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依然在思索,到陆荒准备出城的前一晚都还魂不守舍。
“明早跟我一块出门?”
被褥里的陆荒梦呓一般问。
他们这些天都在一个房间睡,没人要求,也没人拒绝。
“您如果需要的话......”玉生烟漫不经心地答。
陆荒没有回应,是背过身去睡着了。
被子中间被他肩膀撑起一片空荡,玉生烟抬手压了压,怕漏风进来冷着自己肩膀。
大概是在较劲吧,没头没脑的。
玉生烟思来想去都没法把自己那股子郁闷劲儿排解,只得暂且把目标转换成给陆荒再寻一样礼物。
这般心情便开阔起来,玉生烟甚至起了兴致拍拍陆荒的后背:“躺好。”
陆荒反手给他拍了回去,哦,原来没睡着。
好在躺平稳了,晒过的被子把他俩都盖严实,暖烘烘得像一个舒适的梦。
“明天跟我一块去。”陆荒说,这回是陈述语句。
“哦。”玉生烟漫不经心中稍稍带了半分认真,“正好我可以做您侍卫。”
耳畔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玉生烟腰间搭来条胳膊,手掌搁他肚子上,随呼吸一起一落。
玉生烟故意屏住呼吸,那手掌便丝毫不见外地摸了摸他平坦结实的小腹。
有点痒,他憋不住笑,陆荒“啪”地一下拍上面,待他收声又立马把手规矩放好。
“您耍我呢,忽冷忽热的。”玉生烟由衷地感叹。
“明明是你。”陆荒闷闷地反驳。
“讲点儿道理。”玉生烟无奈,话音还没落就被人啃了口肩膀。
好吧,不能跟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讲道理。
啃完又仿佛补偿似的,在他下巴上舔了舔。
像小狗似的。
玉生烟心里有点软。
结果次日天还没亮就被人晃醒,“起来,你还什么都没收拾。”
“知道您要走,早收拾好了。”玉生烟打了哈欠,扯一扯陆荒衣袖,“躺会儿,咱来商量下途中怎么互换身份。”
陆荒依言躺下,“什么互换?”
“您此番出行,是为给那向空山入朝造势,自然要放出消息给各方。”玉生烟懒洋洋说道,“但放出消息则等同于将自己至于被刺杀的险境,为避免如此惨剧发生,妾身只好勉为其难地替殿下挡刀。”
“真是委屈你了。”陆荒笑笑,“不过,我自信没人敢在我头上动土。”
“万一呢,您这身子骨要再出什么意外,可就熬不到冬天了。”玉生烟真心实意地说。
借着床头夜明珠的光华,可以看见陆荒表情五味陈杂。
“我努努力。”陆荒说。
“乖。”玉生烟揉了揉他头发。
只是刚启程暂且不用这般大费周章,待马车颠颠簸簸出了天祈城,玉生烟才把陆荒外衣褪去。
他俩身量差不多,若玉生烟再把头发遮掩下,打眼望过去,倒能混个真假难辨。
“晚些时候到客栈,你再披个斗篷,装得神秘些。”陆荒帮他草草地束好长发,捋了捋墨蓝外衫上云纹的褶皱。
“装神秘好当靶子。”玉生烟龇牙咧嘴地比出一个“咔擦”的手势,马车一晃悠,让坐在他身后的陆荒直直撞向他后心,脑袋都搁上他肩膀。
“以你的本事,倒不至于呆站着挨刀。”陆荒却就着这姿势,上手捏了玉生烟下巴。
“您太看得起我了。”玉生烟说。
轿帘外传来赵长宁不耐烦的声音:“你俩好了没?我不想在外面被风吹了!”
