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陵越气息的变化,百里屠苏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随时观察着陵越的情况,保持着安静。
调息完后,陵越缓缓睁开眼。
百里屠苏有一丝紧张:“怎么样了?没事吧?”
陵越眼睫一垂,并未即刻回复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以为陵越还没有缓过来,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继续出声。
大致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陵越抬起眼来,按按百里屠苏的肩:“我们去找少恭看看~”
这么一个提议,当然合乎百里屠苏的意思。
百里屠苏一点犹豫也没有,带着陵越去了欧阳少恭的房间。
听了来意,再切脉片刻,欧阳少恭微微侧过脸,无语两个字就跟刻在脸上似的:“你们...”
百里屠苏皱皱眉:“少恭,师兄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会胸闷反复发作?还大半夜的都在出现这种情况?今日居然这个时候还遭遇了?”
谁都没有料到,居然百里屠苏还有当机关枪的一天。
都是微微一愣。
陵越伸手,轻轻拍拍百里屠苏的肩,无言地示意百里屠苏冷静些。
但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欧阳少恭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发觉百里屠苏完全是一头雾水,只得是把目光投向了陵越:“阿越~”
锁锁眉,轻轻叹道:“我知道你们情深似海,但也不必天天情海孽天。”
百里屠苏当然听不明白欧阳少恭这打的机关语,但身体这东西却会做出最自然最直接的反应。
百里屠苏浑身上下红色迅速蔓延,就跟烧起来了似的。
陵越对欧阳少恭这话听是听明白了,但却没太服气:“一者,未曾。二者,我和屠苏都正值壮年。”
言下之意便是,他并没有天天缠着百里屠苏做交颈鸳鸯,就算如此也是正常。
欧阳少恭有一丝怔然,随后便是无奈:“阿越,汗为心之液。大汗淋漓,消耗心气。本又正值心当值的夏季,该以静求之,何以反其道而行之?”
陵越直直向欧阳少恭看去:“同理求之,心属火,最难耐火星溅之。”
欧阳少恭竟十分难得的语塞了。
轻轻摇了摇头,叹道:“阿越,此事若在平日里,我定不会拦着。但你和屠苏都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受损严重。若再胡作非为,还怎么好全?”
陵越浅浅垂了垂眼:“少恭所言之关窍,我亦明白。”
稍稍抬眼,看向远处:“但也正因为生死攸关,也让我明白过来,杞人忧天不过终日惶惶。若生尽欢,自而死无憾者。”
欧阳少恭一怔,随即腰脊一弯:“阿越所识,我远不及者。”
陵越按按欧阳少恭的肩头:“少恭,其实人这一生相当短暂。活着的时候,虽不至于事事顺心,从心所欲,但每一个人都活在当下。我明白少恭的感受,但我更加希望少恭能看到伸手可及的那一抹烛光。”
欧阳少恭淡淡笑笑:“借阿越吉言。”
陵越再按了按欧阳少恭的肩头,眼眸中传递的是支持。
欧阳少恭垂下眼,眼睫的阴影之下却浮动着暗色。
告别欧阳少恭,陵越带着百里屠苏离开了客栈。
走在街上,百里屠苏依旧脸颊微红,看上去竟还十分像是被这暑气给蒸腾的。
陵越浅浅地瞥了一眼之后,并未多言,带着百里屠苏往一家药铺去了。
找掌柜的要了纸笔,寥寥几笔之后,将纸交给掌柜的,又叮嘱两句,付了银两,就带着百里屠苏来到药铺对面的茶楼二楼雅间落座。
要了一壶麦冬茶,一手托腮,忽而很想知道百里屠苏的反射弧,能够有多长。
也不知到底是该惊讶,还是该惊喜,竟三盏茶时间过去,百里屠苏才隐约有点回神。
眼睫稍稍一颤,微微一愣,再耳尖一动,蹙了蹙眉:“这是...”
