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得不见五指。
餐厅变做一片宽阔的黑海充满未知,屋里的人像海上木桩散开。朗语走到了芙舟身边,李光明则是蹿过来的。
“吸血鬼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大蒜?”梅露的语气透出一丝兴奋。
“早知道我就把那个十字架项链给买了。”李光明粗重的呼吸就在芙舟耳边。
暗中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朗语低声道:“谁?”
“我。”薛仁没好气地。他走到餐厅门前拧把手,发现门打不开。
这时“黑海”不那么浓黑了,融入了夜色,成为模糊的昏暗的,能看清人影的。
“打不开吗?”陈修问薛仁。
“肯定是女仆出去的时候,把门给锁上了。”杳杳的声音变细了,“现在怎么办?”
薛仁使劲儿敲了敲门,“咚咚”声回响,再浮到头顶上去,似是无止境的空间跟除了雨声之外的寂静,叫他烦得很。
“苏先生到底什么意思?”薛仁冲其他人怒道。
“其实也很正常。”陈修说,“可能是种有钱人的怪癖,我们从苏先生那儿得到好处,他也就要从我们这儿得到一些什么。”
“他想得到什么?”李光明颤声道。
“不是玩捉迷藏的游戏吗?”梅露说,“那为什么要把我们锁在餐厅里,我们现在不应该藏起来吗?”
“叩叩”两声叫十人都看向餐厅大门。
女仆那略显厚重的声音在门外:“五十秒之后餐厅的门会被打开,到时各位有一百秒的时间藏身。”
“谁来找我们?苏先生?”梅露急忙问。
女仆没应声。
“我们现在是十个人没错吧?”李光明差点儿把椅子看成一个人影。
薛仁很受不了似的:“李光明我看你脑子真的是有问题。”
“你们不知道,我上课的教室里,还有苏先生资助的另一个人。”李光明说,“只不过第二次上课,那个人就没来了。”
“那个人可以自行选择不上课么。”陈修道,“或许他跟苏先生的关系不一般。”
“噢。那我想明白了。”木铃说。
“咔哒”一声,餐厅门的锁被打开了。十人心中都存下一个定时闹钟。
朗语说:“你们还用走的吗?只有一百秒。”
“木铃你倒是先说完。”梅露催道。
“这不是很好推断吗?”木铃看着芙舟,“传言楚宅里有一只喜欢玩捉迷藏的鬼,正好又有一个跟苏先生关系不一般的人和李光明一起上课,那我们现在要陪的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是谁?”薛仁问。
“还用说?”木铃眉梢一扬,“应该跟苏先生一样,是楚宅里的人。”
“苏先生的孩子?”朗语拽住芙舟的衣袖,冲所有人说:“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吧。”
“确实,苏先生的孩子或许是有点问题不太正常的人。”木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得意。
接着十人迅速出了餐厅,再各自散开,有的上楼,有的去其他房间找藏身处,有的——朗语对芙舟说:“我们去地下室吧。”
“我们可以藏在酒柜里。”李光明提议。
“我们不分开吗?”芙舟被他们俩拉着跑,气息不匀。
“不分开。”朗语坚定道,“要是被那个人找到的话,也是找到我们三个。”
这话叫李光明感动,他吸吸鼻子:“我还有件事要跟你们坦白,其实那天晚上你们看到的是我。”
“什么时候?”朗语喘着气问。
“杳杳房间那里。”
“李光明你、”朗语再次不可置信,“你怎么还能搞偷窥这种事!”
