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也一样。”路行云干脆席地而坐。钟浅晴爱干净,却几乎没有犹豫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人类世界中也有弱势群体,他们可能互相伤害,也可能被强势群体伤害。他们的选择也有限。”她想起那个为获取高额报酬而制造钟强车祸的卡车司机,最后不仅没拿到报酬,还可能面临极刑。
“但还有我们呀。”钟浅晴歪着脑袋,眼神明亮。“就像我们喂猫猫肉肠一样。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人呢,猫的世界我不了解,但人可以互相帮助。这还是你跟我说的呢,好人比坏人多,好人很团结。”
“是哦。”黑暗中,路行云的眼眶红了。
“我知道你是在为同事牺牲而难过。其实类似的事旁观者没法劝,我曾经是……逝者家属,能理解你的感受。难过就是难过,爸爸做的事情再厉害也和我没关系,我只想他活着。”
路行云扭头看向那张认真的侧脸,钟浅晴双手抱膝,将脑袋放在了膝盖上。
“爸爸给我留下了很多宝贵的遗产。”
“遗产?”
“对呀。留下了妈妈和你,留下了坚定的意志。我当时生了病,也消沉过,是你们的陪伴让我重新站了起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所以我说,人类比猫幸运多了。”
“明白你的意思了。”
“嗯。小行,世界有它肮脏的一面,爸爸和你的同事以身犯险提醒了我们。我们不要辜负他们的好意。我们可以继承他们的意志,勇敢的向前走。途中若有人阻拦,意图伤害我们,我们可以置之不理或齐心协力的打败他们。”
“有这么容易吗?”
“当然。烟花绚烂象征希望,点燃烟花的不正是我们人类么。”
钟浅晴扭头,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亮了漆黑的四周。
美好诞生于分秒间。路行云轻吐一口气,不快的情绪化为一股白烟在空气中转瞬即逝。钟浅晴的这番话就像点燃了黑暗中的柴火堆,温暖了她的内心。她张开双手,轻声道了一句“来”,将对方拥进怀里。
冰冷刺骨的冬日,古树下、猫舍旁,她们摘下口罩亲吻彼此。偶有寒风经过,她们也没停,因为世界很温暖,对方的怀抱很温暖。
“不回姥姥家了,明天早上再去。”
“啊,可寒寒还在那儿呢。”
“不是有她奶奶呢嘛?”片刻后,路行云将钟浅晴从地上拉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也帮对方掸了掸。“我是为你好,平房不隔音。”
“哈哈,小点儿声!咬你了!”
“嘿嘿。”路行云放松地伸了一个懒腰,“啊——”心情愉悦了,神经却变得敏感。她手疼,完了……
“哈哈哈”,钟浅晴在一旁掐着腰大笑不止。“呀,作案工具没了呀。”她凑到路行云的耳边,悄声说道,“警察同志,你刚不和医生说能动嘛,哈哈,今晚要不算了?”
路行云举起左手,露出一个乖张的表情。“我还有备用的。”她弹了一个响舌,挑着眉毛看对方。
“哈哈,油腻!走吧——”
二人一个挽一个向胡同口走去。
“这就是当年被拐小女孩的家。”路行云指向一侧。钟浅晴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破旧的门上仍贴着福娃,看上去残破不堪,孩子画的蝴蝶结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中。这家黑着灯,想必是已经搬走了。
“希望拐卖案没有给她留下阴影。”
“嗯,我也希望。”年少时的路行云曾为此感到难过,“我那时很担心这个小女孩。但是你发现没有,有的小孩不认生,他们愿意相信大人,寒寒就是。小女孩第二天就被救回来了,人贩子她也认识,也许没留下阴影。”
“你想说什么?”