陵越正欲回答,却被药铺前来的小厮打断:“这位爷,你的药做好了~”
百里屠苏的目光随着小厮递出的牛皮纸包而去,不解就晕在眼眸里。
陵越接下,谢过后,目送小厮离去。
等着小厮走后,这才拆了牛皮纸包。
只见其中是两个小些的方盒。
打开其中一个,一股药味便扑面而来。
看了看药的成色,缓缓合上盖子。
又打开另外一个方盒,里面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些药丸。
药味比之另外一个盒子显然要重一些,还带有一点点蜂蜜的甜香。
再次合上盒子,又将牛皮纸包复原。
这期间,百里屠苏的目光都放在这上面,安安静静的。
陵越复原之后,并未等百里屠苏问出来,便直言道:“屠苏,待得瑾娘看过之后,我们需要暂且去拜访一位长辈。他也是道者,同时也是一位医者。我的心疾便是他发现的。此番反复发作,也确实恼人。”
按了按牛皮纸包:“这是以前他开给我的方子,目前就暂且用用。”
百里屠苏听罢,松了眉心:“好~”
陵越浅浅一笑:“刚好,也可与他说说那猫儿的见闻,他应是觉得有趣。”
说起那猫儿,百里屠苏难得有点好奇:“师兄,你怎么猜到的?”
陵越笑笑:“你忘了晴雪的特殊吗?”
百里屠苏一怔,反应过来之后,面色微有不虞。
陵越给百里屠苏倒上一盏茶,递与百里屠苏:“喝点水,润润喉。这天气确实很大~”
百里屠苏听话地接过,喝下之后,确实润泽肺腑,面色的不虞也散去一些。
陵越也倒了一盏茶,又一次打开了牛皮纸包,将用牛皮纸盒分装好的药粉拆了一份出来,倒入茶杯之中,又晃上一晃,极细的药粉迅速散开,药味也被晕出。再取了一粒丹药,就着药水服下。
深深吐息一次,面色微有起色。
百里屠苏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与此同时,心间也确实松了一松。
回到客栈房间,陵越就上了床,盘坐调息。
百里屠苏选了个位置坐下,安安静静的,也不叨扰陵越。
调息完毕,陵越的脸色又好了些。
百里屠苏自然也是更放心了些。
两人早早歇下,打算卯时才起,如此也不至于熬上许久。
卯时末,几人聚在一起,由欧阳少恭带路,往江都城郊而去。
来到城郊,一座简朴而宽大的宅院就在此处。
看得出,是私家的宅院。
风晴雪对此,探头探脑的。
陵越却很是平静。
几人距离宅院还有些距离的时候,耳力最好的陵越和百里屠苏便听得咻咻的风声。
百里屠苏的面色难免有些僵硬。
陵越伸手牵住百里屠苏的手,轻轻捏上一捏,用作安抚。
随着几人脚步越近,这种咻咻声也越强,间或夹杂着几声尖利的猫叫。
在这样的黑夜,当真听得人毛骨悚然。
欧阳少恭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来到宅院门前,敲门数下。
咻咻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这宅院的主人便打开了门。
一件朱红色的牡丹花肚兜,配上一条深红色的罗裙,臂弯挂着一张金黄色的薄纱披帛。
玉雕般的白净脸。
一双英眉却是硬朗。
眉间却又配着妖冶的血红色牡丹花钿。
说不清的英气与妖冶,让陵越还以为是红玉假扮的。
但那气息...
陵越仅仅是在心间皱了皱眉。
风晴雪一下捂住了嘴——这...竟然是一个很有道行的花精?!
