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雪将欧阳少恭的话细细听完,回想了一下之前通过幽都所感知到的情况,又想了一下这些年来,欧阳少恭给她的传信,眼眸中俱是信任与坚定:“少恭医术高明,我相信少恭可以给苏苏减轻痛苦。”
欧阳少恭美目微闭,沉沉叹道:“...若真是医术高明,又怎会对屠苏的煞气如此束手无策?仅仅只有七成把握?且还是满打满算的七成把握?”
风晴雪搅着手指,抿了一下唇,眉眼间皆是担忧:“...邪煞入体,与寻常病症乃天壤之别。少恭能有七成把握,已经算是让人欣慰了。”
看向欧阳少恭,微微勾着嘴角:“少恭,别灰心。我们之中,只有你懂医术,我也只是知道一些非常皮毛的东西。我和苏苏都信你,可以把这件事做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说一声就好。我能做的,我会尽力去做,只要能让苏苏好些。”
欧阳少恭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风晴雪,嘴角微微抬起,却又有那么一分勉强:“...多谢。”
风晴雪嘴角展开的笑容非常的温暖:“少恭不用这样,我们都是为了苏苏好啊~”
“嗯。”欧阳少恭微微颔首,置于腹前的手缓缓攥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目光从风晴雪的脸上移向了他处,脸色隐约有些犹豫和歉意,“...晴雪,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听着欧阳少恭那略带沉重的语气,风晴雪感到十分的别扭:“少恭,你别说的那么严重啊~有什么就直说吧~你这样让我感觉到怪怪的。”
欧阳少恭微微敛眉,看了风晴雪一眼,又看向他处,头埋得更低了些,声音也变小了些:“这件事我...只是觉得你会为难。”
风晴雪向前探了探头,十分不解:“我会为难?”
欧阳少恭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正是。”
风晴雪往前半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欧阳少恭:“那到底是什么事会让我为难?”
欧阳少恭再稍微偏过了点头去,声音变得更小,甚至有一些飘忽:“我想要一些你的血做药引,这...”
风晴雪眨了眨眼:“做药引?”
欧阳少恭攥成拳头的手最终敲了一下另外一只手的手心,继而垂下双手,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风晴雪,坦诚道:“嗯。屠苏邪煞侵体,外加常年都经受煞气的折磨,体质本就不太好。加上这么一折腾,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偏偏他又是寒凉体质,而这焚寂的五行又是火,两厢煎熬,想要治疗,确实不易。我曾为你诊脉,你是热性体质,未曾有过病有过灾,又勤加修炼,身体底子很好。加之最重要的是,你是女子。女子之血为阴。如此以阴导阳,这般可激发汤药三倍的效力。”
风晴雪脸上的疑惑和紧张一哄而散,继而便是暖意满面:“这有什么好值得少恭为难的?我的血多得很,少恭要多少都可以。只要能让苏苏好过些,这点付出还是值得的。”
欧阳少恭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往前稍稍倾了倾身子,眼眸中是难以置信以及疑虑的光:“...晴雪,你真的这么决定?”
“真的。”风晴雪温柔地笑笑,直接拆了束袖,将光洁的手腕伸了出去,“你动手吧~”
欧阳少恭瞥了一眼风晴雪的手腕,眼睫微微低垂,语气中含着歉疚:“...几日后是灯节,那时,我还你一个气色有点起色的屠苏。他的身子不太好,得依靠长期的调养才行。现如今,只能是救急。先把他这煞气翻涌的问题暂且解决再说日后调养的事。几天的时间,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只能是尽力了。”
抿了抿唇,眉眼间流露出无奈:“而且,屠苏可能从小让汤药折磨得够呛,在他吃药这个事儿上,还需要费心呢~”
风晴雪眨了眨眼,显然对于欧阳少恭的说法有些意外:“苏苏怕喝药?”
