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渴芙症 第1章 渴芙症

《渴芙症》

1.

苏文谦是楚湛的舅舅。

十一年前楚湛六岁，父母在外地时因一起自然火灾双双身亡，自此苏文谦搬到楚宅里，成为楚湛的监护人。

楚家的产业虽不多，都是苏文谦在管，但现如今算是十分富裕。

苏文谦的男仆便提议做点慈善活动，一来可以提高知名度，二来……

男仆压低了声音：“二来，可以给小湛找几个玩伴。”

苏文谦对楚湛的事一直很上心，自从姐姐死后，他几乎是把楚湛当做亲儿子一样照顾。

他的溺爱让楚湛从儿时起就在楚宅里胡作非为，渐渐养成一个喜怒无常的性格，叫家佣们都不想太接近他。

后来他给楚湛请了家庭教师，几个家佣背地里对此叹过气：楚湛这小祖宗好不容易能出门上学接受教育，可这宠爱他的苏文谦偏偏却请了家庭教师，真是作孽。

楚湛十岁出头时，患上一种很奇怪的病，病发时情绪波动更大，躁动不安。

第一次病发，是在家庭教师面前，这位女教师个子娇小，看起来胆子就不大，听说她找到苏文谦离职时，眼眶都是红的。

楚湛病发时，难得坐在椅上没有起身，按照往常，只要楚湛不想听课或是有点什么其他的事，直接就起身走了。

而楚湛那时却两手紧抓着扶手，用嗜血魔童般的眼睛盯着女教师。

让女教师由此联想到奇闻里的某种变异狂犬病，会不会是因为楚湛很想咬人所以才不离开教室，但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咬，才紧抓扶手忍耐着呢。

她还小心翼翼对苏文谦说过“不会是什么变异后的狂犬病吧？本来楚湛就有养狗。”

苏文谦那时的回答是：“不会的，那都是传闻。我会来找医生来给他看看。”

中医西医都找遍了，没人能准确把握病症，这也跟楚湛的不配合有关，楚湛厌人。期间还有位医生打趣过“要不要找巫师看看呢。”

楚湛病发的次数多了，使一位中医确定他这是一种渴望跟人接触的病，并提出了相应的治疗方法。

可治疗方法对厌人的楚湛来说不管用，他是绝对不会跟任何一个人接触的，包括对他好的苏文谦。

于是家佣们成了有病楚湛的玩具，在楚宅里经常能见到：

楚湛坐在窗前观雨，一些家佣提线木偶般受他命令，各自跑散藏在楚宅的某处，之后他便牵着他的长毛狼犬优哉游哉开始找人，率先被找到的人将会跟狼犬住一晚。

他的长毛狼犬高大威猛，家佣们认为其有咬人的危险。然而每个下雨天，都会有一个没藏好的厄运儿被选中送到狼犬房间里去。

几乎所有家佣都讨厌下雨天，而他们也逐渐对楚湛生出相同的情绪。

提出慈善活动的男仆见苏文谦沉思着，便问：“您觉得呢？”

男仆眼前——这位儒雅的、戴着银边眼镜的绅士浅浅一笑道：“不错。”

男仆激动点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相信有了玩伴的小湛，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文谦淡淡道：“小湛一直都挺好，少年人的性格顽劣一些也正常，不过他是该感谢你们的宽容了。”

“应该的应该的。”男仆颔首道。

没过几天，苏文谦要去一所孤儿院里看看情况。

这家孤儿院比较近，名字也好听，叫“春意”。巫真国多雨，可无论是下雨还是天晴，春意孤儿院的白护栏门上永远缠绕点缀着绿藤与鲜花。这一点给苏文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走进春意孤儿院的这刻，苏文谦看过雨后鲜艳欲滴的花朵儿，决定就资助这家了。

春意孤儿院里大小孩子都多，大的一拨年纪最大有二十岁，芙舟今年刚好二十岁。小的一拨最小是两岁，正是学说话的年纪。

芙舟深受女院长的喜爱。二十年前院长查出不孕，她又很喜欢孩子，那晚她祈祷上天显灵过后，芙舟便出现了。

那是个雨夜，风携来刺骨的寒冷，院长撑伞有事外出，于门口看见被裹得厚重且严实的小孩。

院长赶紧移伞给这小孩儿遮雨，顺带蹲下身看去，乖乖小孩儿白净的脸上一双黑葡萄眼睁着跟她对视，她笑了。

这小孩衣襟上刺绣是只小船儿，院长亲自取名为小舟，后来长大了些，因为生得“芙蓉如面柳如眉”，就叫他姓芙。

芙舟跟其他孩子们都听说最近会有人来资助孤儿院的事，这个资助的人很有钱，还会额外选人接受全套的教育。

孩子们都很兴奋，打扫卫生时哼曲儿，笑着畅谈若是被资助之后的生活。

芙舟是负责图书区的整理，他身穿黑色短大衣踏过充满水液的走廊。

雨后天晴，阳光从洁净的窗户洒进来，把芙舟的后颈照得像一块柔嫩的白豆腐。

他一步步平稳走着，看似对资助之事毫不关心，鞋底板跟水渍连续发出“哒哒”之声。

芙舟经过走廊后，窗外出现苏文谦的身影，这个三十二岁的男人脸上挂着斯文的微笑，他由人领着走进了院长办公室。

苏文谦与院长在办公室里喝茶聊资助之事，门外有两个小孩趴着偷听。不出十分钟，他们把偷听来的内容告诉了其他人。

“要相貌端正的。其实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长得好看的？”有人经过图书区落下这句话，被芙舟听见了。