百里屠苏稍稍别开目光。
来应门的主人像是这眼里只有欧阳少恭一人,其他的人都仿若沙尘。
一见到欧阳少恭,便福了福身子:“见过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微微点头以应。
随后,便将来人介绍一番。
宅院主人对此,只是细细地听着,并无言语。
而后,便邀请众人入内。
进入宅院,如同孙府般的,这瑾娘的宅院也是颇具江南风情。
只不过,显然的,对方确实是个道者。
这庭院的布置不仅仅是在实景上对应五行,也在某些特别的方位搁置了调□□水的物什。
陵越见得,右侧的眉峰极轻微地挑了挑。
百里屠苏虽然欣赏不来这些造景,即使曾经欧阳少恭给他粗粗讲过,但却看得出此处的布置暗合阴阳五行,心间之前对瑾娘的那一丝羞色,也变作了敬色。
风晴雪对道术研究不深,也不精通衍天之术,难以看出其中玄妙。
仅仅的,只是身子感到些许不适。
不过,她也未曾放在心上。
毕竟...是个花精的地盘儿。
瑾娘妆容虽然艳丽,却并无矫饰。
姿态端庄。
若是忽略那妖冶而又略带轻浮的衣衫,便是贵妇一位。
来到内院,不知从何处竟弹了一团黑色进欧阳少恭的怀中。
欧阳少恭先是一惊,这才下意识地搂住这团黑色,停下脚步。
看了一眼深深躲在他臂弯里,恨不得就此消失不见的小家伙儿,无奈浮现在眉眼间。
另一只手打算轻柔地为这团黑色顺上一顺炸开的毛,但才轻轻一碰,这团黑色就不停地瑟缩,又发抖。
几乎不用判断的,身上一定有伤情。
欧阳少恭正欲说些什么,陵越却上前一步,来到欧阳少恭的身侧,运起灵力于右掌。
很快,掌心之中就有了一个冰蓝色的光球。
轻轻抬掌。
又是手掌一翻。
那冰蓝色的光球就笼罩在了那团黑色的身体上方。
有了温和的疗愈,那团黑色的抖动渐渐休止。
甚至舒服得在欧阳少恭的臂弯里蹭了蹭。
欧阳少恭抬起眼来。
正好撞进陵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陵越浅浅笑笑:“如此,少恭也能省心一些了~”
欧阳少恭的嘴唇阖动几下,微微垂了眼睫:“...你身体尚未好全,如此妄动灵力,对你身体有损。”
陵越轻微抬了一下肩,态度散漫:“与我不过损失几分力气,但对这猫儿来说,却能免去无妄之灾。这很划算。”
瑾娘的目光在欧阳少恭和陵越之间来来回回几次,却未曾插话。
陵越缓缓收了灵力,又揉了揉黑曜那毛茸茸的脑袋,眼睛里的笑意犹存。
瑾娘雍容一笑:“区区一桩家事,劳烦陵越公子费心了。”
陵越抬起眼来,看向瑾娘,落落大方:“贪玩本是猫儿天性。”
揉着黑曜脑袋的手轻轻将黑曜的下巴一勾,暴露出黑曜脖子上所坠着的帝女翡翠,目光也落在了上面去:“瑾娘之心,我尚能体会。”
轻轻挠着黑曜的下巴,看向瑾娘的目光带着柔和:“管束是应当的。但管束之外,是让他尚且明白何为安危。否则,心底里存的,哪里是瑾娘的恩情?反倒应是对瑾娘的怨了。”
瑾娘一怔,下意识地目光就要往欧阳少恭那边偏,却生生止住,微微低头,福了福身子:“瑾娘受教。”
陵越又揉了揉黑曜的脑袋,这才收手。
瑾娘见状,便将人往内宅引去。
黑曜也呆在欧阳少恭的臂弯里,尾巴轻轻晃荡。
百里屠苏缓缓抱臂,那双澄澈的眼里,也在眼睫的遮掩下,黑夜的掩饰下,有了复杂。
风晴雪气息略紧。
看着陵越背影的眼,直通内心的深处,浅浅倒影了一丝复杂。
来到内院深处之后,就在庭院之中,瑾娘邀请众人落座。
又遣小厮上茶。
落座主位,微微低头:“实在抱歉,让各位深夜前来。实在是那万花楼的生意便是晚上,白日里又须休息,只得是将时间约在了这个时候。”
环视众人一圈,姿态雍容:“关于各位的来意,先生早已道明。”
略带笑意:“占卜与天眼之术的施展,须在静室之中,不得受扰,故而不能将众位一同请入。只能一位一位的来。”
瑾娘话音刚落,小厮们就前来上茶。
上茶后,又都安静地离开。
瑾娘执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诸位,谁先来?”
风晴雪并未喝茶,放在腿上的双手搓揉了几下衣料,又有些忐忑地环视一圈,弱弱地举起了手:“我先来,行吗?”
