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41章 终章、此间红尘

灵淮在顾逍身边躺了一会儿，或许是刚刚睡醒又说了好多话的缘故，他闭上眼睛也再睡不着，老弄出些动静。

到后面顾逍出声了，“动什么？”

“我睡不着。”灵淮在他胸口处抬起头，突然眼睛一亮，说：“要不我们今晚就下江南吧？”

顾逍挑了挑眉，“你知道已经快天亮了吗？”

灵淮直接坐了起来，“那走吧，趁天还没亮，我抓紧时间把你劫走。”

他说要顾逍跟他走，就真的好好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他把顾逍劫走这条路最行得通。

顾逍撑起身，好整以暇地靠在一边，看他，“劫走我？”

灵淮莫名有种被他看扁了的感觉，他扬起下巴，说：“劫走你。”

顾逍就笑了。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下一刻，两道灵光掠过侯府的庭院，到了月下的屋顶之上。

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这动静惊醒了侯府众人，府上的护卫出动，正要出手，被顾逍喝令退下，众人纷纷不敢再动。

隔着剑刃，灵淮的目光既清又亮，浮生剑和渡春风，一招一式，打得有来有回。

像是回到了万滁宫学剑的那些年，每次练剑时被那个人出手试探两招，灵淮总会露怯，但今日他打得很好，在最后一刻，甚至把剑锋抵到了顾逍喉前。

顾逍就那样把软肋露给灵淮，目光却定在灵淮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输了。”顾逍道。

灵淮知道他并没有认真和自己比试，他把剑锋移开，却没有放下剑，而是抵在顾逍肩上。

“那你跟不跟我走？”他又确认了一遍。

“任凭处置。”

此刻底下站在的人都严阵以待，没有人敢轻举妄动，都等着顾逍指令，灵淮往下扫了一眼，觉得差不多了，就走到顾逍面前。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教众人都迷了眼，抬臂遮挡，一刹功夫，等众人回过神，屋顶的两人皆没了踪迹。

-

上京城外，平河渡口。

一艘载满了妖灵的船上，月璃靠在案边，几个小妖正趴在她腿边，和她一同把玩时兴的珠宝丝绸。

在一阵叽叽喳喳声中，月璃悠悠摇着她那把团扇，透过船上的垂帘，看向那个站在船头的身影。

“你望穿秋水有什么用，灵淮不会回来了。”

她知道符音总是死脑筋，见到南墙也要撞一撞，撞了也不肯停下，偏偏嘴也笨，这样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回音的人，看着也怪可怜的。

月璃推开身边的小妖，起身走到符音身边。

“你很担心他？”

符音道：“你不担心吗？”

“我不担心。”月璃说：“我知道那是他想要的，他找到他要找的人，怎么肯轻易走。”

“顾逍未必是良人，一旦错付，他会万劫不复。”

“你不知道他们的事，瞎操心又有什么用。”月璃笑笑，“你真的担心，当初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向灵淮问清楚？还是说你也怕得到答案，怕连在这里担心的资格都没有？”

符音背过身，没有答月璃的话。

河上晨雾弥漫，水天一色，月璃视线投向岸上，随后，她站直了身，微微眯起了眼。

灵淮真的劫走顾逍，他一路顺利，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躲避开上京城的禁制，顾逍甚至在中途叫了俩马车，把他们一齐送出了城门。

马车里顾逍丝毫没有被劫走的自觉，坐在那儿，还说灵淮太过紧张。

灵淮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紧张才怪，偏偏顾逍看他正经还要逗他，到最后弄得灵淮生起气来，别过脸去不理他了。

