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最是 第455章 死亡的边缘

路行云记得儿时有人和她说：人要有追求，要去做有意义的事，这样就可以从容面对死亡，人生也就不会再有遗憾了。

路行云曾经认可这句话。只是当她高考失利时，她发现人生总是会有遗憾的。现在，她躺在救护车的床上，听着身边的机器作响，她彻底改变了想法。至少对她来说，她做不到从容面对死亡。

短短几天内，她被枪口指了无数回。直到今天，她眼睁睁地看见对方按下扳机，她意识到死亡竟离她如此之近，她站在了死亡的边缘。

那一刻，她觉得生命失去了意义。

……

那天在机场，她被后上车的男人用药物迷晕了，然后关进了一个库房里。库房位于地下，无窗，有向上的楼梯。两三个空货架横在房间的角落，天花板上挂着几盏小灯，散发着暗淡而苍白的光。

醒来时，她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脑袋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她闭眼又睁眼，不是很相信眼前的一切，这让她不得不恍恍惚惚地反复确认，几分钟后才认清了被绑架的现实。除了衣服外，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包括手表等配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庆幸自己还活着。

冷静了一段时间后，她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寻找出路。就在她本能地向门口走去时，门开了。

“挺能睡啊。”站在门口的是劫持她的女人。对方右手举着枪，左手拎着个塑料袋。“坐回去。”她摆了摆枪口，面无表情地看向路行云。

路行云没动。“你们……”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女人抬高了枪口，对准了她的头。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照对方的要求坐到房间的中央。这时她才有机会重新观察面前的人。相较于四年前的样子，那对柳叶眉下方的眼睛藏着一股强势的狠毒。

什么人都在成长啊，包括这位自由间谍，她想。

见她坐下了，女人站在原地将手中的塑料袋扔给了她。“吃吧。”

对方暂时无意伤害她。“你叫什么来着？”路行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随意些。她低头翻看袋子里的食物，里面有一瓶300ml的水，一个预制汉堡和一根香蕉。

“我告诉过你的。”

“不记得了。我每天要见很多人，请你体谅。”

“无所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见她吃上汉堡了，对方放下枪，双臂交叉于胸前，靠向身后的墙壁。“路警官藏得很深呐。”

路行云抬起头，露出一个看怪物的表情，无语地笑了笑。“这是你第二次这么叫我了，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你的手机和随身电脑已经说明一切了。”

专用手机中的内容在路行云发出求救信号时就一键清零了，至于电脑，路行云不认为他们能从里面查出来什么，不然她也不会堂而皇之的背着它出入各国海关。

对方在诈她。

“说明什么了？几年前我就听不懂你说话，现在依然听不懂。是你没长进啊，还是我没长进？”

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对方手里有枪。即使对方无意杀了她，也可能用枪教训她。为了转移双方的注意力，她剥开了手中的香蕉。幸运的是，对方没有生气，只是歪着脑袋露出一副笑意不明的表情，盯着她。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手持‘真理’。”路行云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想必几年前说是什么公司的也是假的吧？是有人雇你们绑架我吗？那几年前为什么不绑架啊？”

女人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你们要是想要赎金，就联系我的父母，多少钱他们都会给你们的。”她抬起头，诚恳地说道，“或者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我会尽量满足你们，只要你们能放我出去。”

“吃完了吗？”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嗯。”

“把水喝了。”

“现在？”

“对，当着我的面喝完，然后把所有垃圾装进袋子里，扔到那里。”对方用枪指了指楼梯角。

他们可能是怕她饿死或者渴死，这不是什么好事，但路行云照做了。“想去卫生间怎么办？”

“到时间了我会带你去。”

“我现在就想去。”

“忍着。”女人走到楼梯角，捡起垃圾袋。“老实点，别想着跑。”离开前，她用枪指了指摄像头，“当然了，你也可以试试。我喜欢开枪的感觉，很刺激，尤其是面对警察。”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瞬时，路行云的胃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她很想吐，只是忍住了。她刚刚根本不想吃东西，枪口让她紧张到恶心。

她猜对方是利用陈珂引她回国的，然后控制她，但她猜不到对方设圈套的目的。她不是“钟强”案调查小组的成员，也没有参与赵一百的洗钱计划，为什么要针对她呢？而且就目前来看，她的间谍身份已经暴露了，对方似乎认准了她是一名警察。

系统里有鬼，路行云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可是包括秦阳在内的那么多的秘密工作者都没有暴露，就她一个人暴露了，这不符合常理。还是说秦阳也暴露了？那他现在岂不是有危险。

一秒后，她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此时此刻，她正处于危险之中，没有条件也没有能力去顾及他人了。

那个女人走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有人来过这个房间。路行云坐在门口待了一会儿，门外安静的像是一个真空世界。她只能通过偶尔穿过门缝的冷风，感知真实世界的存在。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她想过砸掉摄像头和灯，利用货柜躲起来，等对方开门时伺机逃跑。可她确定不了对方抓她的目的，就不敢以生命为代价贸然行动。她惧怕对方手里的枪，她相信那个女人会开枪的，因为对方说到开枪时的语气很兴奋，周身散发着血腥的气息。

“这边的熊一旦伤害过人，那大概率会被击毙。”这是大学舍友宫娣告诉她的，对方在北美地区待了五六年了。“原因也简单——它尝过了人肉的味道。”