瑾娘将目光投向了风晴雪,仅仅只是片刻,便道:“好~请随我来。”
随后,便站起身来,在前方引路。
风晴雪随后就跟随而去。
猫儿这种家伙儿,似乎是有这记性不好的毛病。
刚刚才好了伤疤,立刻就忘了疼。
一下从欧阳少恭的怀中弹出,又不知道钻入了黑夜的什么地方去。
欧阳少恭一愣。
陵越失笑:“这猫儿实在贪玩~”
欧阳少恭也淡淡地笑了。
百里屠苏的目光就落在面前的茶汤上,看着倒映着的下弦月,似愣似思。
来到内宅主屋门前,瑾娘脱了鞋。
风晴雪一见,也跟着脱了鞋。
瑾娘往主屋里侧而去。
绕过屏风。
又再往里,便是一道铜制的大门。
上面刻着八卦图与云海流散。
门的两侧,是两只单腿站立的铜制仙鹤,引颈看天。
风晴雪瞧着,暗暗觉得,有点儿天墉城的味道。
方才所感到的那一丝丝不适,都好像烟消云散了。
也许是专门准备,瑾娘从腰带处,摸了一枚铜钱出来,直接弹向那铜制的大门。
大门应声而开。
瑾娘带着风晴雪入内。
刚一入内,这铜制的大门就关了。
大门内,布置倒是简单。
不过一面珠帘。
珠帘之后就是一张宽桌。
宽桌前后,各一把太师椅。
只是桌后的,定然是要华丽许多的。
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仿佛坐在那椅子上的人便是这些牡丹花簇拥下的花王。
周遭都是铜壁。
颇有些水泼不进针插不了的意思。
当真应了静室二字。
瑾娘邀请风晴雪落座。
而后,便坐在了那牡丹花椅之上。
淡淡道:“请看着我的眼睛,专注三息。”
风晴雪挺了挺腰,按照瑾娘的要求去做。
面上还算平静,但手心里却是汗。
尤其在对上瑾娘的那双眼睛之后,风晴雪感到,她好像都暂且失去了自控力。
眼睛所见到的,并不是瑾娘。
而是一桩繁花似锦的盛宴。
三息之后,又是瑾娘的脸。
风晴雪都略略有点怀疑,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待风晴雪反应,瑾娘就来到了风晴雪身侧,递出一个信封:“我已卜算到答案,还请寻个无人打扰之处拆开查看。”
风晴雪略略有点愣愣地接过,正欲打开,却被瑾娘止住动作:“有我在,也不行。”
风晴雪一听,便将信封揣进了怀中:“多谢瑾娘。”
占卜完后,也没有停留之理。
瑾娘带着风晴雪出了静室。
刚刚这铜制大门一打开,就见得了黑曜,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门口。
一见得瑾娘来了,便快步上前,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瑾娘的脚背。
瑾娘得见,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次因陵越公子之故,便暂且放你一马。通过今次,也望你能明白陵越公子所讲的道理,莫要重蹈覆辙。”
黑曜抬起头来,翠色的眸子里装满了可怜巴巴和求原谅。
瑾娘看了片刻,终于蹲下身来,摸了摸黑曜的头。
黑曜也顺势蹭了一蹭。
瑾娘轻轻拍拍黑曜的头,声音温柔:“好了,去休息吧~明日带你去买小鱼干~”
黑曜咧嘴笑了,一溜烟儿就跑了。
瑾娘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风晴雪紧跟着:“听少恭说,黑曜已经能够化作人形,也能说话,怎么...”
瑾娘浅浅叹了口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先生还未曾婚配。先生还见过黑曜的模样。后来,黑曜被抓,损了修为,便是此番模样了。”
风晴雪侧脸看去,只见瑾娘满脸落寞,也不好再言。
回到原地,风晴雪回了位置坐下。
这一番响动,惊了一下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有一丝丝好奇地看向风晴雪,有点想要知道——风晴雪获得答案了吗?
欧阳少恭适时解释道:“瑾娘卜算无一不准,但却不能在当时看到答案。这个答案只能等到离开之后,独自一个才能查看。”
百里屠苏悻悻地收回目光。
第二个跟随瑾娘离开的,便是陵越。
陵越站起身来,看向瑾娘:“不知我可否更换一下卜算的内容?”
面对这番变化,瑾娘又一次下意识地要去看欧阳少恭,还是生生止住,职业微笑立马挂上:“陵越公子有何见教?”
陵越的目光转为希冀温柔,看向百里屠苏:“我想...”
