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跑了多久,一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见到。
殊颜不安的拉住叶景翎的手,“怎么回事?我分明记得军营就在不远处,为何跑了这么久都没到?”
叶景翎停了下来,他也察觉到了异样,这良城本就不大,他们的军营设在城门不远处,平日里不到一刻钟便走到了。方才少说也跑了半个时辰,却觉得良城这条大街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怎么也到不了军营。
“路上巡逻的士兵们为何都不见了?”殊颜扫了眼四周,果真是空无一人。
她朝后一看,空荡的大街上,只漂浮着隐隐约约的白雾,以及闪烁的银粉。
“你躲在屋内等我回来,记住哪都不要去,等我。”叶景翎将殊颜拉到一间客栈内,嘱咐道。
“不,我要同你一起。”殊颜不肯道。
“听话些,我一探就回。”叶景翎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
“那你千万小心,外头太诡异了。”殊颜心中极其不安。
叶景翎点点头,转身将客栈门关上,调头往回走。朝前走没有尽头,若往回走呢?
他心中着急,却偶然听到一阵琴音,缥缈如云间,缠绵似痴恋。
“景哥哥。”
这个声音……是沈晏华。她怎么会在这儿?
叶景翎狐疑的看去,“沈晏华?”
沈晏华停下了手中的琴,泪眼婆娑道:“景哥哥,这三世晏儿等的你好苦。”
叶景翎凝眉,“你偷偷跟来的?为何现在才出现?”
沈晏华起身走近他,“我怕你发现又要赶我走。”
“这一路上可有看见什么人?”叶景翎问道。
“方才还看到李副将去了城外。”沈晏华忽然抓住他的手心,贴上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
叶景翎欲甩开她,却被她抓的更用力。
她眼中闪过一道绿光,转瞬即逝,“景哥哥对我还是这么冷漠。”
“我要出城去,你要跟来?”叶景翎冷道。
沈晏华点点头,双手揽住他的手臂,柔弱无骨般靠在他身上。
叶景翎指了指那街角的琴,“我记得你琵琶弹得好,却不知你古琴也不错。”
沈晏华身形一僵,随即笑道:“古琴也略懂一些。”
“走的时候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胡闹?”叶景翎挑眉道。
沈晏华尴尬一笑,“晏儿心中想着景哥哥,就又眼巴巴跟过来了。”
叶景翎也难得对她一笑,“可是昨日沈老爷子的飞书刚至,道你已平安归家。”
沈晏华的面上仍在笑着,拦住叶景翎的手却逐渐收紧。
“所以信是假的,或者——”叶景翎抬手拈起她耳畔的一缕碎发,笑了笑,“你是假的!”
“哈哈哈哈——”
沈晏华突然大笑,姣好的面容瞬间扭曲成一团,她的笑声逐渐变尖变细,好似利器划破地面的声音,叫人寒毛直竖。
叶景翎沉着脸,抬掌拍上她的后背,谁知她身手灵敏,轻易躲过掌风。
此时有风涌起,吹动着沈晏华的裙角,她双眼骤然失神,愣愣立在原处,像一个木头。
沈琦玉的书信可能是假的,但他的直觉不会错。真正的沈晏华虽然琴棋书画皆通,但她为人傲气,在自己看重的人面前,只会拿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略懂一二的古琴不会是她的首选。方才他欲挣脱,却被她用力抓住。沈晏华不过是个弱女子,哪里来的力气?
这其中疑点重重,他靠近还愣着的沈晏华,却忽然听得一笑声,好似从远方传来,缥缈而不真实。
“叶景翎,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叶景翎皱着眉,眼前的“沈晏华”并未开口,而这说话声粗细相当,辨不清是男是女。
忽而一阵疾风刮过,白雾弥漫开来,此时街角的景象极速倒退而去,仿佛层层剥落的真相。
一时间周围的景象天昏地暗,蓝色火焰腾飞,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叶景翎仿佛置身炼狱,火焰烧至他的衣袖,燃起大片,他却只是闭了眼,岿然不动。
周围景象仍在极速倒退,忽然城门大开,洪水汹涌灌入,摧毁了所有亭台楼阁,淹没了无数无辜百姓。叶景翎感到身上的火焰被洪水浇灭,一股巨大的浮力袭来,窒息感攀上五脏六腑,他已经置身深海。
幻象过眼,切莫为真。
“周遭的恐惧奈何不了你,那她呢?”
