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灯铺 第19章 玻璃珠（四）

一把彩色玻璃弹珠跳上罗琰手机屏幕，色彩斑澜，像一把会讨小朋友欢心的球形硬糖，有的珠子的花纹是带状的，翩跹在小小的圆球体上，也很像微缩的迷你星球，每一颗透过光去看都很绮丽。

林照归说：“我见过。”

“我小时候还收集过呢，也算大院里的弹珠大王。”罗琰随口提了句自己童年，接着滑动手机屏，图片切换到下一张。

那是张照片。

“喏。”罗琰示意给林照归看，“这是检修点发来的。”

照片内容是敞开的老公车的引擎盖，里面各种设备管线都依稀可辨工龄，透露着一种再修不了两年就该退休安度晚年的味道。

而在上了年头的设备管线中，玻璃珠色彩跳跃且醒目，像被随手抛洒到深色轨道上的碎星子，错落在设备缝隙间。

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

出于对罗琰职业的尊重和理性客观角度，林照归看完后第一反应是问：“这是不是有人特意撒进去的？”

“首先肯定怀疑是人为。”罗琰也很客观道，“我已经通知去查车辆调用登记和监控了，看最近都有谁碰过这车。”

可这事怪就怪在，就算是有人故意往这辆车里撒一把玻璃弹珠，对方目的是什么？老式公车平常停在单位，只要走个流程，谁都能开，那一把弹珠丢进引擎盖，暂时也不能断定是不是它们影响了车子性能，导致了今天的路上熄火。

而且再退一步来说，在罗琰的单位折腾这么一出，跟头套丝袜闯进武警大院喊打劫有什么区别？

谁会这么想不开？

疑点实在太多，罗琰让实习生跟着被拉走的车一块走了，对方负责去盯一下修车的事，他自个则脚动完成了附近片区的走访，任务完成后一看时间尚早，再一看络兰金街就在附近，便又自主扩大了下自己今日“民访”范围，到金街这边也来走了一圈。

正碰上林照归收货搬货，给林老板当了一回热心搬工。

“你往金街来。”林照归说，“是因为觉得这边有线索？”

“那倒没有。”罗琰一摆手，“只是觉得你们这人杰地灵，每回我遇到了什么难缠的事，一时半会没思路，来这边转悠两圈都能平心静气，比较能让人继续冷静地去思考。”

金街常年有林照归坐镇，还有苻符调和能量磁场，再加上这里本身人气旺盛，植被茂密，太阳日照充足，从风水命理上来说，还真是一个“能量很强”的地方。

林照归将罗琰的神情仔细看过，若有所思：“嘴上说这事邪门，但在你心里，其实还是把它当作一桩需要侦办的案子吧？”

“那不然？”罗琰好笑道，“还能是真的有鬼吗？”

罗队嘴里罕见冒出来的“邪门”，也只是感叹一下小实习生霉运名不虚传的“邪门”。

他不信真有小孩能做什么事都不太顺，结果让人家的运气给他上了一课，带人出个外勤都牵出一桩事故，事故背后还冒了桩暂时难定大小的案子。

林照归被那一句刚正的“还能是真的有鬼吗”拍在脸上，只能心道最好是没有。

林照归一时片刻也想不明白，有什么东西能去罗琰单位那种整个地界便磁场锋利如刀的地方作妖。

罗琰唠完了今天遇见的稀奇事，抬起手腕上那表带有磨损痕迹的黑色机械表一看，发觉时间都快要下午三点半。

“行。”罗琰放下手说，“今天就说到这吧，我同事那边应该快要忙完了，他们在另一个街区走访，车上有空位，之前说好他们访完回程的路上顺便捎上我，回去后也还有活要干。”

林照归问了问罗琰的同事大概什么时候来，得知估计就五六分钟后到金街街头的路口。

络兰金街是一条商业步行街，平时只有非机动车和送快递的小车能进来，四个轮子跑的机动车都只能要么停在停车场，要么在街头和街尾连接大道的路口临时停靠。

林照归也不留客，只让罗琰稍微等一等，他转身再去给人拎瓶水。

“你来我这又是出力，又是分享故事。”林照归说，“刚刚喝的那瓶水恐怕都消耗完了。”

林老板示意让人再补补水，罗琰也不推辞。

去拿水的路上，林照归略略弯腰，在某个高及他大腿中下位置的高脚凳上一敲，凳子底下一团黑的地方里，仿佛便有一团影子原地晃了晃。

林照归正开柜拿水，就听见后面柜台处等他的罗琰突然音调拔高，不无喜悦地“哟”了一声。

“你从哪冒出来的？”柜台处的罗琰一个大弯腰，长长手臂一伸，从地上抄起了皮毛顺滑油亮的苻符，“你这是午觉终于睡醒了，才发现店里有客？”