顿了一顿:“问姻缘。”
陵越这话一出,诡异的安静立刻上演。
欧阳少恭略略一怔,目光就在陵越和风晴雪之间来回。
百里屠苏脸色爆红,低垂下头去,应是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风晴雪一愣,那种不适不仅仅再次袭来,还带着某种难言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
陵越却是看了看百里屠苏的羞涩,大大方方地回视瑾娘。
面对此番变故,瑾娘依旧雍容,只是气息间隐隐有些发紧:“当然可以。”
陵越浅浅勾勾嘴角:“请~”
瑾娘略一点头应下,在前方引路。
陵越跟随而去。
跟在后方,陵越并未四处环视,用目光打探,而是紧紧盯着瑾娘的背心瞧,仿若那里存放着他的姻缘答案。
走在前方的瑾娘,直觉心跳得厉害,就像是被老鹰盯上了的小白兔,老鹰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白兔,伺机抓捕。
没有多远的路,却像是这神州大地从东走到了西。
来到静室,瑾娘这心都没平静过。
但这静室是她的主场,倒也稍稍安心几许。
缓步来到主位,纤手一伸:“陵越公子,请。”
陵越也不客气,落座客位。
瑾娘也跟着缓缓坐下:“听闻先生说,陵越公子是有贵物,须我掌眼?”
陵越略一颔首:“正是。”
瑾娘微微向陵越递出探究的目光。
但陵越却并未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而是环顾四下。
瑾娘有些疑惑,也跟着环顾四下:“陵越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陵越没有搭话,而是看向瑾娘的那双妖娆的眼睛,以及开了天眼的位置。
瑾娘感到眉心有微微的跳痛,心下一惊,面上却是没有什么波澜:“陵越公子放心,此静室十分的安全。”
陵越几不可闻地浅浅叹了口气,继而指尖轻动,一抹冰蓝色的流光就自右手剑指而出,若飘带般,越变越宽,螺旋而升,缓缓上升到静室的顶部。
而后,便若天幕而垂般倾泻。
整个静室都像是置身于银河之中,到处都是璀璨的冰蓝色光芒。
间或夹杂着几点蓝色星光与白色星光。
美得不似人间。
瑾娘第一次见得此番情形,微微怔愣。
冰蓝色的光芒垂于地下之后,便迅速往陵越和瑾娘脚下聚集。
极快地形成了一个蓝色为阴白色为阳的太极图,缓缓旋转。
陵越像是在欣赏作品般的,将这番景色一一瞧过,尤其是有着蓝白星星的地方。
星光当然灿烂。
然则,将那黑暗的漩涡照亮不了的同时,也让那黑暗弥散得愈加浓郁。
陵越慢慢收回目光,看向瑾娘,十分平静:“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瑾娘对于陵越的忽然开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眉毛一挑。
待得回过神来,面色难免有些阴郁:“...公子,你...”
陵越淡淡勾勾嘴角:“修行本就不易,为何助纣为虐?”
瑾娘矢口否认:“我并未...”
陵越抬手制止:“我知晓,你并未作恶,所以我问你为何助纣为虐?”
瑾娘垂眼不语。
陵越看了瑾娘一会儿,坐直身子,原本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拿起,放在了桌上,声音低沉:“你出生柳府,应是柳府受人感谢时所得。园丁虽勤加照顾,但你却始终无法开花。直到一个男人带了一个婴孩来到柳府,拜托柳府那膝下无子的夫妇代为照顾。那个男人独居慧眼,发现你并不是一株普通的牡丹花,并且似乎还牵扯到了一个隐秘的王族。他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探过你的情况,知道了一些事情。但他不敢说出来,那时他自己的情况都是泥菩萨过江,自然既不敢说出你的事情,也不敢节外生枝。他知晓,此事是天理循环中的一环,遂将他那因受损不小而冰寒之力极盛的修为渡了一部分给你。一者,帮你伪装。二者,他希望你不仅仅能够回到故土,且能够有自保的能力。做完这些,他面色都隐隐泛青。翌日,他装作无事,将一位女童托付给柳府,并且给柳府交代了一些事情,又将一枚帝女翡翠挂在女童的颈间,之后便离开了。女童慢慢长大,这个男子也曾来过柳府几次看望这个女童。他后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最后一次来看望女童,把女童领到了你的面前,说是这是他送给女童的一个惊喜,他要去很远的一个地方,等到你开花的时候,便是女童与他的相见之日。