“对不起!”李光明低下头。
他们仨藏到了大酒柜里,朗语轻声道:“我们把酒瓶放到前面挡一挡。”
于是芙舟和李光明跟着他行动起来,三人动作都小心,不让酒瓶磕碰发出一点声音。
“只能在这栋楼藏吧?”朗语用说悄悄话的音量。
李光明摇摇头,表示不知。
“不过这栋楼也很大,地下室也不止一个。”朗语说。
“那我们很可能是最后被找到的吧。”李光明说。
“被找到也没什么关系吧,只是陪那个人玩一玩而已吧。”朗语说。
“那个人很可能有点问题。”芙舟说,“找到的第一个人,可能是所谓的厄运儿。”
“有惩罚之类的?”李光明害怕起来了,眼珠子在眼眶里震两回。
“那会是什么惩罚?捉迷藏接龙?那个被先找到的人成为寻找者?”朗语说。
“朗语你真单纯,那人竟然都有问题了,怎么还会是这么简单的惩罚?”李光明说。
“楚宅里有好多锁起来的房间。”芙舟说,“刚才我们就路过一个。”
“房间里就是惩罚的东西?”朗语的呼吸急促了些。
“不知道。”芙舟说。
“别说话了。”李光明看着柜子的缝隙,“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
三人便屏息凝神,都瞧着那门缝。
漆黑阴沉的宿楼受着雨水的洗礼,许多片玻璃因此变得朦胧。周边绿意在雨夜里焕然一新生机勃勃,显得贪婪肆意。
宿楼地下室的酒柜里,是芙舟他们三人。
杳杳跟小智藏在同个房间里的衣柜里,身上覆满衣物,眼睛也不露出来。
梅露藏在窗帘后,窗子被她推开了一点儿,她摇摇欲坠坐着,不仅后仰有坠落风险,还接着斜进来的雨丝。
木铃蜷缩在脏衣篓里,篓在乱糟糟的小书柜旁边,又被床单覆盖,画面杂乱。
陈修陈为两个藏在被他们切开的床垫之中,看起来是藏得最好的两位。
而薛仁回到了餐厅里,他根本没藏,要是那个人进来找他的话,他就打算躲在桌子底下。
他将门开条缝,用以观察那个人,他很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如果跟那个人打好关系,说不定自己能成为苏先生最喜欢的资助者。
可好几分钟过去了,他连个鬼影都没看见,他眨眼放松,就在这时听见一道男音。
“你没藏。”
薛仁僵住了,不是胆小,而是说话的人就在他身后,餐厅里明明就只有他,那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难道真的是鬼?薛仁从不信鬼。
这人的声音冷冷的,充满磁性,让人联想到某种沉重又精致的器具,这人说完话之后变做空气般悄无声息。
薛仁猛地回头,却空空如也。这时他的冷汗冒出来点。他睁大眼巡视,借着清朗的月光,哪里都没看见人影,而空气哽在他喉头。
下一瞬,宿楼所有房间的光都亮了。漆黑阴沉的楼像个被钉死在大地上的空心人,澄明的光线戳着它的全身上下,它不再魁梧,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仿佛垂了头。
片刻后,其他九人从藏身处走出,有的脸上带着狐疑,有的很平淡,有的则是庆幸。
李光明松口气道:“看来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谁先被找到了。”朗语担忧道。
“没见到谁,就是谁。”芙舟说。
“反正不是我们。”李光明说。
“也不能这么想。”朗语说。
“可总有一个人要被找到的。”李光明皱眉。
“对了,”朗语问,“我们要把小智的事告诉杳杳吗?还是劝小智坦白?我看小智还没准备好。芙舟你觉得呢?”
芙舟看他一眼,不发表意见。李光明说:“看来芙舟是不想管这种复杂的恋爱关系。”
“那你会去告诉杳杳吗?”朗语问。
“我得抽个合适的时机,我不想让杳杳为这么个渣男伤心。”李光明一脸深沉。
这个话题暂时先过了,朗语又问芙舟:“那个人到你房间来看你,你怎么没睁开眼看看?”
芙舟脸色微变,朗语看出他有点难以启齿,拧眉道:“怎么了?”
