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走远,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穿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好像,就是从刚才那个典当行传来的。
我转头望去,只见一绝美女子压抑着怒色,冲着掌柜吼道:“好大的口气呀!看样子,是看不起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出身了?”
众人议论纷纷,小工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的,突然被这女子的尖锐给吓到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我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前这个来典当东西的姑娘,正是温香居的昔日花魁绣月,从前她也是卖艺不卖身的,自然有清高之态。可如今不知怎的破了身子,店子里收银的工人觉得她的东西“脏”,言语之间的怠慢和嘲讽被这个天生敏感的女子给察觉出来了。这才有了这番争执。
青楼女子一甩粉袖,愤然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拿帕子擦脸上的泪水。
哎!若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谁会把自己的珍爱的东西当了换钱?只可惜,就连典当,也因为她是青楼女子而拒之门外。
我不禁可怜起她来。被迫流入风尘,又因其他原因落寞,还被世俗的眼光嫌弃。
救人?是她么?误入青楼的可怜女子。
我连忙上前追她,好在她步履婀娜,一点都不快,这才让我追到了。
“姑娘留步!”我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呼呼呼地喘着粗气。
她拭泪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看我:“你?”
“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是缺钱用吗?”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想起了那天在古宅里唱歌跳舞的疯女人。
那个一直喊着要我救她的女人,是她吗?
“小姐妹……他们……都嫌我脏,你不嫌吗?”一颗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望着我,那模样楚楚动人,我不免为她生出几分怜悯。
“姑娘洗澡洗得干干净净、遍体生香的,如何会脏呢?姑娘光鲜靓丽,美艳无匹,更跟脏字无半分关系……”
我这话诙谐幽默,她方才听了破涕为笑,半晌,却依然蹙着眉头:“小姐妹莫要拍我马屁了,大家都说我脏,我知道。也知道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绣月姑娘消消气,为那些没有见识的工人生气,太不值当了!他们不了解姑娘的身世,因而对姑娘有所怠慢。”
见绣月神色稍霁,我缓缓开口道:“绣月姑娘钟灵毓秀,容貌气度、一颦一笑都是由画中而来,让那些小杂役看花了眼,自然是缓不过神来!”
“小姐妹你真会说笑!”绣月被我逗乐了,噗嗤一笑,“只是难不成这京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貌若无盐的丑女,没几个长得好看的姑娘家?我看小姐妹你也长得不赖,虽不施粉黛,倒也别样清纯。你这么说,我是不信的,这京城里最多的就是旗人、官人家的格格小姐,各个貌美,可都是些神仙般的人物。”复而,又叹道,“说到底呀!就是瞧不起我的青楼出身罢了!”
说到最后,绣月的怒气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愁,与深深的绝望。
“姑娘曾经是清倌,又是花魁,你这样的女子,想必是家道中落,被买入青楼的。如若是没有生出变故,自然是一女百家求,媒婆踏破了门槛吧?”
“算你说得不错!”
“姑娘兰心蕙质,自然能参悟在下话语之中的道理,在下并没有诓骗姑娘!世人看事情也往往只是看表面,姑娘才貌双全,自是让无数女子羡慕,可是同样又让很多人嫉妒,她们比才艺、比美貌比不过你,便只能挖苦你这青楼出身,这才有了优越感,这优越感无非是来自于,她们出身于富贵显赫人家而姑娘却只能流落青楼,靠着她们这些自诩冰清玉洁所不屑一顾的手段谋生罢了!”我娓娓道来,言辞恳切,这姑娘竟是感动落泪了。
“而那些小杂役,或许人家年龄尚小,或许人家没读过几日书,他们又看不到姑娘身上的苦楚以及姑娘的身不由己,自然是人云亦云了!而在下,对姑娘并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这些话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看来,咱们女人的身不由己,也只能是女人才看得出来。”绣月惨淡一笑,无奈地朝我摇了摇头,“是,我家道中落,被舅母买入青楼,可是起先也是卖艺不卖身的,可不知为何……”
“姑娘,这不是你的错!”我对她回以温柔的笑容,同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愈发轻柔,“身在淤泥之中,有谁能真正独善其身呢?,更何况女子力气本就不如男子,这自然不是你的错。姑娘这般美好,我想定会有一个男子对你倾心相待的。”
“您如今可是有什么难处,非要当这些首饰?”宽慰了一番后,我不禁问道。
她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泪花:“我想,我快要待不下去那个肮脏地方了……”
“我懂我懂。”我拍了拍她的手,好言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正好我这儿有点子闲钱,姑娘若不嫌弃,先拿去用吧……”
“啊?那怎么可以……”
我看出了她的犹豫,她也是个有自尊、有原则的女孩,于是说道:“没关系,这钱,算是我借给你的。你若是不想白拿我的银子,要不就把你原先要当的东西,放我这儿好了,等什么时候酬够了银子,在原模原样给我好了。你当给我多少钱,你赎回来也是多少钱,这样可以了吧?”
言罢,她这才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能……向姑娘借三十两白银吗?”
“当然可以啦!”我点点头,将银两分出来给她。我那块怀表买了六十两银子,现在还剩三十两,剩下十两还给尹公子!就这么办!
“小姐妹姓甚名谁?你真是我绣月的恩人!”她充满感激地看着我,然后将手上的簪子、手镯悉数给我。
“舒晴栀!”说罢,我示意她将手摊开,我在她手心里写字,“如若是想找我,欢迎来城西的伯伦饭馆找我。”
“行了!我知道了!小姐妹,你等我,我凑够了钱,会找你赎回来的。你可要帮我好好保管啊!”