他本来想着和顾逍坐船走水路一路南下，又怕会不会太过明目张胆，正想着，远远就感应到什么。

灵淮没想到月璃他们并没有走远，竟然就守在距京城十里不到的码头边。

他们登船后，又发现船上有不少小妖，那些小妖见到顾逍纷纷四处逃窜，灵淮把局面稳下来，一问，才知道它们都是这段时间来被上京城禁制赶出来的小妖灵。

因为无处可去，被月璃一一收入麾下。

不过顾逍如今是灵淮手下的囚犯，已经对他们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了。

船行江上，渐渐化作天地间一叶轻舟，变得愈发渺小。

夜间，灵淮走到船头，看顾逍正望着不远处，上京城的方向。

“你想家了吗？”灵淮问。

这两个字对他们而言都是很陌生的，顾逍似乎出了会儿神，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离开上京城是什么时候了。

“原来上京这样小。”顾逍对着远处那发着微弱的光的地方，轻声呢喃道。

灵淮握住了顾逍的手，说：“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想顾逍应该是很久没有出远门了，从前是他在万滁宫等着洛朝，而现在，他也走过了很多地方，知道很多这一世的顾逍不知道的事，他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由他来牵着顾逍了。

月璃听说灵淮把顾逍劫走还吃了一惊，不过她见多识广，也没有惊讶太久，很快就说出了她的担忧，毕竟顾逍身份特殊，她可不想她的宝船因为接济了顾逍就变成了贼船。

顾逍也给出了保证，表示自己是自愿被劫走，绝对不会给他们惹麻烦，早在出城门前，他就修书一封送去了长公主府，萧琬可能会生一会儿气，气归气，该打的掩护却是不会落下的。

顾家可以没有顾逍，但其他人都缺一不可，这是顾逍从小到大一直坚信的事，有的时候，他会觉得是他连累了萧琬，如果不是为了保全他，萧琬或许有办法离开上京，回到北疆。

而今日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到上京。

“我这样劫走你，会不会出事？”

灵淮原先还只是紧张，到了这会儿，却变得担忧起来，顾逍敏锐地察觉到灵淮的情绪，他知道灵淮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你劫走我不会出事，但我如果出现在北境，就有事了。”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能去北境？”

“因为北境才是我的家。”顾逍道：“还记得我跟你讲的那个故事吗？权力中心的博弈，这一回是功高震主，皇家大忌，我是我父兄留在上京表忠心的诚意，早就是弃子了。”

他没有告诉灵淮，其实就算他现在回去，北境也不会有他的位置了，他上哪儿都只能玩玩，只能做个合格的纨绔，这就是他这一世要走的路了。

乱世有乱世的活法，盛世有盛世的活法，不管要他走那条路，顾逍其实都不曾真正抱怨过，他只需要知晓自己要走什么路就不会迷茫，最难的其实是边走边迷失的那类人，不知道自己走下来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下去。

顾逍也曾迷失过一阵，但他很幸运，很快就又找到了路。

好像不管他走到哪，总会有一个人在等自己。

有人等的人总是有家的，有家的人就不会迷失前路。

顾逍过往人生里，没有做过比现下更出格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一刻，比此刻更觉得自己正在活着。

“灵淮，你为什么要等我？”

顾逍直白的目光落到灵淮的脸上，那双眼睛爱慕过他，追随过他，依赖过他，又这样担忧他，在被再次注视的当下，顾逍发自内心的不解，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情感，为他可以等候百年。

“如果我没有来世呢？如果我骗你，忘了你，伤害你，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甚至他也并非没有做过这些事，他确实骗过灵淮，忘记过灵淮，也伤害过灵淮。

灵淮按在顾逍手背上的手指更用力地抓紧，像是他的坚定，他像水一样干净的眼睛注视着顾逍，对顾逍说：“就算是那样，我也还是会等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他停了停，将尘封了太久的心迹在这一晚向顾逍表明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顾逍骗过他，骂过他，忘记过他，他也不是不知道他和顾逍之间隔着人妖殊途的距离，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要走，前路可能坎坷，可能艰险，但灵淮也很难和任何人解释，哪怕是这样，他也不会放弃喜欢顾逍。