又是那个男女不辨的声音,叶景翎自始至终都闭着眼,心若明镜,无畏幻象。
“叶景翎。”
少女的声音好似一阵清风吹过,还带着青草的气息,鲜活而又烂漫,在隐隐撬动他的心神。
“你睁开眼看看我,我好疼,我全身都烂了。”
叶景翎突然后背一凉,倏而睁眼,只见高高的城墙上,挂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少女,全身上下插满了箭矢,数不清的伤口还在滴血,可她正歪过头来,咧嘴冲他笑。
“叶景翎你害我变成这样,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他顿觉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来。
殊颜在客栈内等了许久还不见叶景翎回来,便心中生疑,悄悄溜出客栈寻他。
奇怪的是,原本人迹罕至的大街上竟然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有了人烟。
她一回头,方才空荡的客栈里竟也坐着不少客人在饮酒吃菜,一旁的小二忙前忙后,汗流浃背。
明明那会儿只有她一个人,殊颜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整座良城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男娃忽然撞到了殊颜的脚上,他个头极矮,两颊还抹着红彤彤的脂粉,哭起来眼泪鼻涕淌在殊颜的长裙上。
她笑嘻嘻的抱起这个男娃,“小郎君可有摔到?”
男娃抬起头看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殊颜感觉腿上一紧,似乎又挂了一件重物。
“快放他下来!”
殊颜顺着声音看去,地上站着一个差不多的女娃娃,脸上两颊也是红彤彤的,正双手抱着她的右腿,对她厉声喝道。
“你先松手,我就放他下来。”殊颜打趣道。
“不行!我松了手你就跑了。”
“那我们数一二三,同时松手,你看行不行?”
女娃娃警惕地看她,认真点点头,同意了。
“一……”
“二……”
“……三!”
“啪”的一声响起,殊颜一松手,那男娃娃应声落地,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那女娃看傻了眼,拉起自己的弟弟,一脸凶狠的看着殊颜。
“你——”
殊颜耸耸肩,“是你非要我这么做,现在又怪起我来了。”
“你别走!我叫阿爹来收拾你!”
“我不走。”殊颜哈哈一笑,随即脸色骤冷,“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方才她一路经过众人,虽然表面上足以以假乱真,但当她抱起那个男娃时,便瞬间心下清明,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一人有温度。只有她怀中,是真切的活人。
此时,热闹非凡的大街上突然安静了下来,蒸笼上冒着的热气还在飘,小贩的叫卖声还刚喊出口,时间却仿佛停滞了一般,除了两个小娃娃和殊颜,所有人皆静止不动。
“等我?”
殊颜瞳孔微缩,竟一时分不清这眼前之人究竟是个男子还是个女子。只见他穿着一身蓝紫相间的拖地长袍,长发及腰,却一半发白。他赤足而立,行走间有如幻影,只一刹便已到了殊颜跟前。
“阿爹!”那女娃娃见了来人,拽着弟弟飞奔而至。
段昭长袖一挥,将二人收于袖中。
“你是施术者?”殊颜冷声道。
“正是在下。”段昭得意道,“这幻象如何?”
殊颜冷哼一声,“雕虫小技罢了。”
段昭闻言额头青筋一跳,他乃滇南部百年难遇的修行奇才,却被眼前这女子不屑一顾。
几日前,他听闻段云庭落败于大绥名将,便有了挑战叶景翎的心思。他施展最引以为豪的幻术,以城池为媒介,可变幻出千万种幻象。只要身处良城,所有人都逃不出他织下的网。不费一兵一卒,他便可拿下十万风骑兵,让段云庭在滇南王前再也抬不起头,他嘴角挂着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那些城外的阴兵也是你的幻术?”殊颜厉声道。
“猜对了。”段昭不可置否,“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要杀他们,他们都是死于自己的执念。”
“他们?”殊颜心头一紧,“还有谁!”