女童信以为真,从园丁手里接过了照顾你的责任。然而,无论女童怎样照顾,你始终没有开花。就连女童的娘亲都常常看着你叹气,甚至来说知道这是男子的谎言,也从未劝过女童。女童慢慢长大,成了妙龄少女,还学会了箜篌,常常呆在你的身旁,奏下的,不知是自心底深处流淌而出的羁旅哀思,还是心底浅层流淌而出的少女时代的欢快。你始终没有开花,女子也始终没有等来男子。而后,一个红衣女子和一个山野男子闯进了女子那平淡的生活。她隐隐感到,应该听从内心的声音。她来到你面前,向你诉说,她对年迈父母的担忧,以及她内心的彷徨。然而,你给不了她答案。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她愿意遵从内心的引导,还是拜别父母,踏上征程。你也在她拜别这日莫名结出了花骨朵儿。她隐隐有些惊喜,但想起这路途的颠簸,踌躇几许后,还是剪下了花骨朵,以法术保存。那花骨朵儿正是你精魂所在。他们最终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了昆仑山,你也回到了你的第二个家。她将你种在弟子房外的泥土里,悉心照料。得到仙山的滋养,你终于得到了难言的舒展。她因着一些事,总是拜托一位女孩帮着照顾你。这个女孩叽叽喳喳的,总是向你说,她的师叔如何如何好,她的师兄如何如何烦人。你那时并不能回应她,她也说得起劲。然而,她并不是园艺圣手,也不细心,还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师叔,永远只追寻着自己师叔的脚步走。最终,照顾你的责任,实际落在了她的师兄身上。然而,她的师兄心仪于她,即使也将你放在心上,但总却少了几分真心。你能化形,源于鲲鳞的刺激。然而,在所谓逢妖必除的道观之中化形,这是一种最糟糕的选择。这个时候,有个前辈帮了你,带了你走。但却是在她能够保护你的范围之内。因此,你冷眼旁观了一个门派的兴衰成败,也听闻了一段凄美的求而不得,以及诸多秘闻,甚至你见到了那个与某个神秘王族有着关联的重要人物。但你只是旁观者。你真正的主人早已仙逝。少主又无意于家族事务,你能有的,只能是回第二个家。一日,那座山头拔地而起。你的第二个家也毁了。但你却意外被天火溅落眉心,痛得失去意识的同时,得了上天以及那天下无一可匹的阳炎的助力。不仅仅徒增了几十年修为,还得到了天眼。虽然门派衰落,但却也未曾彻底零落。你有了上天的助力,即使伪装成男子,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出你的本源,尤其是你捡到了那枚帝女翡翠之后。你深觉女子对你有恩,便一直珍藏她的玉佩。你也在那里留了下来,与保护你的女子作伴。而后,那女子直言与你,她即将渡劫,你不可留于那处,还顺便告诉了你修炼的法决。那里早已破败,你也告辞离去。一路向南,谁曾想,柳府早已夷为平地,拔地而起的是一座酒肆。你只身应向哪儿去?最终,你选择了回门——前往燕山。按照法决修炼,确实有所大成。也在此处遇见了和你相依为命的黑曜。发现黑曜也是精,便教他修炼。黑曜的确有着非同凡俗的天赋,很快便修出人形。你也为他盖了一座茅草屋。而后,你算出自己雷劫将至,也打算将黑曜拒之门外,但你是草木无心,他却是猫有九窍。当着你的面负气离开,而后却在你雷劫之时为你挡去最厉害的一道天雷。你得到了像帮助你的那位女子一般的仙身,而黑曜却受损严重,化为原形。瞧见他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你发现,黑曜还因此暴露出了精的气息。赶忙解下那帝女翡翠,遮去黑曜气息的同时,你也动了踏入尘世的念头。因为你想治好黑曜的伤。但你与你的少主擦肩而过,到处辗转,发觉烟柳之地是最好的消息集散地,便在这种地方留了下来,只为获得消息。然而,既为烟柳之地,又如何有道界消息?反倒是因你的独特,声名鹊起。万花楼换了很多次老板,唯一的旧人却是你。你每一次都会洗去店主的记忆,只为留在此处。你在几十年前,认识了一位东方先生。因他的谈吐,你竟有几丝倾心于他。然而,这又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直到你见得了一张酷肖的脸,所有的情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缓缓呼出一口气,清淡地挑挑眉:“我说的,对吗?赫连氏的族徽图腾——涓珟牡丹?”
