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看了身边人一眼,沉声道:“五姑娘见谅,方才有事耽搁了,今日是某失约——”
“大人不必道歉,方才大人也解了围,况且,晏宁还需多谢大人昨日的票签……”虽然她确实不属意与人相争,但是那般被一庶女落面子,心下也是不好受的。况且若是没有江昼等人未选她,她也是寻不到机会相约的。
两人并肩走在花间小道上,一时静寂无话。
宋晏宁感觉得到,稍稍低头就可闻到江昼披风上的冷香,上面暖烘的温度变得有些灼人,身边男子清俊沉稳的气息存在感极强,让人忽视不了,却又无端的抚平了宋晏宁的焦躁。
“大人,我身边的丫鬟早些时候边去寻伞了,只是许久未到,雨天路滑,我生怕……”
江昼回道:“我已让侍卫去寻了,若是遇到便直接将人送回别院。”
宋晏宁点点头,果然,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在江昼身边总能让她安心。
出了回廊曲径的桃林,两人走到较为宽敞一点的大路上,雨也下得更大了些,宋晏宁无意识的走近了一些,感觉到了旁边江昼身上传来的暖意才反应过来过于亲密了,忙又往外挪了一步。
“莫要一直往外走。”江昼看人谨小慎微的模样,快要走进雨帘里了,一股稍纵即逝有些抓不住的熟悉感纷至沓来,江昼虽凝眉想要摆脱这不受控的感觉,修长有力的手握着伞柄还是凑近了一点。
靠得极近才知,江昼身上是泛着让人安心的暖意的,不似他给人的感觉,如一块清冷的玉,平时说话也泛着冷,却又不是冰冷的寒意,是如同冷玉一般的清冷公子。上位的沉稳豁达,惊才绝艳才是他让人不敢冒犯的原因。
“五姑娘以后见到时旭同,便避着些,此人为人不正,不可太多接触。”
对于江昼这种公子来说,平时是连时旭同这个名字都不屑于提及,身边这五姑娘娇气病弱,虽会像薛习那举子一事那般吃不得亏,但终归还是提点一下,今日之事也有他之责。
早先被江矜的事情耽搁了,见天色大变,长调也道:“这五姑娘身子骨弱,怕是起风了就回去了,更何况世子还耽搁了一个时辰,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长调心里嘀咕,只差说这宋五姑娘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京都第一娇,便是世子这般出类拔萃的公子也不劳驾得了这宋五姑娘等候一个多时辰不去用膳歇息,更莫说五姑娘身边的丫鬟都是个顶个的厉害,上次无计阁也不是没见识过……
山间的春日,一场风雨就能从暖意融融转为春寒料峭,起风渐冷,江昼接过长调递来的薄氅,见前面的小亭早已没人,江昼一笑,果真是个委屈不得半分的。
眸光一转,瞥见美人靠下面掉了张手帕,长调上前捡起,递给外头撑伞的世子,“大人”。
之间手帕娟秀“声声”二字,这便有些亲密了,江昼霎时皱眉,想将之放回原处,但若是被有心人捡到,怕又是麻烦事。
见世子将帕子收了起来,长调掩下错愕,搓了搓有些冷的手,直道:“大人,咱也快些回去罢,上次武安侯夫人过来就叮嘱小的们好好伺候大人膳食……”
长调也没料到两人回时竟见这五姑娘正被这时家那杂碎缠上,往左边瞥了一眼,果真见大人面色更冷了。
这可不得了,甭说大人何种意思了,这娇气的姑娘要是真被这时旭同纠缠了,那怕是连远在北乞的定远侯和世子都要杀回来了。
“多谢大人。”即便江昼不提醒,她也知往后定要避着这人。在不能一举扳倒敌人之前,宋晏宁不轻易与人对上。但看江昼今日之举,若是她相求怕能早日助侯府一臂之力的罢……
垂首见看着旁边的小姑娘抬头望着他,许是受了凉,灵动的杏眼现在水生生的,湿漉漉的眼神里满含感激。这般生动鲜活的眼神,让江昼脑海中的弦顿了顿,这眼神,如同方才他在花树下唤她的眼神一样,如同一只落单的小兽,明明只是见了两次面,何故对他这般信任放心?
此疑惑暂放,江昼不动声色问道:“早些时候五姑娘让丫鬟过来相邀,曰有事相求,还未曾问及所谓何事?”