欧阳少恭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低头轻笑,眼眸中流转着对往昔的怀念:“嗯,之前被姑获鸟伤到的那次,我为他熬药,亲自给他送去。每次,他都跟在面对死敌似的。可我真的很冤枉。他的身子不宜服用寒凉的药材,是故他的汤药还算是味道不苦的。但他每次都像是我往里边儿放了不少苦寒的药材,像是要苦死他似的。”
言罢,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哎~”
非常像是一个逼良为娼的可怜人。
“噗嗤~”风晴雪忍不住地笑出来。
又觉得好像放浪形骸了些,以手微微遮掩。
但眉眼间仍旧是笑意盎然的:“原来苏苏还有这么一面啊~少恭还真是挺冤枉的。”
欧阳少恭的目光投向远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都变得渺远和叹息:“他...几乎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应该是苦怕了吧~”
风晴雪的笑意淡了些。
看着欧阳少恭那瘦削的侧脸,俊朗的轮廓。
阳光渡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犹如东君降世。
但东君定然是灼热的。
而她面前的这个人却好像是东君都温暖不了的谪仙。
风晴雪的心头对此隐约有一点点异样,但却很快压了下去。
笑意再次深厚起来:“那你给他准备点蜜饯什么的,喝了药,爽爽口,不就行了吗?那家老李点心铺的甜心糕挺好吃的,你就给他准备点吧~这样,他也不用对喝药那么抗拒了,你也不用每次都那么糟心了。而且,有点心吃,味道甜甜的,苏苏应该心情也会比较好吧~”
听得风晴雪的这个建议,欧阳少恭忍不住地看向风晴雪。
只见风晴雪闪给他一个带着坏笑的眼神,也跟着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呵~这怎么跟哄小孩子吃药似的?还要给蜜饯才吃?”
风晴雪笑而不语:“嘻嘻~”
欧阳少恭又恢复了温柔:“既然晴雪说那家的甜心糕好吃,待会儿我去抓药的时候,就给他带一份回去。”
风晴雪瞥了一眼远处的日光,又认真地看向欧阳少恭:“少恭,既然要取血的话,还是快些吧。我们俩都闲聊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苏苏有没有什么事。今天,他的状况起伏不定,你还是赶紧回去盯着比较好。你还要煎药,还是别拖沓了吧~早一刻让苏苏把药喝下去,我们也能放心一些。”
欧阳少恭以手支额,轻微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懊恼:“哎~都怪我想起屠苏喝药的事,而忘了正事。”
放下手来,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瓶子和医者惯用的刀片。
风晴雪看着欧阳少恭的动作,自觉地微微握拳,把手腕伸了过去:“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特别的,你只要稍微忍一忍就好了。”欧阳少恭的眼中带着疼惜,“这割个伤口还是挺疼的。”
风晴雪摇摇头,目光炽热:“没事,我不怕疼。”
欧阳少恭一怔,继而又有些感慨:“呵~晴雪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风晴雪的耳尖轻微飘过一丝红霞:“嘻~”
欧阳少恭这次是认真地看着风晴雪的眼睛,以医者的身份,传达一份安抚:“你且忍忍,我会尽力比较轻,比较快的。”
风晴雪点了点头:“嗯。”
欧阳少恭浅浅吸上一口气,当真动作极快地在风晴雪的手腕上用刀片轻轻割了一下。
风晴雪那白皙的手腕之上立刻就涌出了血来。
然而,风晴雪流出的血却又不是纯然的红色,与普通人相同。
风晴雪那白皙的手腕之上刚一豁开口子,就像是一个装着臭气的气囊被戳爆了一样,立刻那瘴毒的味道就一哄而出。
但面对这样的味道,欧阳少恭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风晴雪此刻,并没有感觉到她的瘴毒味道已经从伤口的位置漫溢了出来。
许是‘礵楪粉’用久了,便再也辨别不出这特有的瘴毒味道了。
这瘴毒事实上是一种有些偏于刺激的味道。
但此刻处在这处的生灵却也像是欧阳少恭一般,没有察觉到这刺激的味道。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一般人的眼中,此刻风晴雪的血就是鲜红色的。
然而,在欧阳少恭的眼中,这风晴雪的血却是紫色。
毕竟,这可是幽都灵女的血啊~
带着属于大地之母的气息啊~
或许也正是这种力量与瘴毒相抵,所以才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吧。
血,顺着风晴雪的手腕往下滴。
很快就往瓶子里滴了一些。
随着血液的流出,血液也在伤口渐渐地凝固。
眼见着欧阳少恭并没有在几乎快要完全凝血的伤口边再来一刀,风晴雪有些疑惑:“只要五滴就够了吗?”