苻符偶尔会在灯铺里睡午觉，尤其是灯铺事务不忙，小狐狸前一夜又勤勤恳恳“消耗”起了林老板不慎一充值就是十年的视频会员的时候。

狐狸熬夜太久也得补觉，补觉时还不用担心被老板提起来干活。苻符知道罗琰来，但本体之前一直猫在楼上某个角落，边在午后日头照耀下犯困，边分了一小团能量，藏在一楼的高脚凳底下偷听。

林照归敲凳子就是催苻符出来干个小活，顺便见见对它一直好感极高的人类。

黑背白肚的小狐狸一到罗琰手上就既像被当猫摸又像被当狗撸，先是被抄起来，模仿《狮子王》经典一幕似的被举起来看了又看，接着又被揽进一个坚实怀抱里热情地摸头，再被按在对方横过来托狐的手臂上，被从头顶到尾巴的顺背。

罗琰最后还捏了把苻符白毛覆盖的爪子底下的小肉垫，发出只恨自己工作太忙，不能养任何毛茸茸小东西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可爱？”

苻符狠狠迎接了一波人类的热情，睁着圆溜溜的葡萄一样的眼睛看人，假装自己是只智商不超过70的普通狐狸，接着又被爱不释手地揉了一通。

本来是罗琰自己提出时间差不多了要走，结果最后他将五分钟的时限还超了一点，还是同事电话催命般响起来，说车都已经在路边停好了，可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还请他赶紧移驾，出去上车，不然超时停靠得吃罚单，很容易到时候同时变成两个系统内的笑话。

罗琰恋恋不舍地放下苻符，接过林照归拿来半天的水，像个空有纣王心但捱不过是勤劳命的明君，踩着临时停靠的倒计时，脚底生风地一溜烟跑了，只遥遥给林照归跟苻符留下一句：“下次见！”

苻符听着罗琰被风送过来的声音，再一看人影都跑过转角看不见了，它长舒一口气，找回自己在灯铺讲人话的权利：“他每回都热情的有点吓狐了。”

小狐狸一本正经点评人类。

林照归给苻符投喂了一块宽慰狐心的小蛋糕：“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苻符吃完蛋糕，哼哼着道：“但我还记得这人第一回来咱们铺子的时候，他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可不怎么友善。”

罗琰当时见到苻符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是跟什么串了的串串小狗吗“。

那一句话堪比灵魂拷问，痛击狐心。

苻符又不能张嘴骂人，只好发出狐狸该有的声音：“嘤——”

彼时还很年轻气盛的罗琰意识到不对，他对毛茸茸的喜爱之心一时被职业身份的责任心给压了下去，于是使他说出第二句痛击狐心的话：“……这个尾巴和声音不是狗吧？是狐狸？可私人养狐狸合法吗？”

苻符差点没气得跳脚。

还是林老板及时为苻符正名：“合法，不是野生物种，是有许可证的家养狐狸。”

负责的罗琰将信将疑，还查了林照归的证书，之后他再来灯铺，才暴露了自己是个“毛绒控”的事，对苻符一改初见的严肃态度，特别热络亲近。

苻符对罗琰从爱搭不理到勉强接纳了这名人类的“谄媚”，都还经历了不短一段时期。

现在，罗琰至少是能肆意撸狐，而不担心狐狸看到他一甩大尾巴就跑了。

林照归瞅着吃完蛋糕还疑似仍不满意的小狐狸，他曲起修长手指，拿指节在苻符圆脑袋顶上一敲：“你现在看着早不讨厌他了。”

苻符道：“那是因为接触下来，我发现他确实是个好人。”

有灵性的生物对好人总是更加宽容，苻符自诩“大狐狸不计较小人类过”，可以原谅人最开始的冒犯。

林照归又塞给苻符一块小蛋糕，话题一转，说起正事：“你刚才近距离接触罗琰，有没有觉得他身上哪里存在异常？”

苻符一口咬掉半块蛋糕，小尖嘴后的腮帮短暂鼓起两秒，一仰脖把蛋糕吞了下去。

“没有。”咽下蛋糕的苻符说，“他身上特别干净，什么碰到了脏东西的迹象都没有。”

林照归若有所思。

苻符拿小爪子往人身上拍拍：“如果说他今天真碰着了什么，也不用我去凑近，他刚到灯铺附近，咱俩便该都知道了。”

林照归觉得符符说的有道理，从罗琰身上探寻是否有东西作祟的痕迹还是难度大了点。

真要判断这件事跟“封建迷信”有关或无关，大概还得从其他方面着手。

但是……

但是林老板一把捏住了苻符拍自己的爪子，指着爪子尖上还沾的白色物问：“你是不是把奶油偷偷擦我衣服上了？”

“没有，哪有的事？”苻符睁眼说瞎话，“那是我爪子上的白毛，它们长得太长了。”

林照归：“……”

罗琰：“还能是真的有鬼吗？”

林老板：“万一。”

罗琰：“同志，咱们不搞封建迷信哈！”

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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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玻璃珠（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