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淮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回神,“你、你醒了啊……”他抹了把脸,从床上下来,有些讨好的,讪笑着道。
洛朝看着他,没说话,他似乎也回过神,片刻之前的动容消失不见,脸上又是那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神色。
灵淮也不恼,又跑去捧来清水和汤药,交给洛朝,“你先洗漱,洗完把药喝了,好的快些,我还给你熬了鱼汤呢!流了那么多血,不补回来可不行……”
他说着又蹿了出去,临走前将门关紧,好像真的很担心洛朝的伤,一点风也不能叫他吹到。
洛朝端起药碗,袖口落下,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腕,上面原本的血迹已不见,看着伤痕也浅了不少。
洛朝盯着手上那碗乌黑的汤药,碗底还留着余温,那微不可察的温度传到他指尖,让洛朝罕见地再次出神,想起昨夜险些命丧他人之手,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这个人扑到他面前,一张小脸惊慌失措,那样担心,好像很怕他死掉一样。
将门出身,家族世代守卫北疆,他十几岁就随父兄上战场,早已习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受伤更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这样被四面围剿的困境,洛朝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哪怕是在战场上,面临敌人锋利的刀锋,他也不曾怯过一分,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昨夜事发突然,确实惊险了些,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也确实吓了他一跳。
昨夜他杀到筋疲力竭,一直到最后一个刺客倒下,他浑身上下绷着的弦才肯松开,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一身血气,连手上的剑也握不住了。
灵淮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回过神,险些误伤了他,再后来的事,他就记不清了,等再次醒来,就已被灵淮带到这里。
他昨夜说这是哪里?
雁山。
雁山地处苍琅城西,背靠万仞雪山,别说灵淮这么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身板的少年,就是雁北军中最好的将士,要在这样大雪封山的雪夜带着一个意识不清的人上山,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灵淮一定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破绽百出,才会在洛朝面前这样没防备地鞍前马后地“效忠”。
那么灵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是好还是坏?
是鬼还是妖?
救下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洛朝望着汤药,出神的神色透露出过分的不解,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灵淮究竟是什么来历,要从他身上图谋些什么。
身为将门世家子弟,见过敌军兴风作浪的嚣张气焰,也见识过权谋场的残忍,阴谋阳谋,魑魅魍魉,洛朝见过太多了,曾经也不止一次感到屈辱过,因此此时此刻,有可能真的见到了什么妖邪的时候,洛朝竟然也并不太过意外。
只是那句话怎么说?
人妖殊途。
洛朝可以接受灵淮是妖。
但灵淮不能是一只对他有所图谋的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不要有过多牵扯为好。
洛朝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白茫茫一片,下了一夜的雪,将所有踪迹都掩盖。
是杀妖藏尸的好地点。
洛朝伸出手,在他毫无心理负担倒掉灵淮给他的药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一个脑袋探进来,是灵淮。
他不知道去干了什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像被谁作画涂鸦了一般,乌黑黑这一块那一块,拍着身上白花花的雪点子,走进来,一边咳一边道:“咳、咳!洛…洛公子,你会不会做饭啊?你能不能来帮我看一下,你的鱼汤……”
他话到一半,就看见洛朝收回来的手里拿着的碗已经空空如也。
显然,他一瞬间也明白了洛朝刚刚做了一件什么事。
似乎有点两眼发黑,灵淮身形站不稳似的晃了一下。
他盯着洛朝,好像洛朝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整个人胸膛起伏不止,明明看起来气势汹汹,就要发火,语气却很是卑微地说:“怎么…怎么把药倒了呢…?”
洛朝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倒了个药,他在受不了什么?
为什么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走近来,细看灵淮的眼睛,是很委屈的一双眼,此刻盯着他还难掩激动,洛朝微微俯身,和他的眼睛对上,似是不懂,“什么?”
灵淮却没能把刚才有些怨气的话再说一遍,在洛朝有点戏谑的目光之下,他眼眶抑制不住地越来越红,两道眼泪很快夺眶而出。
洛朝一愣。
那眼泪好像带着什么魔力一般,又像是不要钱似的,开闸一般地落下,一串接着一串,仿佛带着万千情绪,而流下这些眼泪的本人却只是定定站在那里,肩膀抖动,静悄悄地掉眼泪。
“抱歉。”洛朝道:“我不是故意倒掉你的药的。”
他有点生疏地安慰,也不再气定神闲了,惹灵淮伤心并非洛朝本意,洛朝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怎么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灵淮就在他面前哭了三次。
他曾经见过灵淮吗?
招惹过他?
难道灵淮救他是为了碰瓷?
洛朝脑袋一团乱麻,他没想明白,但那双眼,洛朝却是看懂了。
其实,从睁开眼,看到灵淮的第一眼,他就感觉灵淮的目光与其他人的都不同。
那是一双没经过事的眼睛,清白的,怯生生的,格外好识破,他看着自己,就好像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人一样。
因此洛朝实际上也该很轻易地就猜到。
他兴许是认错了什么人。
然而洛朝并没有碰到过此类被认错的事,也没有什么哄人家小孩的经验,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不是他本人惹哭的小孩应不应该由他来哄,也不知道像灵淮这样能哭的小孩应该怎么哄才能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