“会的会的。”
遂而,我们彼此分别,分道扬镳。我漫无目的的闲逛,所谓无目的,也不尽然……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帮绣月,也许是因为我生而为女,并且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见不得同为女人的绣月被这个封建时代高高在上的男子排挤,又或许是她格外像那个在亭台水榭唱着凄婉的歌的艳丽少女。我想,如果我真的能在这个时代,救出一个“绣月”这样的人,或许是可以回去的吧?
所以我帮助绣月,一半是因为恻隐之心,另一半则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对不起绣月,也许我没那么无私,没那么伟大,不过我也能顺便帮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绣月,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将我拉扯到大清朝的疯女人呢?我该怎么救你呢?
我不仅在思考这个,同样也在思索着那个姓尹的公子哥。
逛逛东边,逛逛西边,吃一串糖葫芦、芝麻火烧,然后兜兜转转地,竟又回到了那个典当行!架上依旧零落陈列着瓶瓶罐罐,我想,我这个活当的怀表,应该没那么快被人买走吧?正当我仔细寻找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掌柜的,在下本来想鉴赏鉴赏花瓶,却不想在你店子里看到了这么一个新奇的东西……”
我随着这个声音看过去,没想到,竟是上次给我钱袋的尹公子。
“这个呀!是一个小姐当过来的西洋货,她也是家道中落,才来我这儿换银子。她长得嘛,就跟表里的样子差不多……”
“嗬。”尹公子轻笑一声,尽管掌柜的在极力推荐,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要买的意向,只是细细把玩这这个怀表,摩挲着怀表周身。
我顿时惊慌失措,他和我有过“冲突”,他要是知道我的姓名身份会干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我的怀表被别人买走!这可是我从二十一世纪带过来的、唯一的纪念品啊!
我赶忙上前,想要劝说老板,不要将我的怀表卖给他。
慌乱之中,手臂不小心蹭到旁边一个高颈瓷瓶,瓶子一晃,眼看就要跌落,我甚为懊恼,如果这次打碎东西,别人讹我怎么办?那我挣的钱不就通通赔出去了!情急之下伸手去扶,却不想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跌落,然而碎裂声并未响起,另一只手及时托住瓶身。
“啊,真是多谢。”我抬头向这手的主人致谢,笑容却僵在嘴边,没想到,正是尹公子。
“倘若这次摔碎了,我可是要找你赔的。”他笑着提起瓶子,搁在胸前,“釉里红瓷器,我可是找了许久。"
我欲转身退去,却还是是控制住了双腿,尴尬一笑:“好巧啊,公子。”
“不巧,我看着你在街上晃悠了好一阵后才进来的。”他看着我,眸中意味深长。
“您还记得我?”
“像你这种衣着古怪,又伶牙俐齿的姑娘,想不让人印象深刻,也难啊!”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昔日姑娘落魄,面黄肌瘦,如今姑娘倒是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眉如墨画啊!”尹公子依旧笑得温文儒雅。
“尹公子让我好找,虽然公子留了地址给我,可我却不大记得了,京城里姓尹的人家有几个,也不确定哪个是尹公子家。”我边说,边把碎银子掏出来给他,“多谢尹公子当日通融,当初尹公子给我的银子,都在这儿了,多出来的部分,当做利息好了。”
尹公子愣了愣,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自个儿都不在乎了,你何必特意找我。”
两个月前,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子被他的小厮错认“偷”了他的钱袋。
我想,对他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而言,几钱碎银是不算什么的。那个钱袋虽然是我的救命钱,但也是差点买走我生命和尊严的飞来横祸。
“尹公子当日既不与我为难,想必是个正人君子。既然我已经将钱袋的钱悉数奉还,还希望尹公子也送我个人情,不要提前买走我的心爱之物。”
听我这样说,他放好了瓷瓶,看着我,笑意更深:“知道了,舒姑娘。”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来,他已经通过旁边的刻字看到了我的名字。遂而,他把怀表轻巧一放,还给了老板。我心里默默感谢他这个小小的善举,便和他同走了一段路。
“公子倒是个讲理的,当时您的小厮说就算是顺天府尹见了他家主子都要磕个响头。我便猜测您是身份显赫之人,可是越是显赫,越是要讲理不是吗?当时的确是我在捡我的东西,偶然看到你的钱袋了……”
他看了我一眼:“姑娘大可不必说这么多,当时的事情,我没有亲眼瞧见,不能判断真假。我的下人无知,没读过什么书,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你罢了。”
“如今我宁愿卖掉自己的贴身之物,也要把这钱还你,公子自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了吧?”
“知道了。”他笑意愈发深刻,将我从头到脚打探一遍,“姑娘应该是哪家旗人下的小姐,只不过流落街头,在穷困潦倒的时候被我遇到了而已。且说你的物件,做工精致,就连那刻工都是极其罕见的。”
“姑娘是来投奔亲戚的吗?在下刚好有朋友在户部,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啊?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连连摇头。在清朝,我可是黑户啊!怎么可以随便让人查户口呢?万一被当成敌国间谍给杀了,那怎么办?我还没回家就死在大清了?
不不不,这绝对不行。
我连忙扯了个慌,说我不好意思麻烦公子。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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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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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