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 第31章 第 31 章

韩澈抱着杨又恩穿过她的房间放在了露台的椅子上，又去六楼拿了医药箱过来。

他拉了张椅子坐在杨又恩对面，开始处理她腿上的伤。

从抱着她走回来到现在，杨又恩再没听韩澈说一个字，也不和自己眼神对视，只是沉默着出来进去的拿东西。

此时下垂的视线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杨又恩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比平时丰富的多的情绪。

剐蹭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要上药了突然恢复了痛觉，棉签刚碰到膝盖的刺激激得杨又恩忍不住轻喊了一声。

韩澈拿着棉签的手跟着一抖，他保持着弯腰姿势，掀起眼皮看了杨又恩一眼，很快便又将棉签点在了伤处。

杨又恩本就垂下视线观察着韩澈的脸色，突然与他四目相对，虽然他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但对方眼神里的冷意毫不遮掩扑面而来那一刹那，刺得杨又恩硬生生将痛叫憋了回去。

韩澈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清清冷冷甚至带着些慵懒的样子，对谁都有礼貌但又跟谁都不热络，但相处起来绝不至于让人产生压力或者害怕。认识韩澈一年多，这是杨又恩第一次从韩澈身上感觉到压迫感。

韩澈尽量收敛情绪，低沉地声音说了声“对不起。”

杨又恩赶紧说：“没事儿，不疼。”

韩澈没抬头：“我说的是今天的事儿。”

杨又恩有些搞不懂了：“今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让我受伤的。要怪就怪那小偷。”

韩澈摇了摇头：“于公，酒店有事让员工冲前边儿是我失职，于私…….你姐让我照顾好你….你受伤，是我的问题。”

韩澈始终低着头，杨又恩便看着他修长的后颈和瘦削的肩膀。她好像抓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韩澈那些用沉默压制下去的情绪是冲着他自己。

他将手里的棉签轻轻点在伤口边缘，但灼伤感还是蜇得杨又恩控制不住的抽气，她只能咬紧下唇，两手手指抠着椅子边缘以此来防止身体因疼痛引起的抽搐。

韩澈换了根棉签，右手递到了杨又恩面前，杨又恩还以为韩澈是让自己帮忙拿东西，正准备去找的时候，韩澈将手又往前递了递说：“疼就抓着。”

杨又恩看看韩澈伸出来的手，再偷偷看看他的脸色。

韩澈无视了投来的目光，只管处理伤口，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等韩澈将棉签往伤口处放的时候，杨又恩一个激灵两只手攥住了韩澈的右手。

韩澈的手跟他的脸一脉相承，一样的好看，手掌薄削、手指修长、骨节匀称，一双看起来就很会弹钢琴的手。北方男生长到这个年龄，要么关节粗大，要么掌心发黄生茧，韩澈的手都没有，触感细腻微凉。

只不过此时的杨又恩顾不上想起别的，随着韩澈的动作，攥着韩澈的手忽松忽紧。

直到韩澈单手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她才如释重负般撒了手。

韩澈收拾完药箱示意杨又恩将手放在桌上，又去拿了冰袋贴在她的手腕处。

杨又恩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上已经有了发青的痕迹，她回忆了一下应该是那男生攥着她的手往外推的时候留下的，因为皮肤白嫩的缘故，这么一会儿时间已经青了。

她突然向韩澈的右手看过去，手背果然被自己掐的发红，杨又恩不敢再抬头看韩澈的反应了，借着坐着的角度，一直盯着韩澈的右手看，看着看着自己的脸像被传染一样，也跟着开始发红甚至发烫。

她以为自己的发红发热只是错觉，直到韩澈又拿了个冰袋直接贴在了她的脸上，冰得杨又恩觉得自己要原地爆炸了。

韩澈拉着杨又恩的另一只手按住脸上的冰袋后嘱咐她：“自己待一会儿，等我回来再拿下来。”

说完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杨又恩，长腿一迈走了。

韩澈回到大龙房门口等了一下，听到里边儿没有什么声音了才抬手敲门，很快大龙便从里打开了门，侧身示意韩澈进来。

大龙房间里开着灯，大白天拉着窗帘，韩澈站在门口没有动，视线落在正对着门的地上躺着的人身上，看对方的眼神儿好似那儿躺着的是只死老鼠，嫌弃，厌恶。

男生的衣服整整齐齐穿着，露出来的地方看不出任何伤口，但整个人却佝偻着身子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韩澈只将他打量了一遍就挪开了视线，当着两人的面打了派出所的电话报警，言简意赅说明了情况。

