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午饭,彭冉开车送杨又恩和韩澈去机场,韩飞躺在副驾上哈欠连天,趁不打哈欠的间隙跟后座说:“回去跟你们爸妈说,有时间记得回家来看看,特产带得多分给邻里邻居尝尝,我和小冉空了也会去看他们。”
韩澈手里转着手机玩,眼睛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杨又恩肯定是听见了,条件反射跟韩飞顶嘴:“知道啦,你就不能自己打电话说么?”
韩飞毫不相让:“小屁孩儿懂什么,这叫寒暄,对长辈要有礼貌,学着点儿。”
杨又恩嗤之以鼻:“跟你学,能被你带沟里。”她看着韩飞烂泥般的身子随口说道,“话说,你自己那些车干嘛非得用韩澈的,又不自己开,那你来干嘛?”
韩飞手一伸将彭冉放在中控的手牵起,腻腻歪歪地说:“你姐是心疼她老公我昨晚没睡好,主动替我开车的。还是我媳妇儿对我好。”
彭冉懒得搭理他,反手一掐抽回了手,韩飞在彭冉那吃了瘪,就对着杨又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再说我体验一下我弟的新车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弟都没说什么,你还心疼了?”
这问题有些犀利,杨又恩回答不上来,她强行给自己找场子,梗着脖子说:“怎么跟我没关系,副驾驶我昨天才坐过,今天被你这么一瘫,以后还怎么坐?”
韩飞开始阴阳怪气:“咋了,你是充值了还是包月了,你坐过就是你的了?”
杨又恩快言快语:“你管我充值还是包月,就是不想让你坐。”
韩飞冷笑一声,假惺惺问韩澈:“澈,感情儿你这副驾驶是杨又恩专座啊?”
一句话将韩澈拉进了战火中,韩澈看着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扭头看着两人时嘴角已经有了笑意。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点头,身旁杨又恩就气急败坏地说:“是,你奈我何?”
驾驶位的彭冉非常明显的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傻妹妹一定是从小垃圾食品吃多了,全吸收在了脑子里,有圈套必钻,有火坑必跳,都不带眨一下眼的。
韩飞立刻笑得贼眉鼠眼,一个哦字九曲十八弯之后,两手一摊说:“一天天脸咋这么大呢,怎么不把你大名刻上边?你要刻了让我坐我还不想坐呢。”
杨又恩被韩飞这不要脸的耍赖气到了,咬着牙冲韩飞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两只胳膊穿过椅背抱住彭冉,又气又委屈连声叫姐。
终于把彭冉叫烦了,彭冉屈指“铛铛”敲了两下车玻璃,冷冷道:“从现在开始你俩都闭嘴,谁说话跟车屁股后边儿跑着去。”
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韩飞冲彭冉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卖乖,杨又恩泄气坐回了后座,长发一甩扭头看窗外了,撅起的嘴能挂二斤酱油。
韩澈自始至终安安静静,从兜里掏了颗糖出来插在了身边人握紧的拳头上,随后右手撑头半阖着眼看着车窗,直到玻璃上那张五官皱皱巴巴的脸拉平,撅的老高的唇珠慢慢落下,再整个唇线画出圆润的弧度。
跟杨又恩斗嘴没得斗了,没撑过两个红绿灯的韩飞一路睡得人事不省。
因为不想吵着他睡觉,杨又恩也没再闹腾。
相安无事到了机场,韩飞和彭冉各自带着弟弟妹妹办理托运,彭冉不放心又拉拉杂杂嘱咐了一大堆,无奈她自己也不是个细心的,东一句西一句,导致杨又恩根本来不及消化,直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后来看着杨又恩神游天外的样子,彭冉照着杨又恩后脑勺来了一下,随后胳膊往她肩膀上一搭说:“算了,人别丢了就行,其他能不能带回去看命吧。”
这时杨又恩扭头问彭冉:“姐,我能不能初七就回来啊?”
彭冉冷漠拒绝:“不行,今年外婆在你家,开学前再回来。”
杨又恩努力争取:“那我可以带着外婆一起回来。你给我们订票就行。”
彭冉继续摇头:“你大姨正月去西宁玩,到时候外婆跟着他们回来。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杨又恩垂头丧气,心想不能靠姐姐就只能靠自己了,实在不行可以自己想办法回来。
心里算盘还没打完,彭冉便拽着杨又恩的耳朵迫使她抬起了头,手熟练的移到脸上掐住她那剩下不多的婴儿肥警告道:“不许找韩澈帮忙,让我知道你自己偷跑回来,腿给你敲折,听到没有?”