突然如此询问,宋晏宁一顿,看着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听闻外祖父盛赞大人舞象之年便游学东夷,观其风土人情,了解颇多,近日外祖父那边得一本《东夷志》真迹赠予我,其中不乏晦涩难懂之处,便想厚着脸皮向大人寻个解惑之言。”
江昼了然,道:“陆太傅乃当世大儒,满腹经纶,此言对某实在过誉。寻常女子倒是甚少翻阅这些地理古籍,五姑娘大可将不解之处抄阅送于府上,某知者定无不言。”
宋晏宁默声点点头,若是没了这场雨,闲亭聊风土杂疑,倒是既不逾矩,又能跟人混得熟识。
雨帘如瀑般的倾泻而下,因雨势过大,两人走得较慢,差不多走了小半个小半个时辰才到宋晏宁居住的别院,在雨幕外,看见穿着蓝衣扎双丫髻的小丫鬟打着伞着急的站在别院门口张望。
岸雨等人原是要出去寻宋晏宁的,遇到一脸俊的侍卫送执月回来才知姑娘同江世子一处回来了才稍稍安心,见百米开外的雨帘里,有两人撑着油纸伞走来——
一身形高大,一弱质芊芊,再一细看,自家姑娘纤弱的身子缩裹在件儿绸缎披风里,加上雨水纷纷,看人如隔云纱般的不真切。旁边的男子着一身靛蓝银丝挑绣锦袍,腰佩青竹香囊和琅琊玉环禁步,头戴玉冠,俊朗无双,赫然是江世子,江大人。
两人身后的身后的桃树被雨点打落些许花瓣,右角石砌花坛里被雨水冲刷过一遍的牡丹挂着雨滴欲落不落,画面倒分外和谐。
方才几个丫头听闻姑娘悄悄的让执月去邀江世子还大吃一惊,不免揣测,如今看着两人和谐的模样还有江大人这霜雪傲然般的公子,唉,岸雨暗叹,难怪姑娘春心萌动了。
宋晏宁自然不知她今日瞒着另外三个丫头,只让虎头虎脑的执月去找江昼的侍卫,在几个丫头看来就是欲盖弥彰,难掩的少女心思。
岸雨见姑娘走近了些,连忙迎了上去。
“世子安。”岸雨执伞屈膝行礼。
“嗯,送你家姑娘回去罢。”江昼见宋晏宁的丫鬟出来相接,也不便多送。
“大人!我何时把披风归还于你。”宋晏宁见江昼转身清清淡淡的转身步入雨中,立马叫住。
刚想出口“丢了罢,不用还”的江昼顿了一瞬,看着对面跟丫鬟站在油绢伞下纤纤望着他的娇滴滴的姑娘。方才发觉,即便他人走远了,身边还氤氲着一阵姑娘家闺阁用的鹅梨暖香,浅浅淡淡的萦纡着人……
宋晏宁翘首渐渐得低下了头,还说能跟人更近一步呢,便听前头响起公子清冷如玉的声音:“都可。”
知人还在看着自己,宋晏宁压下嘴角欲仰起的笑意,目送这江昼从小道消逝在花林之间。
岸雨连忙搀着搂住宋晏宁冰凉的身子。“姐儿,咱快些进去吧,回去换身衣裳,衣裳都湿了,仔细寒气入体,岸晓早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回来温着了。”
宋晏宁皱眉闭息喝完姜汤,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才觉得暖了起来。看着岸晓同岸雨将早先烧好的热汤打好,再由着几人服侍泡了澡才算消了寒气。
执月现下着了些凉,怕染了病气给她,暂且不能到跟前伺候了。
宋晏宁坐在塌边,盯着挂在衣挂上的茶白提花锦披风发着呆。披风料子是上好的提花锦,触手柔顺又有厚度,背部往下绣着些许山石海浪,宫绣修制色彩明暗有度,栩栩如生。只是披风的摆脚沾染了的泥泞污渍有些玷污了这上好的绣图了。
“执画,你对丞相大人了解多少啊。”宋晏宁捧着个青瓷碗看向旁边在绣帕子的执画。
“丞相大人吗?虽只见了一两面,但是江大人这般才气相貌,饶是奴婢在丫鬟堆里都耳闻了许多。”执画搁下手中的活计说道。
见姑娘果真是面上松快了几分,执画暗叹,从前怕谁家公子配不上姑娘,现在怕江世子与姑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见宋晏宁抬头轻望着她,有意往下听,执画便搜肠刮肚的找到当初听到的闲聊之词。
“再看丞相大人的才气,自幼惊才绝伦,熟读古史,见解独到,师拜无计先生,弱冠即任丞相一职。而且江大人还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玉树朗月之姿,世无其二。”
执画声音放小了些说道:“听小丫鬟说的些闲话,江大人现在仍未婚配,怕是在等武安侯家的姑娘,不过奴婢倒是不觉得,要是真的,昨日就该票选她了,还能相约赏红........不过,听说丞相大人不喜,呃,”执画张着嘴,话头一顿,
“嗯?不喜什么?”正听得专心,抬头见执画吞吞吐吐的模样,宋晏宁顿时反应过来。
宋晏宁搁下青瓷碗悠悠一叹:“执画,你们贴身伺候,是最知晓我性子的,京都那些碎玉撕锦的生活,你家姑娘可曾有过?”
执画连连摇头,见姑娘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帐顶,心里连连点头,姑娘,太太太心悦江世子了。
咽下“娇气”两字,执画面色如常说道,“听闻江世子不喜做作的女子。院中要是有露脸的丫鬟,每个都是舒朗有书卷气的。”
“这倒是。”
她看着也是腹有诗书,今儿问他古籍地理志,还算歪打正着呢。
执画有些许心虚的试探道:“今儿是丞相大人送姑娘回来的吗?平时看江大人生人勿进的模样,没想到江大人还是个热心肠的人。”
恰好岸晓收拾好方才宋晏宁换下的衣裙。一进来便看见了挂架上的披风。
有些为难道:“姐儿,这披风是用蚕丝细线绣的,有些难处理,咱现在在这山上,也无法清洗这精细的东西。”
“那就先晾干带回去再收拾罢。”宋晏宁杵着雪腮想着,一来二去就跟人熟识了。等白起从滁州大水村回来,有些事情是时候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