一个艾丽妮，都比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有生气得多。

桌面上，杯里热可可升起的香气撩人。

“实在要甩脸色，我可以带你去雷夫的房间，你瞪他一晚上我也无所谓。我可刚把你从桅杆上捞下来，于情于理你都该对我和颜悦色一点吧？”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艾丽妮冷笑道。

她知道家族的赎金不会太快到账，即使到账，按照海盗一贯的作风，他们也会完成一次至少两个月的航行后再回到那个港口。

艾丽妮早已做好了在这艘传闻如人间地狱一般的船上待满足足两个月的心理准备，不过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酷刑。

虽然眼前的这个曾经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容貌昳丽，身材高挑，一首神枪惊才艳艳，似乎还处处对自己暗示着好意。

或许是想从自己口中套出一些关于军部的情报。

艾丽妮垂眸，体力匮乏带来的晕眩让她的思绪逐渐被冰冻。

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艘传奇般的幽灵猎人号上一探究竟呢？

晕眩像潮水一般冲击艾丽妮的大脑，她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全然凭借着她与生俱来的强大意志力。

她已经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放在被吊在桅杆上，饥饿尚且被过渡成麻木。

可现在，热可可的香气不断刺激着她的鼻腔与味蕾，胃部不争气地发出声音，艾丽妮下意识吞咽不存在的唾沫，强撑着濒临崩溃的意志。

坚持住，你是军人。

她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艾丽妮在沉默，但是瑟琳娜可不会在原地等待。

瑟琳娜身体微微前倾，对上艾丽妮刻意错开的视线，“那你就当我对你心怀不轨好了。”

艾丽妮肩膀剧烈一抖，她竭尽全力维持面上的波澜不惊，但还是忍不住将手握成拳，指甲掐着手心，疼痛让她镇静。

显赫的家世和出色的容貌让她从小到大不缺乏追求者，对于爱慕者或胆大或含蓄的表白，她也有一套自己的处理经验。

可是恍然在经历了人生中身份的剧变，在明日未知，朝不保夕的海盗船上听见海盗突如其来的表白，她不免还是失神片刻。

但被告白的羞赧很快被理智取代，艾丽妮用尽仅存的精力来思考瑟琳娜的意图。

“我有未婚夫了。”艾丽妮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嗓音可以干涩到这种程度。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难道她还能指望海盗懂得人伦道德？面前的珍馐好似瞬间变成了毒药，艾丽妮开始怀疑其中是否有一些海盗们特有的添加剂。

瑟琳娜会下作到此等地步吗？艾丽妮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嘴唇皲裂后被唾液刺激的疼痛能让她勉强在濒临昏厥的边缘挣扎。

“我知道，哈伦·埃尔德里奇。”瑟琳娜翘起唇角，“可我不在乎，我是海盗，我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艾丽妮，你最好不要拿社会文明的那一套来期待我。”

瑟琳娜继续抱臂，端着罔顾人伦的神情，肆无忌惮地自顾自说下去，“不如吃饱了，我要是欺负你，你还有体力还手。毕竟军用擒拿对上海盗枪斗，是有一战之力的吧？”

艾丽妮的眼皮跳了跳，海上确实有过类似的传闻，比如那个船匠和船医之间的关系，比如这艘富有传奇色彩的幽灵猎人号上的各种有关风月的传闻。

疯子。

艾丽妮感觉胃里有东西在翻滚。

对于贵族来说，荣誉和名声，是比性命重要十倍的东西。

一直以来的印象让艾丽妮对瑟琳娜尚有几分好感，可是素来的传闻让她没办法把主动权交给这个声名狼藉的海盗。

还是给自己留点反抗的资本吧。

不吃，肯定会失去意识，任人鱼肉。

吃，或许还能期待一下这个海盗的良知。

艾丽妮避开瑟琳娜的目光，端起杯子。

暖流带着热可可的香气流淌过干涸的喉咙，细密的鸦睫垂下，艾丽妮没有看到瑟琳娜紧锁的黛眉终于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