挂断电话后，韩澈示意大龙关门，两人给派出所的刘哥打了个电话，他们这片是在刘哥的管辖范围，如果出警八成就是他，因此他的电话比报警的时间要久一些，两人聊的差不多了，刘哥那边协调他出警的通知也到了。

打完电话韩澈和大龙又去前台将监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才又回到了杨又恩的房间。

露台上，杨又恩还保持着韩澈离开时的姿势，放在桌上的手腕上放着两个冰袋，另一只手手背贴在脸上。

听到门响，杨又恩飞快抓起一个冰袋放回脸上，但是晚了一步，韩澈显然已经目睹了她的所有动作，他什么都没说，将买的零食放在桌上，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杨又恩的手腕。

在杨又恩被看得冰袋都快跟着升温的时候，韩澈开口说：“下午好点儿了去派出所补个笔录。”

杨又恩惊讶地抬头问：“报警了？…….还得录笔录吗？”

韩澈解释：“这不是私人恩怨，把人交给派出所处理更合适，你是目击者，又是当事人，去把事情经过说清楚有利于他们办案。”

“没那么严重吧？”杨又恩低声问，之后又犹犹豫豫地说：“我看他什么都没偷就出来了，而且大龙哥已经教训过他了！”

韩澈听杨又恩说着话，手下意识在自己手腕上搓了搓，声音轻得像是在问自己：“没那么严重吗？”

杨又恩心里确实这么想的，但听韩澈声音又低又沉，识趣的没敢点头，只是抿唇看着他。

好在韩澈也并不是要杨又恩一个答案，他继续解释道：“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小偷小摸，往大了说是犯罪，他什么都没偷不是他关键时刻良心发现悬崖勒马了，而是没来得及。”

他说话的语速和声音都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了，甚至有些慢条斯理地说：“是因为被你发现了，没来得及偷。”

韩澈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用比平时更慵懒的语调重复了一遍：“没那么严重吗？”

韩澈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杨又恩说过重话，也没有冲着她发过火，平时清冷的语气里几乎有了些温柔的错觉，可杨又恩就是觉得他不太对劲，平时的牙尖嘴利全都收了起来，只是低着头捏着手里的冰袋。

韩澈见她揉搓着冰袋，不疾不徐地问杨又恩：“发现有人跳窗的时候，对面的李叔就坐在超市门口，你只要跑门口喊一声都比你跑得快，你往上冲什么冲？”

“还自己一个人冲上去堵人，如果小偷不是一个人呢？如果他身上带着刀呢？”轻飘飘地语气里带着避不开的尖锐。

这种情况杨又恩确实没想到，要不是韩澈这么问，到现在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时间既回答不上来又忍不住顺着他的问题试想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韩澈看着杨又恩再次茫然呆楞的表情，使劲掐了把眉心，叹了口气，伸手将杨又恩的椅子向前一拽，直接连人带椅子拽到了自己跟前，这才把她神游天外的魂拽了回来。

韩澈两腿分开，小臂搭在膝盖上，身体靠近杨又恩，视线与她平行，眼睛深深的盯着她继续说：“但凡今天这个小偷是个惯犯，根本不可能让你一个小女孩儿堵在门口，如果他狠一点，就你这种拿身体当肉盾的行为，他直接捅你一刀，你小命就没了你知道吗？”

杨又恩顺着韩澈的话想了一下，意识到意外随时有可能发生，而她无疑是幸运的，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将目光落在韩澈凸起的喉结上，咽了口口水，分不清是后怕还是别的。

“我…..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在想想，如果你今天遇到的情况比这危险怎么办？”韩澈一动不动地盯着杨又恩问。

杨又恩呆呆愣愣地回答不上来。

许久后，韩澈长舒一口气缓缓道：“今天是你运气好，遇到的是个怂包……”

说到这儿他往杨又恩的手腕上看了一眼，改口说：“就算你运气好，你自己看看这淤青，还有膝盖，不觉得疼吗？大龙要是晚点来，对方给你打骨折了，或是拉扯的过程中你自己不小心磕碰到了哪儿，之后疼的，难受的，是不是你自己？”