“我那个时候有点害怕,以为他是没有脚的鬼,所以不敢睁开眼。”芙舟说。
“哇。”李光明恢复常态,像没见过人的多面性般叹道:“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肯定啊,芙舟又不是机器人。”朗语说。
谈话间他们到了一楼,与下楼来的其他人碰上了,李光明看了圈,捂嘴道:“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薛仁。因为是薛仁,大家都没有太关心,或许背地认为他那尖牙利嘴的样子是该好好被惩罚一下。
朗语还是关心的,他想起院长对他说的话,他们十个是共同体。
“现在受惩罚的是薛仁,下次就不一定是谁了,这次你们不管薛仁,下次就没有人管你。”他对除了芙舟跟李光明之外的人说。
“我们还是有人管的吧?”梅露说,“就比如你们仨是个小团体,我跟木铃是一块的,陈修陈为更不用说了,杳杳跟小智是情侣。”
“我们已经分手了。”杳杳这时风淡云轻道。
“啊。”梅露接着说,“那小智也不会不管你的吧?”
小智咽了口口水不吭声,李光明恨不得甩这渣男一巴掌。
杳杳忽然起身,圆圆的杏眼很空灵,“我不会管薛仁,也不会管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下次受惩罚的是我,你们也不需要管我。”
梅露“切”了声。杳杳狠狠瞪向她,她移开眼,漠不关心的样子,杳杳迸出恶语:“婊子配狗。”
李光明被吓一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杳杳,以前那个阳光温暖的女孩哪里去了?
梅露腾地起身,木铃拽住她衣袖垂下眼去。杳杳阴阳怪气道:“狗一个,可婊子不止一个呢。”
“你。”木铃抬起眼,一时却无法反驳。
“松开我!”梅露盯了小智一眼,真是个缩头乌龟。
“别吵了。”陈修起身道,“你们都有错。”
杳杳已经在上楼,李光明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安慰她,最终却是没站起来。
半分钟后大家都散了。朗语说:“芙舟,我们去搞清楚薛仁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舟不表态,李光明跟着说:“其实我也不想去。”
见朗语蹙了眉,李光明解释:“我得去跟杳杳道歉来着,就是那件事……”
“那你去吧。”朗语说,“我跟芙舟一起。”
李光明点头闭上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然后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芙舟问:“薛仁藏在哪儿?”
“去问问女仆。”朗语说。
可奇了怪了,宿楼里看不到一个女仆的身影,朗语说:“可能是休息了,时间很晚了。”
芙舟想了想说:“那我们分开去找。”
“那不行,我害怕。”朗语抓紧了芙舟的衣袖。
芙舟陷入沉默,朗语问:“怎么办?”
“我没有头绪。”芙舟说。
朗语叹了口气,“如果以后我出什么事,薛仁不来找我,也是应该的。”
翌日早,九人到餐厅用餐,薛仁没有出现。
上午他们上课,中午自由用餐,下午自由学习,再到晚餐,一天里薛仁就跟消失了一样。
上餐的时候也没有哪个女仆说出一句“怎么薛仁不见了?”
朗语有点没胃口,可其他八个人,就连芙舟也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吃好了,先走了。”朗语坐不住,起身离开。
芙舟看了眼他的背影。
整天都是雨,绵绵扎着,把宿楼衬得阴湿,朗语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芙舟的绘本从包里拿出放到了干燥处。
他有点伤心,好朋友芙舟不是跟他同条心。这时芙舟敲响了他的房门。
“朗语。”
“我在呢。”朗语期待芙舟接下来说点什么。
芙舟拧开门,告诉他:“游戏要开始了。”
“又?”朗语惊惧,“可是薛仁都还没回来。”
“因为下雨,所以每晚都得继续。”芙舟把年长女仆的话转告给他。
朗语两眼一闭。
这次芙舟不准备跟朗语藏在一起,朗语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
芙舟说:“我不藏,我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薛仁。”
“我错怪你了。”朗语眼神泛热,“可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芙舟抿唇未语,跟朗语分道扬镳。
他来宿楼的观雨台,这里就像宿楼伸长的手,踮脚看去,能通过每层的玻璃,得到一些模糊不清的信息。
比如梅露坐在半开的窗户上,杳杳好像进了自己房中的衣柜。
心中默念的一百秒结束后,芙舟透过其中一面玻璃,看见一只狗在爬行。
芙舟呼吸一紧,那不是一只狗,那是一个人——薛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