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殊颜再次见到叶景翎时,他倒在战马上,一路昏迷不醒,被马儿驮着回来。
除了他,并没有见到那纵火贼的身影,莫非真的中了埋伏?
殊颜心急如焚,却见叶景翎身上并无伤口,心中生奇,觉得似乎还少了一件东西。
“你扒我衣服干嘛?”
一声带着笑意在殊颜耳畔响起,她一脸惊喜,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方才替他检查伤势,免不了要扒开他的衣服。
“这么快就醒了?”
“那我再眯会儿。”
叶景翎作势闭上眼,却被殊颜抓住肩膀用力摇晃。
“不许睡!你还没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哎哎哎,我快散架了。”叶景翎皱着眉哀嚎。
殊颜以为自己真的下手太重,赶忙停了手,一脸紧张的望着他。
“……对不住……”
叶景翎却一个打挺坐起,捏捏她秀气的小鼻子,朝她粲然一笑,“你亲我一下,这事就算了。”
“不要脸!”
殊颜闻言立马翻脸不认人,起身就要走,却听到他愉悦的笑声。
“怎么我还了俗,你倒是不敢了?”叶景翎一脸玩味的笑道。
“……当初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假和尚,所以才要试试你。”殊颜狡辩道。
“厉害厉害。”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纵火贼呢?”殊颜记起正事,忙问道。
叶景翎歪在床上,一手支颐,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不记得了。”
殊颜似是不信,上前抓住他的头,“没事吧你,砸到脑子了?”
叶景翎打掉她的手,“纵火贼被人一箭射穿了胸口,死了。”
“是敌是友?”
“是滇南部的人,他们埋伏在四周。”叶景翎眼神一暗,“而后我遇到了一个人,确切来说,他根本不是人。”
殊颜瞳孔一缩,警觉道:“谁?”
“一个周身煞气的人,兜帽挡住半张脸,看不清他的模样。”叶景翎顿了顿,“我的剑,被他夺走了。”
“三清剑?”
殊颜大惊,她已经猜到是谁,只是没想到叶景翎会丢了佩剑,难怪她方才一直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三清剑极其认主,怎会被九幽夺走?或许是叶景翎现下尚无神力,神剑的威力也大不如从前。
“还发生了什么?”殊颜继续追问。
叶景翎想起九幽说的话,却并不打算告知殊颜,只是淡淡道:“而后我就昏迷了过去,醒来已在军中。”
殊颜并不知九幽的底细和意图,只知自己下界乃拜他所赐,想起这个名字,她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遇到的人是九幽洞主,他的确不是人,而是魔。”
叶景翎点点头,近来频频遇到神魔鬼怪,他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抢自己的佩剑。
“他没有伤你,应该不是冲着你来。”
“他不仅没有伤我,还击退了滇南部设下的埋伏。”
殊颜心中生疑,九幽行事狠厉,为何对叶景翎手下留情?
就在二人说话间隙,一个人影从外头掀了营帐进来,殊颜侧头一看,竟是李戡。这么些日子过去,他的伤似乎好了大半,精神气十足。
“将军,你找我?”他站得很远,垂下头。
“李戡。”叶景翎起身走到他的身侧,深深看他一眼,“接下来我问你答,你需如实告知。”
李戡重重点了下头,“将军请问。”
“我父之死,你可知情?”
“老侯爷忧心战事,殚精竭虑,再有旧疾复发,所以才……”
“战事最初你分明随军去了良城,又为何突然返京?”
“是老侯爷不放心将军你,特意命我回京。”
“撒谎!”叶景翎朝他丢出一封信,“分明是你擅作主张,私自回京。李戡,你让我好生失望。”
李戡打开那封信一看,僵住了。这是叶光武与叶景翎的通信,他知自己大限将至,给儿子写了最后一封信,其中就有李戡以救护叶景翎为由请求回京的事。
“彼时将军人在云林寺,正值朝堂混乱之际,太子欲对丞相下手。我怕殃及侯府,所以请命回京。”李戡沉声道,“将军若疑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我对将军从来忠肝义胆,绝无二心。我回京只是忧心你的安危,我不知这何错之有!”