杨又恩拽着彭冉的手哀嚎道:“关韩澈什么事啊,我都没有说要找他呢,你就先教训我,疼啊姐。”
提起韩澈,彭冉就又憋屈又来气,全是因为杨又恩个不争气的,彭冉半真半假的说:“长这么大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人家一个路虎就把你收买了,你干脆换张票跟着他回去过年得了。”
杨又恩脸被掐的还是不疼,嘟囔着顶嘴:“那我倒是想啊,不是怕你们不让么。啊啊啊,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彭冉这一下是没忍住用劲了,掐完后用食指戳着杨又恩的额角,力度大的杨又恩脑袋都跟着晃,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脑子平时不是挺灵的么,怎么这事儿上缺根筋呢,好在是韩澈,要不早让人吃干抹净了。”
杨又恩被戳得脑仁都疼了,余光看见韩澈和韩飞过来了,抱着脑袋准备逃窜,临跑之前还不忘据理力争:“你不也说了好在是韩澈么?”
说完一溜烟儿跑到了韩澈和韩飞身后,夹在两人中间畏缩着看向彭冉。
彭冉是彻底无奈了,双手抱胸冷冷瞪着杨又恩,也就是此时是冬天皮鞋脱着不方便,如果换做夏天,估计这会儿彭冉的拖鞋已经盖在了杨又恩的脑门儿上。
韩飞本还困得睁不开眼呢,恨不得整个人靠在另一个疑似睁不开眼的韩澈身上,一个不留神被杨又恩往前推了一把,正对上怒目而视的彭冉。
韩飞一个激灵,将自己从韩澈身上挪到了彭冉身上,硬生生凹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抱着彭冉的腰安抚:“又是哪个小丫头片子惹我媳妇儿生气了,看把我媳妇儿气的,一百二的美貌只剩下一百了。来,媳妇儿,亲亲,亲亲就又一百二了。”
他边说着边搂着彭冉的腰回身往前走,彭冉那看似巍然不动的站姿手一扶轻易便换了方向。
身后,韩澈不知是嫌弃被韩飞搭过的肩膀,还是受不了他那夹着嗓子的甜言蜜语,总之先抬手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冷眼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学着杨又恩在车上时的样子,冲韩飞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儿。
身后的身后,杨又恩两手拽着韩澈毛呢大衣的后腰带,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谁舍不得谁放不下,该走还是得走。
时间不会因人的意念而停止,两个小时内,杨又恩和韩澈一个西北一个东南,各自回了家。
而临走前挥舞着机票说下次见的杨又恩没想到,再见韩澈要等到又一个夏天了。
韩澈刚到上海回家放了个行李,就被高中同学约着出去吃饭叙旧,一顿饭吃到半夜才得以回家。
第二天一早跟着他爸韩明远去公司,虽然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慵懒样子,倒不太好叫人还出是真困还是常态。
韩明远整体上是个儒雅的男人,快五十岁了没有谢顶没有驼背没有啤酒肚,只要上班永远是深色系的西服,头发向后梳着露出五官,可能是因为常常微笑的缘故,眼角纹倒是最显年龄的,只是笑意深沉看不到眼底。
父子俩没差几厘米的身高一前一后走进大厅,一个精明儒雅一个清冷慵懒,偏偏一看就能看出父子关系。而身后跟着的员工中间,只要八卦过老板家庭的,没有人不知道,韩澈长相更像他妈梅琳,做事风格与他爸韩明远如出一辙,未来极有可能更甚一筹。
韩明远的办公室从外面看占地面积极大,占据了一层楼一整面的落地窗。
其实进到内里才会发现是个大套间,房间一间套着一间,以办公桌为中心,左边进去之后的一间屋子是给韩澈准备的,小时候韩明远办公,他就自己在这写作业,大一点了,就换成了跟韩明远一模一样的办公桌。
再往里进是休息室,参照酒店式公寓的设计,床沙发开放式厨房卫生间等一应俱全。
右手边是布置了一间会客厅和一间休闲室,设计了一个水吧和室内高尔夫球道。
此时公司的大部分员工已经放假回去过年,少有的几个值班的人也没必要这么早到,韩澈和韩明远还是进了办公室就各干各的事,互不打扰。
午饭韩明远约了合作方,韩澈陪同吃完,再回家接梅琳,将她送到美容院,晚上再找自己的初中同学叙旧。
大年夜前的几天,韩家三口人,忙着工作,忙着叙旧,忙着下午茶,和谐而独立的忙着自己的事。
直到大年夜,三人终于停下脚步,有闲暇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韩明远一如往年先总结了自己这一年的收获,再向梅琳隐晦的表达爱意,感谢他陪伴自己打拼数年,成全了自己一个家。之后对于韩澈这一年的收获进行点评,或提点或鼓励他新的一年再接再厉。
不过,今年又比往年多了一个话题,那就是杨又恩。
从韩澈对爱情有了初始的认知开始,经历青春期的悸动,不是没有过那一霎那的心动,可它更像是聚焦于未知的探索本身,无关什么人什么事,往往是像一阵掀不起大浪的微风,眨眼之间便散了。