陵越尚未说完之时,瑾娘便暗自心惊。
陵越越说,瑾娘的心跳得越厉害。
到了后来,便是泪如雨下。
陵越安静下来,从怀中拿出一张丝绢,递到瑾娘面前。
瑾娘在泪眼朦胧之中,见得一抹蓝,微微一怔,还是缓缓拿过了那张丝绢。
习惯性地将丝绢叠做四方状,正欲擦去脸上的泪,却发现原本素蓝色的丝绢上有一抹亮的冰蓝色图形。
见到这个图形,瑾娘一骇,连眼泪都顾不得擦,直直看向陵越:“他是你什么人?”
陵越微微垂了垂眼睫,语气有点复杂:“教导我,匡扶我的...一位前辈。”
瑾娘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丝绢滑落在地。
此刻,瑾娘再也不敢使用这张丝绢。
恭恭敬敬地送到陵越手边,又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敛了情绪,声音略略低哑道:“我...看出他是残魂之人。而那残魂还是同一份,这才是我无条件帮他的理由。作为帮忙的交换,他给了我一份丹药。黑曜在服下后,的确伤情好了很多。我也动用了一些修为助他。如此,才让他恢复了人身。这些时日,你们的前来,黑曜挑准风氏女娲族人的单独现身,我对黑曜的责罚,我对风氏的卜算,黑曜的认错,等等都无一不是剧本所言。我...”
垂了眼睫:“在...你们面前,实在不敢班门弄斧。这衍天之术,我仅仅略懂皮毛。所谓声名鹊起,其实是一次又一次的情报先知与故意的舆情挑拨。如此,才能保住清白与地位。至于天眼,这...确实是受了那天下无匹的阳炎与天火的助力,以及特殊身份的助力。我虽然知晓这确有大用,但却不敢擅自使用。沐风,就是那位救我的凤凰花仙,她也知道此事,告诫我,天有天规,国有国法,逆天而行,终有果报。我谨记她的教诲,一次也不敢动用天眼之力。尤其是在应了雷劫之后,更是害怕此事。于是,便一直用法术遮掩掉真正的天眼,以假天眼,以及一些手段做到所谓神算子模样。我...”
微微屈膝行礼:“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陵越开门见山:“告诉我剧本的答案是什么。”
瑾娘抿了抿唇,站直身子,淡淡道来:“风晴雪的问题是,她的哥哥在哪儿。答案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亭亭佳人,宛在水中央。公子要问两件事,一者,手中物什到底是什么来头。答案是,此物应是一种东西的碎片。这东西有吸收,储存和释放的功效,若是运用得当,或可大有作为。只可惜是碎片。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往中央而去,或可有所收获。另外两物,分别为阴阳紫阙的阴阙和矩木枝。这两样东西,阴阳紫阙因阴气甚重,极易吸引各路魂魄,需要仔细看管。而这矩木枝上竟留存有魔气,与魔界相牵扯,十分麻烦。如此,则只能前往神魔之井在人界的唯一一个出入口——蜀山派的镇妖塔塔底,从塔底的入口进入,穿越通道,进入魔界探究,方可知晓答案是何。公子是天墉城中人,与蜀山派这等修仙大派同气连枝,倒也是一大助力。在追查魔气一事上,若得蜀山派助力,应当有七分把握。公子的另一个问题是,煞气是否有解?答案为,此事虽然希望渺茫,不过若是能够找到完整的玉衡,借由玉衡之力,或许有解。虽然只能问一个问题,但公子占卜只为一事,倒也不算坏了规矩。最后一位公子,问题为,煞气何解?答案为,此事恐需天眼作答。而后,假意施展天眼之术。结束后,告知其,与公子一样的答案。再装作受到法术反噬,引其到我身边来。借由近距离地看其眼睛,惊恐摔地,大声喊叫——不可能!不可能!匆匆离开静室,去到他身边,花容失色。得他安慰后,才道那位公子此乃‘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那假意施展的天眼之术实则是一种媚术,会引诱其做出期望的动作来。在我离开静室之后,其会跟来,刚好听到那段话。如此,他再安慰我两句之后,会留下一些安神的丹药,再走去其那里,安慰一番。而后便带着你们离去。这是我这里的剧本,至于其他事情,他从未说过一句,我也不知晓他有什么计划。目前,只知道对于他来说,如此大费周章,应是有什么巨大的谋划。他心思缜密,极为工于心计,很是不好对付。他的身边,曾有一位高大的男子与之一同来过我这里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