他放下书本，手指摸过自己的眉骨眼尾，再到鼻梁，最后是嘴唇，他心想，如果这个资助人只选一个的话，那必定是那个人了。

那个人也是孤儿院里的孩子，跟芙舟同岁，性格活泼开朗，身材匀称，脸蛋是公认的好看。名字叫做朗语。

芙舟想被资助，他使用了一点小心机。朗语之前表露出很想看他绘本的行为，他就拿着绘本找到朗语。

这次轮到朗语拖卫生间的地板，芙舟走进卫生间，侧眸看了眼里外都可以上锁的门。

“芙舟，你忙完了？”朗语手握拖把笑道，“听说一会儿还得排队去被选呢，你不换身浅点的衣服？”

“我不喜欢浅色。”芙舟走到他面前，他见到绘本惊喜道：“你决定给我看了？”

“是的。”芙舟点头。

芙舟眼底略带一丝腼腆意味，让朗语很感动，这绘本可是芙舟一页页画的，就像是日记，是很私密的。

“这样的话，说明我们可以当好朋友了？”朗语擦好手再接过了绘本。

芙舟再次点头。

朗语有个小毛病，看书的时候绝对全神贯注，不看完无法去做其他的事。芙舟希望他能一直看绘本，不出现在那个资助人眼前。

“这些都是我有灵感时画的，可能有些你会看不懂，但你又很聪明，应该会揣摩出来我当时的想法吧。”芙舟说。

“我当然会好好揣摩了。”朗语已经迫不及待翻开了第一页，嘴里念叨起来：“他们都说你有个自己的小世界，一直以来你就是个有点神神秘秘的人……”

芙舟走后，朗语才忽然想到那个很适合芙舟的词。

“巫师。就像个黑袍巫师一样。”他抬起头，那张洁白芙蓉面已经不见了。

有了绘本，朗语果然迟迟未出现。芙舟站在一棵树下等待，再过几分钟，那个资助人就会到来。

包括芙舟在内的二十几个孩子都等在花园里。除了芙舟一身黑，其他人都穿活泼的颜色，有人看过芙舟后，私底下心想：这样倒显得芙舟是最特别的那个了。

“怎么朗语没来呢？”问这话的是在孤儿院工作的大姐姐。

“可能拖完厕所就来了吧。”有人回复了她。

她“嗯”一声四处看看，瞧见芙舟后眉头一皱，她知道院长最舍不得芙舟。

“小舟。”她走到树下，面对芙舟笑了起来，“你跟院长谈过没有呢？”

“谈过了的。”芙舟的语气十分礼貌。

“那谈得怎么样？”

“院长要管的事很多，不能大张旗鼓帮我找亲人，我还是自己找比较好，我已经长大了。”

大姐姐有些失语，但还是笑着，其实像芙舟这样想法的孩子不在少数。

身后传来骚动，她连忙对芙舟说出安慰的话：“不管找不找得到，你就是你自己的亲人，还有我们春意，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们的亲人。”

芙舟点头时，听见一道沮丧的声音：“我们这么多人呢，人家又只选一个，我感觉我没戏。”

大姐姐笑道：“自信一点吧，人家是选十个。”

那道沮丧的声音立即就欣喜了：“这么有钱？”

听到“十个”，芙舟为朗语紧锁了眉头，不远处院长跟那个资助人已经走来，他现在再去喊朗语不仅来不及，很可能自己也会错过。

院长陪苏文谦来选资助对象，一眼看见芙舟，脸色变得有些依依不舍，孩子长大了终究要离家，她换上笑容，先苏文谦一步，指挥孩子们站成一排。

苏文谦望着天边呢，等院长指挥完毕再用眼光去寻，否则不像绅士做派，就像豺狼虎豹或是饥渴之人挑水似的。

苏文谦看起来像个谦谦君子，这是他给芙舟留下的第一印象。

院长站到一边双手交握。苏文谦的眼光扫去，他是凭借自己的审美为外甥楚湛挑选有眼缘的孩子，孩子们都很可爱很漂亮，有一位气质出挑，叫他着重看一眼。

让他着重看的就是芙舟了，这少年——虽然芙舟实际年纪二十岁，看起来仍然像个少年。

身形偏瘦，黑色短大衣和黑发同样柔顺，站在一排色彩人儿的最边上，像个优美的黑色休止符。

苏文谦再次把眼光移去看一看。

芙舟正好抬起眼望向了院长，那张巴掌脸在阳光下柔白色。柳叶弯眉樱桃口。

是一种很独特的漂亮气息。苏文谦脑海里忽然浮现了楚湛的脸，隐隐约约似乎有种这少年跟楚湛一定会产生些联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