“足够了。”欧阳少恭慢慢给瓶子塞上一个木质的塞子,将瓶子收回怀中,再从怀中抽出一张丝巾将刀片包好,搁进怀中。这才真诚地看向风晴雪:“我帮你止血吧~”
“何必那么麻烦?”风晴雪混不在意地一道法术施下,立刻在她的伤口上就蔓延上了一道蓝光,这伤口也眼见着愈合,“我自己来吧~”
欧阳少恭温柔地笑笑:“好。”
很快,风晴雪的伤口就彻底愈合,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风晴雪看了看,将束袖绑好。
看着欧阳少恭竟还在原地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不由摆了摆手:“好了~别在这儿愣着了,赶紧去解除苏苏的痛苦~”
一听风晴雪的提醒,欧阳少恭赶忙笑着道:“嗯。多谢晴雪。”
接着,施上一礼,匆匆歉意地走了。
看着欧阳少恭匆匆离开的背影,风晴雪以手掩唇,轻笑:“嘻~”
待得那道杏黄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风晴雪忍不住地又踢起了石子。
原本的笑意盈盈也渐渐散了。
风晴雪看着远处,抿了抿唇。
眼底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欧阳少恭从风晴雪处取了血之后,虽然看似是匆匆离开了,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将风晴雪的一切举动纵览全收。
嘴角轻勾。
仍旧的,欧阳少恭还是绕了路,才回了欧阳府。
刚一回来,就碰到从院中经过的老付。
老付走上前去:“少爷,你回来了。”
欧阳少恭微微低头,声调温柔:“付叔,香包送过去了吗?”
老付淡笑:“送了。”
欧阳少恭轻轻笑着,眉眼间的担忧和紧张都像是变作了一缕青烟给飘走了:“先下去吧。”
老付欠了欠身:“是。”
很快就离开了。
欧阳少恭看向百里屠苏住所的方向,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微微眯了眯眼。
继而收敛了一切情绪,前去了药房。
打开机关,进了暗室。
从怀中取出那个装着风晴雪血的棕色琉璃瓶子,点燃一只蜡烛,将瓶子放到光下,细细欣赏。
这东西,的确赏心悦目。
轻轻打开塞子,一股子迷人的瘴毒味道便渐渐从瓶子里飘了出来。
欧阳少恭嗅着这种非常特殊的味道微微眯了眯眼。
风晴雪到底将百里屠苏摆在了怎样的位置?
竟然可以这么毫不犹豫地做出牺牲?
很可能这私心占了一半,那属于女娲族血脉之中的奉献也占了一半。
就像是这百里屠苏。
明明那么痛苦,却为了那些给予他一点恩惠的人,死死地逼迫着自身,不愿坠入无间地狱。
还真是伟大得很啊~
也不知将来这百里屠苏要是知道,他的命运被所有人掌控着,他的命数是风晴雪的牺牲来以命换命,又将是何等光景啊?
有趣!
着实有趣!
不过...
粗粗算来,这时间...
刚开始倒是放松警惕了。
现下看来,这么长的时间,都未曾收到陵越的消息,确实显得有些古怪了。
元勿早先传信前来,这太华山的掌门更迭仪式已经完成。
虽然陵越确实与这太华山的众位推杯换盏了不少时候,但现下算来,也应该回归天墉城了。
陵越面对这样一个局,又会怎么破呢?
风晴雪...
陵越...
或许,大家确实该见上一面了。
还有那醉生梦死的巫咸大人~
呵~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哥哥却是个醉鬼,也不知道风晴雪的脸会有多精彩了~
虽说风晴雪对百里屠苏的感情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利用之处,但与此同时,感情也是最不可控的。
风晴雪将会是个变数。
而风广陌则是最佳的牵绊。
即使风晴雪的心里明白,看守凶剑是何等的职责重大,但区区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家,又怎会在真正的意义上明白这幽都灵女的职责呢?
嘴上再是大义凛然,但在面对亲人,面对爱人的时候,原则不就是人挪活,树挪死吗?
呵~
至于陵越...