顾逍虽然也对他有不太好的地方，但他也从来没有真的放弃过灵淮，灵淮不是没有心的妖，他承过一个人的恩情，就一定会还，他得到过爱，也愿意把爱给第一个爱过他的人，他也只把这样的爱给这一个人。

况且灵淮也并不是一个很会爱人的妖，也有很多做得不好，要学习的地方，他从前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总是来不及，而如今他终于可以弥补遗憾，已经是太过的奢想。

“我喜欢你，不管有没有来世，我喜欢一个人的心是不会变的。”灵淮抬手摸顾逍的脸，“你也很喜欢我，是不是？”

顾逍偏头，嘴角蹭过灵淮的掌心，像在他手上落下一个吻。

“是。”

灵淮眼睛露出笑意，他想此刻的顾逍是真实的，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逍说的喜欢自己的话也是真实的。

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不会甘愿被他劫走，这样纵容而专注地被他注视着的。哪怕在梦里，他也从没奢求过这个。

因此他仰起头，和顾逍碰了一个真正的吻。

六月，他们终于到了江南小镇。

到的时候赶上梅雨天，阴雨连天，灵淮与月璃告别，在桥边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屋，住了下来。

夜晚伴着雨声入眠，到了晨间，下了数日的雨终于停歇，灵淮从床上披衣下来，走到窗边，雨过天青云散，江上行舟缓缓飘过。

过了会儿，顾逍也走了过来。

灵淮后背被环住，坚实的胸膛贴上来，顾逍把下巴搁在灵淮肩上，灵淮偏头，对上顾逍的眼睛。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顾逍问：“昨夜不是说很困？”

是他昨晚被顾逍折腾得受不了胡乱喊的，可就算他说了困，顾逍也没怎么放过他，灵淮这会儿把脑袋移了回来，说：“你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你体内还有魔气未清，要养好身体。”

“魔气是出生就带的，清不了。”顾逍说：“反正能活着就行，也活了这么久了。”

他又用没什么所谓的语气说这种话，虽然后来灵淮知道顾逍这一世命格诡异，命线虽凶，好在总能逢凶化吉，一路平顺，只是顾逍总说些灵淮不爱听的话，灵淮就有点意见了，他正要反驳两句，顾逍就亲了上来，搞得灵淮要说什么又忘记，等晕乎乎缓过神，发现自己又被顾逍抱上床了。

灵淮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从顾逍身下爬出来，控诉道：“你不是说下江南，要四处游玩吗？这样总待在床上睡觉算什么回事。”

说起睡觉，其实一天下来睡得最多的是灵淮，不过他是从来不会承认这一点的，而且他睡得多，难道顾逍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顾逍没有表现出一点被控诉的人该有的自觉，直勾勾地看着灵淮，等把灵淮看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的时候才开口，“可是这几日都是下雨天，不宜出门。”

灵淮并不接受他的理由：“那也不能一直待在床上。”

顾逍从善如流：“好，那就去别的地方。”

于是，他们纠缠的身影又出现在小屋其他的各个地方，到最后，灵淮额头抵上窗棂，微阖着眸，抬手轻轻推了顾逍一把。

顾逍擦了他脸上的汗，在雨落下来之际，把他往里面带了带，但潮湿的雨点还是随风打了进来，落到他们散落的衣袍上。

天色暗下来，河上烟雨又起，灰蒙蒙一片，几点灯笼在雨幕中摇曳，不知道何处的箫声传来，灵淮闭上眼，又睁开，天地俨然成了一幅铺展开来的水墨丹青画卷，目之所及，是此间红尘。

终于是此间红尘，不是梦中。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完结说几句。

这篇本来是先写的前世篇，一开始只是一个小脑洞短篇，没想到后面收不住了，所以有了和前世篇相当篇幅的第三世，也就是上卷“从别后”，想给他们一个圆满结局。故事很老套，不足的地方也多，不过最后还是把要写的都写完了，小狐狸的故事就暂时到这里了，如果有一路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谢谢你们的阅读，非常感谢。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下次见啦[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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