这句话对一些人来说也适用吧，路行云想起这句话时，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女人的样子。好冷，她抱紧自己，躲到了房间的角落。

在接下来的两天，她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每天都会有人给她送饭，但不会再有人问她问题，这让她无从知道对方的目的。去卫生间的时候，劫持她的男人也会出现。男人守在外，女人守在内，两个人都拿着枪，这让她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机会。除此之外，他们忽略了她提出的全部需求，即使只是要一床可以保暖的被子。

“你的钱没用了。”面对她高价购买被子的提议，女人是这么嘲笑她的。“路警官，我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黄糖和白糖的用法呢。只是，我从来没按照你说的做过。我真的很讨厌别人教我做事，要知道一切讲究和所谓的文明在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就像现在，让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女人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枪，最后大笑着出去了。

听到这番话后，路行云很想哭，但她不想在坏人面前哭。从那天起，她拒绝了对方给她的所有食物。哪怕对方用枪口逼着她吃，她也不吃。在一次把食物扔到对方脸上后，对方第一次朝她脚下开了枪。子弹打到地面跳了起来，划伤了她的小腿。

“我的枪口不会歪第二次。”

她被警告了。对方走后，她面对墙角用大衣盖住了自己，无声痛哭。她不是因为害怕和伤痛哭的，她只是想家了，想父母，想钟浅晴。

房间好冷。当时她别无所求，她想念父母做的热汤面，希望钟浅晴可以抱抱她。

在绝食的第三天，她发烧了。

可能要死了——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各个器官好像都很疲惫，帮不上任何忙，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躺着。钟浅晴和父母频繁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仰望天花板，那里有他们的笑脸。

她很怕自己睡着了，为了能多看看这几张笑脸，她努力地保持清醒。只是渐渐的，她发现他们的笑脸出现又消失，频繁的闪现，在大脑中停留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别走，钟浅晴的脸消失在空气中。房间越来越暗，好像也越来越冷，她努力睁了睁眼睛，不想就这么睡过去，那虚无的梦境只有无尽的黑暗。

可惜事与愿违。

“醒醒。”

在女人叫她第三遍的时候，路行云的脑袋感受到了金属质感的凉意。不用看也知道，是对方的手枪。她很累，没有睁眼，只想继续睡觉。

“不会死了吧？”这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有呼吸呢，不至于。昏迷不至死，还是我和你学的呢。”

“真够脆的。我觉得她不是警察，完全没想着逃跑，也少点骨气。”

“哦，如果换你，你怎么做？”

“……”

女人瞪了男人一眼，说到底，他们没从路行云身上收获任何有效信息。更令她感到郁闷的是，对方似乎察觉到他们不想让她死。女人不喜欢被人看破的感觉，这让她感到失败。几年前她就被路行云教育过了，不想再被教育第二次。

真可恨啊。她用枪划过路行云的额头，食指在扳机附近若即若离。

“悠着点。”男人说话了，“人死了没法交代，别犯错。”

“这话对你自己说吧。”

“忍忍，有的是机会。”

女人轻笑了一声，挪开枪口，换另外一只手掐了掐路行云的人中。

啊，好疼。路行云皱了皱眉，睁眼看见了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滚。”她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若有力气，她想直接给对方一拳。

“哈哈哈”，对方笑得很夸张。“谁说我们没骨气的。”她轻蔑的“啧”了一声，示意男人将路行云扶起来。他们带她走出库房，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空旷的厂房。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路行云的面前扫过。时隔多日，她第一次见到了阳光。

三人走到厂房中间，那里停着一辆车。男人将路行云交给女人，自行上了车。

女人靠近车的副驾，然后将路行云一把推了出去，并用枪指着她。“走吧，路警官，你该上路了。”

路行云僵在了原地，一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往前走两步，我不想身上沾血。”

她没动。

“哟，不想死啊？那快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送你回家。你的父母一定很着急吧？还有那个女明星，我估计她都要急死了呢。”

“啪嗒”，死亡面前，路行云终究没能忍住，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嗯，哭就对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说吧，你是谁？”

她低下头，吸了下鼻子。生命就要结束了么……父母和钟浅晴的笑脸在她的脑海中一晃而过。终于，她感受到了害怕、慌张、茫然……她不想死，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才28岁，她真的不甘心。

父母会很痛苦吧……小浅怎么办……那个家伙不能没人陪的……

她沉默着，眼泪一颗颗地掉在地上。“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警察。”

“好吧，路总，走。”女人笑着朝她脚下开了一枪。她没动，紧接着是第二枪。“怎么，你希望父母和女明星看见你面目全非的样子？”

那女人说的有道理。法医课的于老师讲过，头部遭遇枪击大概率会毁容。她可不想让父母和小浅看到自己那么丑的一面，这也算是临终的意愿了。她胡思乱想着，就好像这些想法能让时间停下脚步，可以让她避免即将发生的事。

“快点儿，走。”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了。

她看向不远处的地面，寻着阳光的印记走了几步。

“停。”

她停下脚步，扭头。就在下一秒，她看见对方扣动了扳机。

她听见了巨大的玻璃破碎声。

她看见地上好多血，似乎是从自己的脸庞一侧涌出来的。她用手摸了一下，没有感到疼痛。

厂房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那辆车走了。

她无助地躺在地上，看向碎掉的玻璃窗。

终于不冷了。

天上有太阳，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