欧阳少恭的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嘴角轻勾。
拿起桌上的一只紫色蛟龙纹样的瓶子,将其中深红色的药粉撒入棕色的琉璃瓶子。
很快,棕色的琉璃瓶子中不断地发出泡沫的爆破声。
噼噼啪啪的。
反应十分剧烈。
欧阳少恭的手也能感觉到棕色琉璃瓶子那有些烫手的温度。
随着温度的提升,欧阳少恭的眼眸也愈加明亮。
待得反应完成,棕色的琉璃瓶子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只余了浅浅的能够暖手的温度。
欧阳少恭瞧着那变作了瑰丽紫色的一份浓浆,嘴角有了一抹邪肆的弧度。
此刻,整个暗室的空中,微微缭绕着一些暗紫色的烟雾,将整个暗室镀上了一些旖旎。
欧阳少恭轻笑着,看着那只琉璃瓶子。
片刻后,将琉璃瓶子收入袖中,出了暗室。
回到药房之中的欧阳少恭恢复了一个医者的模样,取来戥子,优雅又从容地抓药。
将药抓好,放进一只毫无荤腥的新买的药壶中。
端着药壶,去了后厨。
小厮们见得欧阳少恭前去后厨,先是震惊地眼珠子差点落地。
继而才是忙不迭地准备接过欧阳少恭手中的药壶。
但欧阳少恭却微微辞让,仅仅只是让人去买甜心糕了。
他独自一人,取了一份井水,反复用紫纱水壶烧开三次,这才将水倒进药壶之中。
继而又端着药壶回了药房,将药壶稳稳地放在一个木架上。
再次取来戥子,又称取了一些药材,但却暂时没有放进药壶之中,仅仅只是把这些新称取的药放在牛皮纸上。
取过竹片,缓缓搅动着药壶里的药。
一阵一阵的药味也随着蒸汽慢慢飘散。
欧阳少恭凭借着药气判断着药材的浸泡情况。
待得药气浓郁之后,这才将牛皮纸上的药材再次倒入药壶之中。
又继续搅动。
此刻,药气变得更浓了些。
尤其是那当归的味道。
更是将欧阳少恭身上那昂贵的衣料给浸润了个彻底。
药壶中的水在这种搅动之下,慢慢变作了棕色。
欧阳少恭刚刚将竹片抽离,去买甜心糕的小厮就回来了。
欧阳少恭作了几句简单的嘱咐之后,就让小厮每隔一刻钟,就正反搅动药壶六十下。
言罢,便把甜心糕带走了。
回了房,欧阳少恭坐在桌前,将手中的纸包搁在桌上打开。
一抹甜香瞬间直冲欧阳少恭的脑门儿。
欧阳少恭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捻起一块甜心糕来,细细品尝。
只可惜,这东西甜得欧阳少恭的整张嘴里都充斥着甜味,让欧阳少恭感到腻味。
虽是如此,欧阳少恭还是将其咽了下去,取了张丝绢,拭去嘴角的残渣,嘴角的轻弧也变作了凉薄的轻弧。
呵~
是命运太苦了,才要用这样的甜腻去化解吗?
百里少侠啊~
你可知真正的苦命是什么模样?
不过区区煞气折磨,就要这般去补偿,那若是你也来感受感受这渡魂之术呢?
会不会就此住在糖缸里了呢?
呵~
欧阳少恭收好甜心糕,带去了后厨,让小厮寻了精美的餐盘装好。
继而,便去了后花园,坐在琴台边,看着那一柄九霄环佩,轻轻抚摸着琴弦,眼神温柔如水。
掐算着时间,一个时辰之后,欧阳少恭站起身来,收回温柔,去了药房。
仔细检视了药材的浸泡情况。
接着,端着药壶,去了后厨。
亲自煎煮。
众小厮瞧见欧阳少恭的亲力亲为,都变作了拘谨的鹌鹑。
将药耐心地煎煮好,欧阳少恭取来厚重的瓷盅,将药汁倒出。
端着瓷盅,去了药房,又称取了几样药材,放入瓷盅之中。
药汁在药材的加持之下,那褐色越加浓郁,甚至接近浓稠的墨。
欧阳少恭看着那慢慢接近墨色的药汁与瓷盅相接的地方,由金圈变作了无色,这才将收于袖中的棕色琉璃瓶子拿出,轻轻晃动着里面的药汁。
随着时间的推移,棕色琉璃瓶子里的药汁已然变得浓稠,但却并不黏糊。
反而变作了那极似水晶冻还未完全凝固时候的样子。
欧阳少恭将棕色的琉璃瓶子,倒置在瓷盅上方。
那药液便似滚珠一样的掉落在药汁之中。
微微溅起一丝丝水花。
瓶中并未残留一丝药液。
欧阳少恭将棕色的琉璃瓶子瓶口朝上拿着,来到药房之外,取了水,细细冲洗瓶子。
将瓶子洗净,将其搁在了药房之中。
回到瓷盅前,继续搅拌。
药汁渐渐恢复了原有的模样,却并无一丝血腥之气。
欧阳少恭端着药汁,又去了后厨。
寻了个小炉,以及一个铜网。
给小炉里添了六枚炭,小心地将风门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用镊子将铜网放在了小炉之上,再将瓷盅搁在铜网之上。