“只要警察的反应速度足够快,那么就可以在孩子害怕之前救出他们,周围人最好也能帮忙。当然了,我知道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现实是对于很多丢孩子的父母来说,能找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社会在进步,会有这么一天的。”
“嗯。维护正义的目的不止是阻止犯罪,守护无辜人的心灵也是责任之一。警方快速反应,可以降低犯罪率,而善良的人多了,社会也会得到正向的反馈,人与人之间会多一些信任。”
这是她的从警感悟,也是正在坚持的事,却是第一次和钟浅晴说。钟浅晴愣了愣,用美丽的笑容表达了对她的肯定。
她们穿过昏暗且失去烟火气的胡同,径直走向市民公园。巷口的小卖部大门紧闭,一道微弱的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人没搬走,小卖部也关张了吧。路行云站在公园的边缘,回头望向小巷狭隘的石板路,想起当年的事,视线渐渐模糊。
这条胡同要消失了。邢小方不会回来了,她们也不会再来了,她想。
“走吧,小浅,我们回家。”
“嗯呐。”
到家后,钟浅晴被路行云直接拖到了床上。“原来你的老朋友是猫。”
路行云笑着没有理她,试图脱她身上的毛衣。只是……右手不方便,折腾半天无果,她无奈地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你自己脱。”
“不,让你自残啊。”
“脱。”
“哈哈哈”,钟浅晴觉得对方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很好笑,一时来了兴趣,换了个姿势弓身趴在床上,脸对脸看向路行云。“求求我。”
嘶……这个妖精。路行云挺直身体,左手托起对方的脸颊。她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狠狠地吻了上去。
路行云的力道很大,钟浅晴胳膊一软,差点趴床上。她试图向后褪,却不小心被对方察觉。下一秒,一股暖流从后脖颈直击心脏,路行云死死地按着她的脖子。
虽是居高临下,被钳住的姿势却很吃亏。钟浅晴的两条胳膊又酸又麻,没过多久就撑不住了。
“听话吗?”路行云问。
“听。”
她起身关上房间的灯。很快,脚下传来织物落地的声音,炽热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她跪坐到刚刚的位置,看向对方。那是她的光,她心中的美好。
路行云爱她的专属太阳,愿为她俯首称臣。炽热的太阳很高兴,刮起了太阳风,在黑暗的宇宙中尽情释放粒子流,那光芒闪耀夺目并不刺眼。
片刻后,太阳累了,露出了文静乖巧的一面。“抱抱。”
她抱紧她。
“小行。”
怀里的声音很轻,像是有事要商量。路行云点点了对方的鼻尖,示意她在听。
“嗯……”钟浅晴犹豫了几秒,“我想和你说个事。你能先听我说完,再发表意见吗?”
“当然可以。”
“昨天,舅妈和我聊了寒寒和表哥的事。先不说表哥,寒寒六岁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她说寒寒在A国读了半年的学前班,正常来讲今年就可以在公立学校上小学。但是,舅妈觉得公立学校的授课条件一般,她想让寒寒读私立学校。”
“嗯,理解。”
“私立学校离家和医院有点远。舅舅因为生意不能常驻A国,舅妈既要照顾表哥,又要照顾寒寒,有些分身乏术。她说她在那边举目无亲的,日子过的很艰难。真有点什么事,找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路行云似乎知道钟浅晴想说什么了。她没说话,想先听听。
“我问舅妈为什么不带表哥回国。她说不是不可以,只是医疗条件有差距,这也是没法否认的事实。”
“然后呢?”
“然后……”钟浅晴往路行云怀里钻了钻,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把表哥和寒寒接……接到B国啊……”说完,她把头埋进对方的胸口。“那边医疗条件不错,而且咱俩每年都要在欧洲待上一阵,都是亲戚多少有个照应。”她的声音闷闷的。“你说呢?”
太阳难为情了,路行云感到胸口一热。她扑哧一笑,捏起钟浅晴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她的眼睛。“你和舅妈提过这个建议了吗?”
“还没有,我得先征求你的意见。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你去和舅妈提。”
“啊?你同意啦?”