“彼时我父中毒,性命岌岌可危。众将士埋骨滇南,你却临阵脱逃,这还不算错?!”叶景翎的脸色更寒了几分,“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错?”
李戡朝着叶景翎直直跪下,“……将军,我……”
“你身为风骑兵的副将,为何弃大军而不顾?我道为何这一年多来屡战屡败,我父又为何殚精竭虑。没想到是因着你的缘故!”
“将军,并非我贪生怕死!”李戡抬眼看他,眼底已是一片红。
“那日一战本是大获全胜,却在撤军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怪事。”
李戡回忆起那日,仍觉得心有余悸。原本大胜而归,他们一众人行到城外的密林中时,却发生了诡异之事。
那密林间有隐隐约约的雾气,无色且无味,难以察觉。走在前头的几个士兵最先出现古怪,先是一通鬼吼鬼叫,然后就发了疯似的跑进密林深处。
没过多久,后面的将士也相继开始出现相同的情况,一时间兵荒马乱,任是见多识广的叶光武也乱了阵脚。
“当时一万多的将士都疯了,拦都拦不住。”李戡捂着头,有泪水从他眼角溢出,“那林子有古怪。我欲带着侯爷离开,却不料从林子里飞出一群夜蝶,通身漆黑,将我们的去路堵住。我斩杀了不少,可没想它们的数量却越来越多。侯爷中的毒就是它们翅膀煽动时掉落的银粉。”
“那为何你没中毒?”叶景翎疑惑道。
李戡看了看他,忽然放声大笑,一把扯开自己的胸襟,那一缕缕紫青色的血瘀已经布满了整个胸膛,宛如恶魔之手。
“你……”
李戡自嘲道:“我到底年轻些,没那么快死。”
“你为何不说?”叶景翎顿觉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喘不过气。
“说?将军你让我怎么说?”他忽然泪崩道,“你可知,那日我斩杀的根本不是夜蝶,而是我们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是风骑兵的儿郎们!”
叶景翎和殊颜一同愣在了原地。
“我宁可死的是我!”李戡终于不堪重负,双手捂着脸放声痛哭。
待他们清醒过来时,那林子里横尸遍野,血腥冲天,地上躺着的全是风骑兵的尸体,而他手中的长枪沾满了他们的鲜血。
这事叶光武替他保了密,去时一万三千人,回时只剩他们两个。本是一场大捷,却损失惨重。
而后叶光武一病不起,李戡临阵脱逃回了京,再无人知晓这件怪事。
“是我杀了他们……都是我……都是我……都怪我……”李戡自言自语道。
一向镇定自若的叶景翎这时也脸色惨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他们应该是中了幻术。”殊颜思忖半天,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但是侯爷中毒,说明夜蝶的确是存在的。只是后来你也中了幻术,将林中跑出的士兵看成了夜蝶……”
“幻术?”叶景翎反复斟酌着这两个字,“我听闻滇南习巫蛊之术,是否与此有关?”
殊颜看了眼李戡,犹豫道:“幻术与巫蛊之术并不相同。当日我不在场,所以无法分辨是哪一种。但从李副将的描述来看,我更倾向于幻术。”
李戡说那些士兵毫无迹象突然发疯,一万三千人个个如此,若是巫蛊之术,未免太有难度。她不相信滇南部还有这样的人,换句话来说,是凡人不应这样强。倒也不是她瞧不起凡人,身无灵力的凡人确实做不到。若有灵力,那就是另一番话了。
“带我去看看。”殊颜道。
“不可。”叶景翎斩钉截铁道。
“别担心,我可是天上的仙女。”殊颜冲他眨眨眼。
叶景翎青着脸,还是不肯答应她。
“那我自己去。”
殊颜转身就要走,叶景翎没法子,叫了李戡一同跟上。
这时,军帐外传来一阵阵紧急的马蹄声,只见前头一阵火光涌起,营帐中的士兵纷纷冲到城门口抵挡。
“咚!咚!咚!咚!”