在爱情面前,韩澈一直是被动的,被动的喜欢,被动的告白,世俗的门当户对也好,鼓吹的郎才女貌也罢,不是对方不够优秀,相反她们都很耀眼,但朦胧的想象太脆弱一击即破,甚至都没必要进行暧昧的拉扯。
即将二十岁的韩澈依旧被动,但不够优秀却足够耀眼的杨又恩,成为了第一个被提起被谈论的对象,在大年夜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时刻。
韩明远当然知道韩澈暑假一个假期不回来的原因,也没问过韩澈大老远由南到北又由北向南的绕这一圈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与大多数家庭一样,循规蹈矩的问了问杨又恩的年龄,家庭,成长环境。
而韩澈心知肚明,因着杨又恩和彭冉的关系,这些问题他爸早就有答案了,但他还是认认真真一一作答。
韩明远的问题浅显克制,也并没有就某一个回复进行点评。
即使听到杨又恩的年龄、学习成绩不好,听韩澈说她和父母关系紧张等等,那些在谈婚论嫁时容易引起对方父母芥蒂的种种因素,韩明远也只是边吃饭边作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期间连眉头都没蹙起过。
等韩澈不疾不徐又条理分明的介绍完,韩明远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随后拿起手边的红酒与韩澈碰了杯。
随后,他笑着说:“听起来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之前也听你哥提起过,言语间也在夸她,我相信,你喜欢,你哥和你嫂子疼她,说明她身上自有她的光环。”
身旁梅琳跟着附和道:“确实是个很吸引人的小姑娘。”
韩明远伸手在梅琳手背拍了拍,继续说:“如果只是谈一段恋爱,或许她是会给你带来新鲜感。但如果你想要更长远的关系,这还远远不够。杨家起家跟我们不太一样,但家底是有的,我们家也不需要你未来的另一半能带给你什么助益。只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可以是主动的选择也可以是被动的接受,看似结果一样,人生却大不相同。那么,以她的成长经历,你希望她是养在家里的金丝雀还是能与你比肩而立之人?”
韩澈静静听着韩明远的话,手指搭在杯托上无意识地晃动红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
韩明远给足他考虑的时间,喝了口红酒后,韩澈还是保持着刚才的样子。
韩明远继续道:“不管是哪一种,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这都是你的选择,没有孰高孰低,我和你妈妈都会尊重,但你得向我们证明,你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能为自己选择的人负责,这不仅仅是你的人生,也是她的。”
作为生意人的韩明远,即使对待自己的儿子,依旧是徐徐图之,以退为进。像面对下属一样,给足思考的时间但规定了考虑的范围,又像面对对手一般,春风拂面但一针见血。
他相信以他儿子的悟性,读懂题干很容易。但再精明的小狐狸,也是在老狐狸的耳濡目染下发现自己是只狐狸的。
韩澈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稳重,那些隐藏在随意慵懒面皮下的挑剔,别人或许需要细细琢磨,而韩明远,从韩澈手里随着节奏摇曳的红酒杯一扫而过,就敏锐洞悉了韩澈内心的不确定。
梅琳除了对杨又恩的评价之外,其余时间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偏帮哪一方。她和韩明远对于韩澈的教育一直以来是一致的,不管韩澈做什么,他们都会尊重,源于他们有为其善后的能力,只是这份尊重是有条件的。
曾经15岁的韩澈私自参加地下赛车,结果车毁人伤,事后夫妻俩没有对韩澈有过批评驳斥,只是像今天一样,将韩澈当作一个成年人,问问他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伤好之后,韩澈的生活自动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他坦诚的向父母承认,放弃赛车并非是害怕未知的风险,而是赛车于他而言,只是青春期叛逆时急需发泄荷尔蒙的一种方式,好比对很多事无感一样,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多喜欢。
那天的后来,关于杨又恩的话题,韩澈沉默了很久之后敬了韩明远一杯,只是郑重地说了声:“谢谢爸。”
没有急赤白脸的争取,也没有豪言壮语的保证。
这杯酒见底,韩明远才像是寻常父亲一般开玩笑说:“以你的年龄谈这些时机正好,但人家小姑娘可不一样,好女孩儿多的是人惦记,可不一定轮得到你。”
韩澈低垂着眼皮,许久之后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