继续搅拌。
小炉保持着很高的温度,却又不会让药汁沸腾。
仅仅只是雾气袅袅。
半个时辰之后,这药汁就收得差不多了。
欧阳少恭遣了小厮,拿来精致的托盘和碗。
倒好药汁,又去拿过甜心糕,但却未曾将甜心糕放在托盘中,而是用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将其隐藏起来。
端着托盘,嘱咐了小厮两句之后,便去了百里屠苏的住处。
远远见得百里屠苏的房门紧闭,暗暗感受一下,却又发现并未插上插销。
欧阳少恭淡笑。
慢慢地踱步过去,眉眼间也换了一副关怀病人的医者忧愁。
来到房门前,欧阳少恭轻轻敲门。
此刻,百里屠苏正盘腿坐在床榻之上,闭目调息。
听见敲门声,百里屠苏缓缓睁开了眼。
怔愣了一瞬,意识到此刻来的,约莫多半是欧阳少恭,便道:“请进。”
欧阳少恭款款推门而入,优雅地走进房间。
但并未在正房看见百里屠苏,这才转头,看向正房的偏房。
见得盘腿坐在床上的百里屠苏,微微加快了脚步过去。
一边走,也一边看了挂在左右床柱上的四个香包一眼。
来到床前,在一个百里屠苏会感到舒适的距离停下:“屠苏,有了香包,感觉如何?”
“感觉舒服多了。”百里屠苏看向欧阳少恭的眼中既有感激,也有一些羞赧,“多谢少恭。”
欧阳少恭见得百里屠苏此番模样,不由掩面轻笑:“嘻~”
因着欧阳少恭的动作,托盘里碗中的汤药有了微微的晃动。
如此,也让药味扩散得更厉害了些。
嗅到这种熟悉而总是令人无奈的味道,百里屠苏眼睫一颤。
立刻就警惕地看向了欧阳少恭手中的托盘。
百里屠苏几乎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碗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心下滋味复杂。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有些无辜地看向欧阳少恭,似乎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少恭...这是......”
虽然百里屠苏的心头也明白这病了就要喝药的道理,但...这着实是一场煎熬。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那个纠结的反应,原本还是想笑的,却又将笑意淡了去,只是温和地解释道:“虽然你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但我还是打算试试。我方才就是出去抓药了。”
目光投向药汁:“这药呢,我也熬好了,放凉一些再喝好了。”
微微垂着眼睫,语气带着一丝自怨自艾:“就你目前的情况而言,我对你煞气痛苦的削减,也只有七分的把握。”
端着托盘的手,拇指微微屈伸,摩挲着托盘的边缘。
听着欧阳少恭那有些低落的语气,百里屠苏立刻抬眼,像是在看神明一样,笃定地看着欧阳少恭,掷地有声:“少恭,你别那么说!”
抿了一下唇,眼睫低垂,语气低落,双手微微捏握成拳:“我...以前,为了我的煞气,师尊也曾予我许多汤药,但对此依然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师尊是仙人,都对我的煞气感到颇为为难。少恭不必为此感到愧疚。哪怕少恭给的药并没有什么作用,屠苏...屠苏也谢过少恭。”
说着说着,百里屠苏的眼中微微有了些水汽。
但百里屠苏却紧咬牙关,强硬地将这些水汽往肚中咽下。
欧阳少恭将百里屠苏的反应尽收眼底,与此同时也在心底里眼珠一转。
那个神秘的执剑长老竟然给过百里屠苏调理身子的汤药?
还为了煞气?
却没有什么用处?
这...
怎么感觉有些古怪?
身为剑仙,怎么可能看不出这百里屠苏就是一个焚寂剑灵和煞气的器皿?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百里屠苏根本就是一具被焚寂剑灵占位而勉强凑齐三魂七魄的尸体?
这风晴雪都应该是在心底里隐隐的明白,却因情感将其当做了人,而并未当做怪物。
他们幽都最是明白这世间的枯荣流转。
对焚寂也很是熟悉。
这...
这紫胤怎么可能...