“我同意的前提是舅妈本人也要过去哦,不然咱们这么忙是照顾不了表哥和寒寒的。若是好心叫人家过去,又不能为对方提供妥善的安排,那这样的热心也是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能,我明白。舅妈若是同意,肯定会跟过去的。”
“嗯。如果他们来,最好去伦敦,当地的医疗和教育比较发达。我可以去找条件合适的医院接收表哥。另外,伦敦的私立小学很有名气,男女分校的比较多,平日会组织丰富的课外活动,毕业后通常可以进入知名公学。我可以帮寒寒取得面试的机会,但能否进到小学就读,就要靠寒寒自己和舅妈了。”
“啵”,一个清脆响亮的吻印在路行云的脸颊上。“没问题哒,寒寒那么聪明。”
“还有,好的私立小学是寄宿制,你要让舅妈和寒寒做好心理准备。小学阶段可能每周回家一次,中学阶段每学期回家一次。”
“她们应该没问题吧。”钟浅晴耸着眉毛说道。她曾在《浅云山庄11》里写过虹虹和妮妮去寄宿学校。写的时候心情很轻松,但现实却不是。即使还没发生,钟浅晴已经感受到离别的难过了。
“啧,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的眉毛倒是挺积极。”
“哈哈哈,好烦啊你。”钟浅晴瞬时眉头舒展,笑着捶了路行云一下,“真讨厌!”
“行啦,我要困死了,昨天就没怎么睡。你抽空问问舅妈吧,我这边没问题。”
“好,我找机会就问。”钟浅晴狠狠地亲了路行云两口,对方嫌弃似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哈哈,不许嫌弃我,睡觉,晚安。”
“我不嫌弃你,我爱你,晚安。”
“我也爱你,更爱你。”
“我更更爱你,不说了,我睡着了。”
“那我去梦里更更更爱你。”
“咯咯咯。”
“嗯?你干嘛?唔——”
……
第二天,陈然没有去钟浅晴姥姥家接妻子和孙女。他被路行云打得鼻青脸肿,没脸见亲朋老小。钟浅晴的舅妈对陈然失信早已习以为常,一大早带寒寒打车回了娘家。舅妈是个挺不错的人,路行云为此还感到了一丝内疚。
午饭过后,钟浅晴陪长辈打麻将,路行云将冯羽约到胡同。两人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她告诉冯羽——她打了陈然。
冯羽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要知道陈然是钟浅晴的舅舅,那是路行云老婆的娘家人。半晌过后,她说了四个字。“你可真勇。”
“事出有因。”路行云表情凝重地说道。“他活该。”
几分钟后,冯羽便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了。邢小方——她的老师,被陈然宣告了死亡。
路行云的时间有限,所以即使冯羽难过的沉默了,她也没有停下安慰她。她拿着冯羽的录音笔,将昨日与陈然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包括她向陈然明示警察身份一事。对于陈然来说,路行云已不再是威胁了,因为路行云将自己最大的把柄——身份,告诉了他并留下证据。
稍后,路行云从羽绒服兜里翻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递给对面的人。“哎,我不知道该怎么把邢队的事告诉秦老师。”她有点累,靠在墙边低声说,“我不敢告诉他。”说这话时,她无助地踢了两下地上的小石子。
这个冬天是真冷啊,冯羽无力地晃了晃录音笔。“我来吧。”
“好。”
冯羽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聊下去了,路行云问她要不要去家里坐坐,被她拒绝了。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在安静的环境里回忆并缅怀她的老师。
“小行,你是对的。”二人告别前,冯羽忽然停住脚步。
“啊?”路行云没理解,不知道对方是在肯定哪件事。“你是指?”
“所有。”
“……”
“所有的一切,你是对的。”冯羽笃定地看向她,朝她敬了一个礼,转身走向胡同口。
路行云心中了然,笑着看向搭档的背影。她在快消失的背影上看见两个字——信任,厚重有力就像刚刚的敬礼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