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长空突然一片混沌,干裂贫瘠的土地上裂开一道道深坑,巨大的震动晃得殊颜胆战心惊,脚下的巨石也应声陷落,往深坑里直直坠去。
殊颜本能地欲施展术法逃离此处,出手却发觉无任何神力,她只能死死扒住巨石的边缘,很快巨石呈现垂直的形态,将她腾空一甩,任她在半空挣扎。猛然间,她后背的铜镜也被甩飞出去,卷入黑色煞气中,掉入深坑里。
不作丝毫犹豫,殊颜飞身扑住铜镜,抱在怀中,而她的身子却如同落叶,直线下坠。
底下是万丈深渊,是无尽黑暗。
她死死抱住铜镜,将头埋在镜前抵御狂风,瘦弱的肩膀忍不住发颤。
她曾经很怕死,可现在她已然无畏。
在混乱的天地间,九幽一袭黑袍迎风翻飞,银丝冲出帽檐乱舞,他冷冷注视着殊颜坠入深渊,手上无任何动作。
旷野之上的一切都被极速卷入深渊,连同殊颜,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长空终于恢复平静,一只玄鸟偶然飞过,栖息在地面上,祥和而静谧,仿佛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九幽摩挲着手中的玄灵珠,左脸的煞气若隐若现,他低头默念着什么,玄灵珠的蓝光被他捏在手中,逐渐变成深蓝。
短暂的平静过后,空旷的土地上再次爆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天地为之一颤。
下一刻,海水倒灌而出,宛若喷薄的泉眼,渐渐滋润了干涸的土地。
玄灵珠乃东海蓬莱镇海神器,汇聚东海之魂,凝结万古精气,可容纳无穷无尽的神力,又有白元尊神一缕魂魄支撑,如今可谓六界第一神器。
出乎意料的好用。
九幽看着手中这小小的珠子,颇为满意地挑眉。
他凤目微抬,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朝前方展开双臂,似乎在迎接什么的到来。
随着海水倒灌而出的,不仅有海中奇特的生物,更为重要的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十万魔兵的魂魄浩浩荡荡,跟着海水涌出,黑色煞气瞬间弥漫整片深渊。
蛮荒一役,他战败而亡,忠心耿耿的十万魔兵亦追随他而去。
强将在外,岂能无兵。如今他以玄灵珠内蓄满的神力召唤死去的魔兵,随他一举攻天。
沉睡数万年的魔兵一朝醒来,便是六界大乱之时。
他们曾经含恨而去,潜龙渊这条路他们走了数万年,今日终于得以见天日,怒吼声势必掀翻九重云霄,马下铁蹄定然震碎琼楼玉宇。
淅淅沥沥,是魔兵魂魄上滴落的海水,亦是他们无处发泄的仇恨。
“恭喜君上归来,我等在此恭迎已久。”
九幽颔首,绕过前排的士兵,一眼瞥见了趴在战马上,全身湿透的殊颜,她仍旧紧紧抱着铜镜,嘴唇发白,发梢上不时落着水滴,尽显狼狈。
方才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想被喷涌而出的海水卷入其中,因巨大的冲击力昏了过去。
“阿颜……阿颜……”
在深渊中沉浮时,有人轻唤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温柔。
冰凉的海水中,开出火焰之花。
幻象一般的景色,却有一只真实的手悄然抓住了她。
双唇被撬开,有源源不断的空气渡进来,她陡然苏醒,望着眼前清俊的面孔发愣。
海藻般的乌发在水中交织,他眸色缱绻,扣住她的下巴吻得愈发深情。
殊颜下意识地抱紧铜镜,在水下开不了口,问不了缘由,只能任由他用力而无望的吻。
此时,海水深处的动荡似有千军万马冲出,景翎忽然松开了她,将她猛地推向海底。
惊慌失措间,她去抓景翎的手,他却在转身间不见了踪影。
她水性尚可,闭着气撑到了魔兵出渊。
为首的将领一把接住她,将她甩在身后的马背上,战马驮着她奋力一跃,飞速冲出深渊,稳稳落在地面上。
而她身后浩荡来袭的十万魔兵,皆对她前面的男人俯首称臣。
九幽并非见死不救,只是用她作路引,她怀中的吞灵关着景翎的魂魄,十万魔兵闻着味便来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军,殊颜心中一紧,九幽此番大费周折,定然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天界要遭殃了。
“殿下受惊了。”他笑意玩味,眼中有一丝欣然。
殊颜因心中担忧,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她不悦道:“洞主招齐大军,想来我天宫再无宁日。”
“殿下可速回天界,告知你父君和几位哥哥,本座率兵攻天的计划。”他不咸不淡,全然不将这当回事。
殊颜立时从马背上直起身子,“这可是你说的!”