韩澈沉默不语的时候，杨又恩确实是被他周身的气场镇住了，心里弱弱反驳不敢呛声而已。可现在韩澈用越来越柔和的声音好言好语包围着她，反倒让她没来由得觉得憋屈。

仿佛在她的潜意识里，韩澈是不一样的，即使有些事是她做错了，韩澈也应该是支持她决定的那个人。

再开口时又隐隐的带上了刺，大眼睛终于愿意看着韩澈了，眼睛里带着不服气地倔强。

“看见人跳进去之后，我害怕他跑了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哪还能想到这些呀，再说了，就算我当时想到了，等叫来人再上去，小偷早跑没影了……”

杨又恩越说越觉得委屈，明明自己是去抓小偷的，现在小偷也抓着了，韩澈还揪着没发生的万一不放。

感觉到自己嗓子生涩哽咽，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看着地面。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紧抿的双唇撅起唇峰。

无意识的一个表情轻易便将韩澈的心揪了一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狭长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韩澈将手放在杨又恩的头顶，轻缓地揉着她的长发，声音是连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温柔，哄小孩儿一样低沉着说：“小偷跑了没事儿，人比东西重要，再值钱的东西都换不来一个你。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急着往前冲，先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好么？”

杨又恩没抬头，声音不高语气却很倔：“可我没做错。”

韩澈顺着她的话说：“你是没做错，你甚至比很多大人都要勇敢，都敢冲小偷要身份证。”

韩澈想到监控画面里，杨又恩抬高下巴瞪着对方要身份证的气势，忍不住笑着吐槽了一句，“谁出来犯事儿还带身份证啊？”紧接着又回到正题，“但是勇敢的前提是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对着杨又恩长篇大论前，韩澈用种种可能和后果吓唬她，归根结底只是为了铺垫最后一句。

扪心自问如果今天不管不顾冲上去的是芳芳，或者小雅，甚至是他自己，他都不会这么生气，也不会后怕，可偏偏是杨又恩。

他太清楚如果再有一次类似的事情发生，杨又恩还是会往前冲。就像第一次看见杨又恩打架，一个人面对着一群人，仍然选择把同学护在身后。

就像听说廖美佳的遭遇后，杨又恩的第一反应不是那些似是而非的议论，而是将她挡在身后防止再受伤害，甚至试图站在廖美佳的角度理解她的痛苦。

就像李明夏惹哭了肖潇，即使李明夏也是她的朋友，但同样会为肖潇打抱不平。

还有他，因为莫名的诋毁，有人单枪匹马的上去替他讨公道……

她身上处处生长着未被规则打磨过的棱角，成年人少有的纯粹勇敢和同龄人少有的是非善恶在她身上好似与生俱来。

正如李明夏所说，杨又恩就是那种表面惹是生非，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看似张牙舞爪令人退避三舍，其实没有主动招惹过谁，也没真正伤害过谁。

相反，因为她的善良、爽朗，她的真性情，温暖着她爱的人，吸引着志趣相投的朋友。

她像个初入江湖的小侠女，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时明媚张扬地让人挪不开视线，曾经的韩澈也不可避免的被触动、被吸引。

可如果再靠近一点，那闪闪发光的背后，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横冲直撞。

而比这些更令人细思极恐地，是他自己的情绪，看到她完好的坐在走廊上时松的那一口气，处理伤口时恨不得剁了始作俑者的恨意、听到她疼得抽气时的心疼，种种情绪汹涌纠缠，最后化成了自责，为自己逃避造成的后果的后悔……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不会有人是例外…….

所以韩澈只能卑鄙地用不可挽回的后果吓唬她，显而易见这招伤她八百自损一千。无奈他只能退后一步，自私的告诉她，可以不用这么勇敢，可以只保护自己。

不奢望今天的话她能全听进去，只是希望她下一次横冲直撞前，能多犹豫哪怕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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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的杨又恩乖乖点头答应了韩澈，可后来她还是食言了……

而后来的韩澈每每回忆到这一天，都在后悔那句：“你没做错。”

他无数次试着篡改记忆或者梦回这一天，告诉杨又恩：“你错了！”

可谁能想到那么多后来呢？

那天的后来，在韩澈安抚杨又恩的同时，刘哥开车带着人来酒店受理警情。

大龙早就等在了大厅，将两腿发软、瑟瑟发抖的小偷和早已准备好的监控移交给了刘哥。

刘哥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既能惩治人又让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对于这帮催债的来说太娴熟了。