“你的心上人,那位大绥朝的小侯爷。”
段昭一撩长袍,在街角的古琴旁坐下,信手一拨琴弦,发出清脆的乐响。
“啧啧,别哭丧着脸了,还是想想自己吧,你马上也要死了呢。”他一面抚琴,一面狞笑。
琴音婉转,犹如女子如泣如诉,又顿时高亢激昂,似乎天崩地裂。
“他见了你的幻象,甘愿死在你的手里。”段昭忽然说道,“杀他的是你,而非我也。”
殊颜垂着头,喃喃道:“他该死。”
段昭大为意外,“女人果然都没有心。”
“但是——他应该死在我的手里,怎么也轮不到你这种杂碎!”
殊颜猛地出手,一道寒光乍现,她拼尽全力朝段昭刺去。
段昭闻言青筋暴起,“我这种杂碎?”
他全身一震,琴音瞬间化作无数道箭矢冲向殊颜。
殊颜一动未动,任凭箭矢穿过身体,她冷笑道:“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
“你以为是假的,偏偏我就来真的。”
段昭话音刚落,殊颜便涌出一口鲜血,她看了看身上的伤口,每一箭都是切肤之痛,她大意了。
“有本事再来!”殊颜一擦嘴角,大笑道。
“倒是个不怕死的。”
段昭手中琴音更快更凌厉,瞬间四面八方满是箭羽,有山雨欲来之势。
殊颜只能用匕首斩断袭来的箭羽,有不少掉落在地,更多的却是扎进她的身体里。
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这其中滋味她早已尝遍。
殊颜强撑住身体,仍旧在笑,“小杂碎,你就这么点能耐?”
段昭见她依然嘴硬,气得站立而起,双眼发红,“嗖”的一声拔出佩剑,作势便要砍了殊颜。
他身手迅猛,一剑砍向殊颜的左肩,她也不躲,竟是生生抗住,险些站立不稳。
“还是死不了呀。”殊颜只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抓住一旁的旗帜,才堪堪站立住。
“最后一剑了结你!”段昭手起剑落,朝着殊颜胸口刺去。
此时,只见白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景象忽然动了起来,那些人间烟火顷刻间没了踪影,繁华大街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萧条冷清。
“青霄!”
殊颜将手中的匕首朝天用力一抛,闭上眼,大声唤道。
“去死吧!”
段昭用尽全身力气的最后一剑,砍在了一道青芒之上。
那青芒极盛,如同太阳,几乎照亮了整座城池。
神剑归来,神女尤在。
青霄一声低鸣,自动落入了殊颜手中。
她干裂的嘴唇勾起一笑,前不久她就已察觉到神力的恢复,突如其来的大力,不知疲倦的身体,都是征兆。
青霄在她无神力时的形态便是一把普通匕首,神力大盛才能化作长剑。
段昭好不容易睁开眼,却见那青芒的力量已经冲破了天际。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被这股神力震慑住,不禁问道。
“我?”
青霄抵在他喉间,只要他一动,便会斩断他的头颅。
“去阴间问阎王吧。”
殊颜挥动长剑,果决一剑剁掉他的头,一时间鲜血飞溅,喷了她一脸。
段昭人头落地,身子却还在挣扎,像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撞。
殊颜见他还没死透,拿起青霄一掷,应声刺穿他的胸膛,终于那身子也倒在了地上。
敌人已死,殊颜终于坚持不住,跌落在地。
她倒在地上,看着漫无边际的长空,只觉眼皮好沉,好想睡一觉。
叶景翎,你也死了吗?这一世就这样结束了吗?结束了也好。
青霄浑身震颤,哀鸣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