九幽但笑不语。
见识过九幽的出尔反尔,殊颜是一刻不敢迟疑,可蛮荒之境限制了她不少神力,想独自逃跑无异于天方夜谭。
“殿下不妨与本座打个赌。”九幽笑了笑,“是你先到天宫报信,还是本座率军先至。”
殊颜急出一身汗,还是厚着脸皮道:“若洞主能送我一程,我定然比你先到。”
她也赌一把,赌九幽不可一世,不屑她所带来的威胁。
九幽挑挑眉,随即一掌拍在战马背上,似笑非笑道:“好好给殿下领路,若磕着碰着小心你的命。”
殊颜□□的战马立时嘶吼而起,前蹄高抬,疾风般冲了出去。她一手抱着马脖子,一手抱着铜镜,由着这马儿带她回家。
她前脚刚走,九幽便已腾云驾雾,他立在黑云之上,手持黑色巨镰,肃杀之气溢出眉眼。
“沧海终翻覆,日月换新天。诸位,蛮荒之境呆够了,今日且随本座一雪前耻,攻破九天!”
话音刚落,十万魔兵便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嘶吼。
“永随君上!誓死不悔!”
铁蹄挤破了远古巨门,炸开轰天巨响,吓退了不少蛮荒境内的妖兽,等待他们的前方是漫漫天际。
殊颜已经甩开他们一大段距离,可爆炸的声响依然随风传进耳里,她回头,身后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而来。
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四哥,将九幽的野心告知他。
她渴望六界安稳,渴望天宫存活,也渴望景翎回来。她渴望的东西太多,若只能选择一样,她只能抛弃情爱。
如此大义凛然,倒也把自己吓了一跳。
殊颜自嘲一笑,若天道有灵,她只求九幽速死。
身后的大军紧追不舍,离开蛮荒之境,她的神力恢复得七七八八。胯下战马仍在疾驰,她皱眉,手上紫月铃铛一响,驺吾瞬间甩尾冲出云霄。
只要她早一刻回到天宫,取胜的希望便多出一分。
殊颜飞身跳上驺吾焦躁不安的后背,顺了顺毛,伏在它耳畔低语。
驺吾了然,嗷呜一声,带着她一跃千里,直奔天宫。
黄昏时分,晚霞红透长空,似火焰燃烧,愈演愈烈。
守门天兵当值了一天,靠着石柱已然昏昏欲睡,睁不开眼。
忽然,一阵极尖锐的声响从他身侧飞驰而过,他从梦中惊醒来,已不见踪影,以为无事发生又继续瞌睡。
殊颜骑着驺吾一路飞奔,冲至凌霄殿外,却不见父君身影。
此时,殿外路过一个仙侍。
她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冲着那人急吼吼道:“天帝在何处?四殿下在何处?!”
那仙侍傻了眼,他支支吾吾道:“在……在仙林……天帝他老人家在仙林……”
“四殿下呢?”殊颜手心满是汗,不耐道。
“四殿下向来神龙不见首尾,小仙真的不知。”仙侍的头埋得极低,生怕迎来殊颜一顿揍。
殊颜松了手,留下一句话:“快去告诉所有仙官神官,魔神帝渊率兵再临,全天宫戒严!”便直奔仙林。
只剩那仙侍在原地目瞪口呆,他不禁自言自语道:“魔神帝渊?他不是早死了吗?六殿下莫不是糊涂了?”
“六殿下一向神神叨叨的,你理她做什么?”
也不知是谁接了话茬,那仙侍点点头,同意道:“我看也是。”
他随即转头却是一愣,一身漆黑铠甲的九幽立在他三尺之外,墨冠高束,煞气四溢,不同于平日里的慵懒散漫,眼下格外意气风发。
“你……你……你是谁?”仙侍顿觉不对,颤颤巍巍指着他问。
九幽凉凉一笑,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凌霄宝殿,叹了句:“众生皆道神仙好,你告诉本座,做神仙有什么好的?”
仙侍哑然,却见他一步一步走上了凌霄殿内的玉阶,他轻抚宝座上流光溢彩的宝石,犹抚爱人。
“这个位子十万年前就该是本座的,可惜了,一步之遥。”
“魔神!魔神帝渊来了!他来了!”
仙侍吓得连连后退,一溜烟没了身影,大抵是跑去通风报信了。
九幽也不管其他,自顾自地坐在了御座之上,似乎在适应这个新位子。
他的眼中闪过不甘和遗憾,都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他不是景翎,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留恋温柔乡,放弃宏图霸业。他发誓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成为六界之主。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归路。
九幽沉默着闭上眼,瘫坐在御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