“小恒子,记住你现在的身份!”玉生烟以下犯上道,“别露馅啦——”
年少的广恒王被迫领下“小恒子”的新称呼,并且还要继续消化“定澜王府小厮”这一新身份。
陆荒也不免提一句:“你现在跟着郁繁好好适应下。”
郁繁是驾车人莫柳鸣的字。
而莫柳鸣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御林军头领。
击杀掉温丞之子后,莫柳鸣受陆荒之命,部署好天祈城内各项防御工事,又将头领事务安排给几名心腹;到今日,乔装打扮为车夫同陆荒出城,是为保陆荒此行无恙。
另外赵长宁肯定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只能委屈他做个侍童,给车夫莫柳鸣打打下手,掩人耳目。
本来陆荒没打算带玉生烟,他是盘算着怎么把商良羽打晕捆绑带走。
毕竟这才是真正能让空山先生出谷的筹码。
但奈何自他染风寒那日过后,陆荒便没在府上寻到这郎中的身影。
一问采芙采晴,才知这郎中是被招去烟花之地给妓.子小倌治花.柳.病了。
啧,别治着治着自己给染上了;陆荒对自己这位老友的德行知晓得一清二楚。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是另外一种筹码。
旅途漫漫大致五个日夜,陆荒可以好好添油加醋,给那向空山送一出好戏。
“唉,感觉您又在想什么坏主意。”玉生烟不轻不重地调侃道。
陆荒看着他。
“每次您这样,眼睛里都往外冒火星儿。”玉生烟解释说。
什么跟什么。
“你惹我生气,我才会冒火星。”陆荒认真地反驳他。
“怒目金刚?”玉生烟想起什么似的笑问道,眉眼都生动。
“是青面獠牙。”陆荒说。
凑得很近,陆荒嗅到他自己衣物上的紫檀熏香。
轿厢忽然晃得厉害,他俩干脆头磕了头,一声闷响。
“吁——驾——”帘外清朗的少年音胡乱喊着御马的口令。
一直沉默的某男声气定神闲:“对对,就是这样,再抽一鞭子。”
“感觉外边那两位对咱颇有怨言啊。”玉生烟扶稳了陆荒的肩膀,心有余悸道。
陆荒摇头,“这会儿应该出了天祈的辖区,官道上不限速了。你抓稳点儿我。”
“欸?欸欸欸——”
真是分外脆弱的鲛人啊。
陆荒嫌弃地瞥一眼下车后还挂自己身上的某人,却得到赵长宁没眼看的一声“啧”,和莫柳鸣玩味的“哟呵”。
而玉生烟仿佛脱水般惨白,气若游丝道:“我没当场呕出来都算很顽强了,您还嫌弃我。”
“也没有很嫌弃。”陆荒拍拍他侧脸,以示安抚。
想了想又实诚说:“如果你真呕出来了,我会把你踹远一点的。”
玉生烟把蹭他肩膀上的脑袋抬起,松手抚平肩头衣料的褶皱后,退后一大步离他丈八远。
“够远了吗?”玉生烟问。
“够了。”陆荒含笑道。
正好瞧见驿站小二局促地盯着他俩,而莫柳鸣已经和赵长宁拴好马,在店里坐了一阵子。
“走吧。”陆荒搀了玉生烟胳膊。
小二极具眼色地将汗巾一甩:“客官里边请。”
到桌前发现那俩人已经把酒菜都点好了。
“一桌子菜呢,不用再点了。”赵长宁还欠欠地补充一句。
莫柳鸣若无其事地拈了颗盐水花生。
“郁繁。”陆荒把玉生烟按到长条板凳上,郑重地唤了对面人一声。
莫柳鸣放下筷子,“殿......您请讲。”
陆荒挨着玉生烟坐下,郑重其事道:“下午的时候慢些驾车,老爷有些吃不消车马颠簸。”
玉生烟偏头瞥了他一眼。
赵长宁明了地“哦”出声来,莫柳鸣眼疾手快地用块烧饼堵了他嚎叫的嘴,镇定回应道:“嗯,小的知道了。”
这会儿晓得做戏做全套,但菜提前点的也还是点了,没半点主仆规矩。
而驿站这些个眼尖嘴甜的店小二以及背后的店主,都基本是些见多识广的人物;陆荒察觉到其中一二对他们这一行人的疑惑。
估计都在疑惑,这是哪里来的暴发户,连下人都没法管束好。
陆荒有一点点头疼,好就好在他们此行确实不用过度掩饰行踪,他便没过多在意这些细节之处。
缓过神来的玉生烟迅速地将桌上的酒菜都尝了遍,抓着陆荒想要抬起夹菜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低声说:“没事。”
耳力极佳的赵长宁悠悠道:“那肯定没事,我都一个烧饼下去了。”
细节之处,全盘垮掉。
陆荒叹气,喝了莫柳鸣递过来示意无碍的烧酒。
“要我是刺客,肯定第一个就宰陆平野。”赵长宁小小声嘟囔。
“有郁繁在呢。”倒是玉生烟替他说了这话。
郁繁本人则又回归沉默,径自扒拉了会儿盐水花生。
“若是放缓速度,那就要在路上多耽搁几天了。”莫柳鸣说。
“无妨。”陆荒和玉生烟齐声道,随即玉生烟抢了陆荒的话,“按原速赶路吧,我身体无妨,适应一阵就好。”
嗯?倒是体贴。
不过适应也不用一直躺我腿上吧?
“饿,起不来。”玉生烟如同鱼干一样瘫倒。
为防止真的呕出来,他午饭其实没吃多少。
就这样还逞强说按原计划赶路。
陆荒漫不经心地把自己食指搁到玉生烟唇边,“咬一会儿?”
玉生烟舔一舔他指尖,在沙石摩擦车轮的颠簸声里喃喃:“晚上到客栈,您还有副药得吃。”
“知道了。”陆荒应,玉生烟只将他手指含嘴里,没有咬。
不多时睡着了过去。
风扬起轿帘,外边是麦收时的原野,半是泥土半金黄。
陆荒的出生地在南方,海边,见过的稻子都稀少,更别说这广袤的犹如熔金般流淌的麦田。
他对麦田没什么感情,当然对稻田也是。
只不过怀中人眼眸是那样的颜色,于是看见麦子看见稻子,总是忍不住欢欣雀跃。
仿佛这些年的跋涉成长都做了虚无,他仍然是那个会因为风车呼呼旋转而欢喜的孩子。
以为这样就留下了那根本就抓不住的东风。
为啥他俩一边像老夫老夫,一边又像是没谈过恋爱的纯情高中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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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拾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