那次,紫胤分明就应该察觉到了他的情况。
否则,怎么会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虽说陵阳提供的消息,以及后来收集到的消息,对这位剑仙的描述少得可怜,但能够成为剑仙,与太华山之间的关系亲密,身负极高的修为,敢揽下这焚寂的烂摊子,与幽都之间还起过争执并且赢了,还是韩休宁求助的对象,怎么会...
这是疯了?
还是眼瞎了?
又或者...
若是如此,可得好生关照着百里屠苏了。
说不定,还会有超越计划的变数发生。
现下还有个麻烦的事情。
这百里屠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尸体,想要在尸体上知晓曾经的用药情况,可几乎相当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这百里屠苏根本不会辨识药材,且对汤药有着非常的抗拒。
那么,几乎是不可能从百里屠苏的身上挖掘到这位剑仙到底对百里屠苏做了什么。
如此一来...
若不是因为百里屠苏的特殊情况,目前的计划也无法实施...
这...
调理身体...
为了煞气...
难道...是保持尸身不腐的药?
就算有了焚寂剑灵,也不过仅仅是一个无形而有质的东西。
这东西就算进驻到了一个人的身体里,成为了操控者,也不大可能...
这...
难道......是那个奇怪的阻挠他计划的封印?
若是如此,半魂之人也是人啊~
这般,才应该有调理身体之说吧?
这是...
莫非紫胤也知道这渡魂之术?
采用了相同的原理?
否则,百里屠苏应该会永恒的停留在五岁。
嘶~
这倒是还有点意外。
此事...该如何打探?
陵越会否成为此事的突破口?
在天墉城中,那些弟子对百里屠苏根本不了解,也对百里屠苏的事情讳莫如深。
很多对百里屠苏的描述或是说法,几乎都是出自于想象。
当然,若是没有这些,倒也是个麻烦。
可现在的话...
虽然这陵越是肯定会来的,可要从陵越那里搞到些这方面的消息,或许并不容易。
若是在整个过程之中,紫胤并没有假手他人,亦或是有其他情况,陵越估摸着也未必知道有些事情。
这...
此事...
按照计划,以后也还要继续给百里屠苏服用现在的这个药。
虽然的确是个补养身体的方子,可...陵越会不会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不过...
这陵越对百里屠苏有感情,且瞧那模样,应该对焚寂的事情并不是特别的了解。
在这种情况下,陵越对百里屠苏的认识又是什么呢?
若陵越将百里屠苏当做人,那么有感情,这或许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此,这方子就是明明白白地给陵越知道,也毫无问题。
但若陵越很清楚百里屠苏是什么情况的话,还产生了感情,或许这陵越是又一个怪胎。
如此,这方子就算拿给陵越知道,倒也无妨。
不过,若是如此,这戏码或许会更有趣一些。
欧阳少恭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劈啪作响,但面上却是有一些忧色:“...屠苏,今天这碗药只为解决今日之困。你这身子还需好好调理才是。”
百里屠苏尽力镇定下情绪,微微仰起头来,给了欧阳少恭一个猫弧:“好~”
见得百里屠苏眼中那种带着破碎感却没有深入眼底的只为安慰周围之人的笑意,欧阳少恭一怔。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如此模样。
但...
欧阳少恭迅速敛了心底的起伏,弯了眉眼:“嘻~别伤心,以后给你调理的药,是丸药,只需和水吞下即可,不用那么愁眉苦脸的~”
百里屠苏的耳尖隐约有点热度。
欧阳少恭试了试温度,将碗端起来,往百里屠苏的面前一递:“温度已经差不多了,你先喝下吧~你早一些时候服下,我也能稍稍放松些许。”
原本,百里屠苏面对这种怼到眼前的黑乎乎的东西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端药的人,还是因为即使这黑乎乎的东西怼在眼前却没有以往那种浓重的熏人的药味,百里屠苏倒还爽快:“嗯。”
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待得百里屠苏喝完,欧阳少恭适时地接过那只药碗,面色温柔:“不苦吧?”