似有人在外头撞城门,那坚硬如铁的城门一时间被撞出几道深深的人影,城内的士兵用巨大的木头紧紧挡住两扇大门。
殊颜见这架势不小,“什么情况?”
叶景翎心头一沉,“上去看看!”
话音方落,他已跃至城墙上,放眼望去,在漆黑的夜中,闪烁着一点点银色光芒,扑闪扑闪着,是一大群夜蝶。
殊颜头一回见这诡异的蝴蝶,总有说不出的奇怪。这群蝴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可撞动这坚如磐石的城门?
而一旁的李戡早已软了腿,头上直冒冷汗。
城外除了大群夜蝶,还有一阵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从那密林的方向传来。
此时,城外刮起了一阵微风,空气中传来一丝丝甜腥味。
很快,一群士兵模样的人手中拿着长枪,骑着高头大马从林间飞奔而出。
殊颜定睛一看,喃喃道:“为何会有风骑兵从那头过来?”
李戡闻言心中一震,也同样望去,果然!
他双手撑在城墙上,全身被冷汗打湿,只觉脑袋快要炸裂,却被叶景翎拍了拍肩膀。
“别想太多,既然我父未曾怪你,我也不会怪你。”叶景翎眼中满是坚定,“相信我,李戡。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李戡勾起一个艰难的笑意,“将军,我自请出城!”
“出什么城?我怎么没看到敌军?”殊颜一头雾水。
“不是敌军,是阴兵。”叶景翎指了指那群风骑兵,“你没看到他们都没影子吗?”
殊颜倒吸一口冷气,一大群人马在夜色中狂奔,却见不到半点影子。没有影子,那便是死人了。
“是他们来找我报仇了。”李戡死死盯着那群人,脸上无一丝血气。
阴兵飞速而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良城外已经站满了兵马。
撞城门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抵住城门的士兵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就结束了。却在下一秒迎来了更为粗暴的冲撞,如履薄冰的城门差一点被掀飞。
这厢,李戡已经骑着马从东门绕出,他手持长枪,在夜色中极速飞奔。
他极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大不了就是一死,而他早已是将死之人,若能在临死之际为风骑兵做点什么,也是他最后的安慰。
叶景翎命城内将士备好弓箭,取来燃料。
“你有什么办法?”殊颜问道。
“火攻。”
叶景翎抓起一把弓箭,将燃火的箭矢搭在弦上,瞄准了城外飞舞的大群夜蝶,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飞出,一击即中。
他一挥手,城墙上的士兵齐齐放箭,瞬间火光四射,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大群夜蝶在火光中挣扎乱舞,抖落一地银色粉末,在微风中四散。
叶景翎早已命士兵裹上遮面,这银粉从口鼻而入才会至毒,只消蒙住口鼻便无大碍。
殊颜撕开裙角,用作遮面,顺手给叶景翎也递了去。
在强势的火攻之下,大群夜蝶终于燃烧殆尽,只剩下漫天银粉。
不妙的是风势渐大,空中飘着淡淡白雾,似有若无。
忽然,“轰”的一声震天动地,城门终于被撞飞,一股浓重的煞气随风灌入,刹那间席卷全城。
一时间整个座城只剩下了死寂,原本死守的士兵冷汗连连,他们看着城外的一万三千骑,在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人。却在看清第一眼后,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他们……他们全身只有白骨!
“啊!啊!啊!”
不知是谁的尖叫声响彻云际,城门口的士兵们只觉头皮发麻,手中的长枪也已发颤。
阴兵军团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
“来呀!不是要找我报仇嘛!爷爷我在这儿等你们!”
李戡坐在马上大口喘着气,他的目光却格外明亮,仿佛燃烧着一种信念。
果不其然,阴兵军团齐齐朝后调头,为首的骷髅将领挥动手中的长枪,似乎在下指令。
“走!”
这时,叶景翎拽起殊颜的手,便朝城内狂奔。
殊颜朝后飞快看了一眼,只见那阴兵军团如同黑色潮水般朝李戡涌去,逐渐吞没了他。
“兄弟们!我李戡今日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