刘哥跟自己人示意将人搀扶着带出去。走出酒店时，警车前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看向民警扶着的人恨不得凑近了趴在脸上去看仔细。

刘哥挥了挥手里的公文包冲众人喊：“散了散了，生意都不做了啊？”

这帮人早就跟刘哥熟了，听他喊就跟打招呼一样，隔壁老板娘见机问刘哥：“刘儿，是偷中华那个吗？”

刘哥摇了摇头说：“这还什么都没问呢。”

对面李叔见大龙跟在身后，便问他：“出啥事儿了？是摸进去偷东西了么？”

大龙点头说：“还没偷呢就被我撞见了，没损失。”

众人明显看出了男生抖得快站不住的身体，但都默契的没谁多嘴。

刘哥迅速将人带上了车，催促大龙跟着上车，大龙将人送到派出所便回来了。

杨又恩为了抓小偷，泡面只吃了两口，虽然中间韩澈回来时带了零食，但杨又恩动都没动。

这会儿在露台说了这么话又坐了这么久，身体和精神早就缓过来了，人也感觉到饿了。

杨又恩磨磨蹭蹭跟韩澈说她想吃街角的砂锅，韩澈起身准备去给她打包时，杨又恩又拉住了韩澈的手腕，笑眯眯地说：“打包的不好吃，我自己去。”

韩澈往杨又恩的膝盖看过去，杨又恩见状直接站了起来，当着韩澈的面活动了一下，证明自己其实没什么事。

拿她没辙，韩澈只能扶着杨又恩一瘸一拐出门。

刚进砂锅店，杨又恩便对着空无一人的店喊道：“康爷爷、老康、老康。”

小窗口探出一个头发都快全白了的老人，看见杨又恩便笑着问：“照常？”

杨又恩冲窗口挥了挥手后点点头，又扭头问韩澈：“你吃什么？”

韩澈摇头说不饿，杨又恩便没再管他。

等她吃完韩澈又带着她去诊所看了看，确认除了外伤没什么事后，才带着杨又恩去了派出所录笔录，刚好与大龙错开。

询问笔录期间韩澈不能陪同，临下车前，韩澈往杨又恩手里塞了根棒棒糖，柔声安抚她：“就是按照流程问一下起因经过结果，民警问什么回什么，不用紧张。”

杨又恩大部分情况下都不知道紧张是什么，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韩澈则难得笔直得站在门口，要不是插在兜里的手，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派出所值班的门卫。

负责主要询问的是刘哥，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民警坐着记笔录，可能是看杨又恩年龄小胆子却大，便时不时在杨又恩回答问题时冲她笑笑。

刘哥问的基本是监控上能看到的画面，杨又恩一五一十一一回答了。

而在杨又恩说到大龙赶到带走人后，刘哥打断了她，故意板着脸说：“行了其他的我们都了解了。”

他示意女民警检查笔录后拿给杨又恩签字，在等签字的空档，刘哥跟杨又恩闲聊：“上回送廖美佳上车的也是你吧？真是跟你姐一样，见哪路不平就一声吼，勇于跟小偷搏斗，跟坏人做斗争是值得鼓励和提倡的。但是你年龄还小，以后遇事别那么冲动，做好你能做的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们。退一万步讲，你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你姐你姐夫、大龙不都得给我找麻烦。还有门口那个……”

刘哥说着往门口指了指，“这么一群大小伙子干站着，有事儿你让他们去啊，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吃吃喝喝享受，别遭这罪。”

刘哥跟训自家女儿一样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一直到女民警回来才停下，等杨又恩签完字准备往出走时，他又不放心的嘱咐道：“还有啊，过几天最好别走远，也别一个人出门，那小子虽然没偷成但也得拘留几天，万一出来后蓄意报复就麻烦了。”

杨又恩当即愣在了原地，迟钝了一天的反射弧终于反应过来了，看见小偷冲出去的时候她是真大脑一片空白，韩澈吓唬她时她确实是没觉得有多严重，就连刚才刘哥唠唠叨叨的那一长串，她都感觉抓个小偷而已，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直到刘哥提到小心被蓄意报复时，杨又恩突然心跳加速，这是韩澈列了那么多可能性却没有提到的，而唯有这件事是还没发生但可能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