百里屠苏回味着嘴中的滋味,眉眼间既有些不解,也有些错愕:“...这是我第一次喝到味道那么清淡的药。”
“嘻~如此,也不枉我费的功夫事儿了。”欧阳少恭以袖掩面,轻轻笑笑。
将药碗搁在托盘中,放在一旁去。
来到百里屠苏的床榻边坐下,如同变戏法儿般的,将甜心糕呈于百里屠苏面前:“来~这是这琴川有名的糕点铺的点心。你尝尝,去去嘴里的药味。”
原本,面对欧阳少恭这般似是哄小孩一般的做法,百里屠苏应该羞赧的。
可那甜心糕的味道却着实是诱人得很。
百里屠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拈了一块,塞进嘴里。
眉眼间都散发着惬意与享受:“嗯~好吃。”
瞧着百里屠苏那仓鼠模样,欧阳少恭眉眼间都是温柔:“如此便好。这会儿时辰还早,喝了药或许还有些犯困,屠苏不如好好歇一歇,晚间也好有力气抵抗煞气发作。我就不打扰你了,后院儿的药材该去打理打理了。”
百里屠苏一怔,想到欧阳少恭的一切关怀,心头有些愧疚,不太确定地看向欧阳少恭,但语气却是相对确定的:“少恭,我...要不我去帮你吧?”
欧阳少恭轻轻拍拍百里屠苏的肩头,好笑地扬了扬眉:“呵~不用,你好生休息就是。哪有病人还帮医生的道理?”
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那笑容晃花了眼,又愣了。
欧阳少恭揉了揉百里屠苏的肩头,安静地离开了。
前去后厨,将托盘等物什归还之后,又一次去了琴台。
斜倚在琴台对面的美人榻上,看着在阳光之下,熠熠闪动着白光的琴弦,眸色微暗。
掐算着时间,欧阳少恭置于腹前的纤手轻轻一扬,一抹浅金色的流光就自欧阳少恭的指尖飞出。
欧阳少恭慢慢坐起,理了理袖袍,回了卧房。
沐浴一番之后,特意挑了一只淡蓝色瓷罐中的香粉,轻轻扑于颈间手腕。
又取过一只淡蓝色的瓷瓶置于左手手心,内力微微一震,霎时瓷瓶中的香水便若烟雾一样,笼罩在他的周身,将那一身杏黄色的长衫全部点染。
头发施施然散开,仅仅只是取了一根杏黄色的丝带松松束着,没了平日里斜搭在肩头的麻花辫和那杏黄色与棕色交织的头巾。
理了理袖袍,又看了看镜中人,欧阳少恭很满意。
来到餐厅,优雅地落座。
百里屠苏也被小厮领了来。
一顿晚膳就在相视而笑之中展开。
晚膳后,欧阳少恭便带着百里屠苏去了后花园,让百里屠苏看看他最近修剪的盆景。
百里屠苏对盆景一事丝毫不懂,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
来到后花园的中庭,欧阳少恭停下了脚步,满怀担心:“屠苏,感觉如何?”
百里屠苏也停下了脚步,在月色中看见了欧阳少恭的担忧,淡淡勾起嘴角:“有了你给的香包,我感觉心情很平静。喝了药,确实过了不久就觉得有些困乏,便躺下睡了。也是方才有人唤我吃晚膳,我才醒。”
目光略微迷离,回味着之前的感受:“我感觉好像...”
目光转为确定:“还比较轻松。”
欧阳少恭如释重负,眼睛却是紧紧地看着百里屠苏,隐约有点请求和委屈在眼睛中游荡,就好像百里屠苏若是不答应的话,他会很伤心的:“如此,今晚为防万一,屠苏可愿让我陪你?”
百里屠苏犹豫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欧阳少恭一眼,纠结之后,这才迟迟回道:“...好。”
欧阳少恭轻笑着揽过百里屠苏的肩头,带着百里屠苏往琴台而去:“今晚顺便让屠苏听一听我最近新作的曲。”
百里屠苏的嘴角是淡淡的弧度:“好。”
但心头,却仍旧是在盘算着拒绝的说辞。
欧阳少恭感到掌下的肩头发僵,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带着百里屠苏来到琴台,领着人参观之后,这才将他的九霄环佩给百里屠苏细细介绍。
百里屠苏的目光落在那九霄环佩上,隐约有些悠远。
月光倾泻在九霄环佩的琴弦上,更为九霄环佩增加了一抹神秘与高贵。
百里屠苏看着,隐约的,莫名的,心头竟生出了一些想要弹拨的冲动。
分明他根本不识五音,不懂音律。
然而,就有这样的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他与欧阳少恭之间的合奏一样。
按说,正常情况下,一个五音不全音律不识的人,应该也不会和音和得非常顺利。
但他和欧阳少恭却若那太极图一样,一阴一阳,虽不同,却相合。
也许,人的身体与人的头脑总不完全能够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