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火 第9章 第九章

“我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褚奕将筷子朝瓷碗上狠狠一方，单脚踩在长椅之上，大有立于高山之巅对着江山指指点点的气势，“不能只听她一个人怎么说吧？”

没等谁再开口，一道声响传了过来——是放碗的声音。

砰！

又是一道轻响，褚奕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周杰大口吃完了碗里的混沌，转头对着店家就是一声吆喝：“老伯，再来一碗！”

砰！

“我也要，”这声是沈遥君的，他撑着鼓鼓囊囊的双颊，口中嚼得有些急，话说得也呜呜囔囔，“老波，唔也闹一碗馄饨！”

另一边，穆城溪抬眸看了眼褚奕面前碗里还有一碗底的混沌，毫不客气地将她的碗拿了出来，在褚奕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直接将他碗里的馄饨倒自己碗里了。

褚奕：“......”

恁这是没有嘴是吧？

“我也要！”褚奕拿着筷子举手，筷子尖尖的汤汁垂下，要落不落的，还没来得及下一个动作，筷子又被人收了回去，“老伯，一大碗馄饨，加辣子，我要最辣的！”

旁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从里屋走出个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男子头上戴着白色汗巾，手里拎着木作的汤勺，土黄色的脸上满是汗水，被埋在褶皱里黑黝黝绿豆大小的眼珠瞅着褚奕，眉头轻皱：“小哥儿，没得特辣的，辣子要那么多，味儿盖了馄饨本身的味儿，不咋好吃，还不如加点醋。”

褚奕于是坐了下来，开口：“那就听您的，加点醋。”

“好嘞！”他说完又笑起来，看向刚刚说话的两位，“恁二位也和这位小哥一样的？”

“我不要醋，”周杰坐得端正，回老伯的话的语气也好像在说什么事关生死的正事一般，他又开口，“也不要辣子，寻常的就行。”

老伯脸上笑嘻嘻得：“好嘞，另一位小哥儿？”

“当谁稀得和他一样？”沈遥君抱怨一句，他慢条斯理地瞅着筷子上的纹路，似乎那上面覆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筷子上的纹路，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不要醋、不要辣子，老伯，给我多来点香菜！”

“不好意思的小哥儿，香菜没得了，要不多来点葱？”老伯试探道，“葱花不少嘞！”

“不说我倒忘了，”沈遥君终于放下了筷子，开口，“我不要葱！一丁点葱都不要，谢谢。”

“好嘞，”老伯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习以为常，得了条件，转身又弓着身子进了里屋，还留一只脚在门外的时候，老伯又转身朝众人看了一眼，“我眼瞅着，各位通身的气质不似寻常人，老汉我敢问一下，最近前街万福家的事，有啥消息么？”

话音落下，本来正专心吃东西的四人一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沈遥君是看碗上的纹路，刚刚眼神中玩笑的颜色也消失不见，在他对面，周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抬眸看向穆城溪。

后者此时松下了嘴角——他面部神经估计有什么问题，即使知道这事不能表现得太严肃，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一贯的严肃呆板。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一瞬间，几乎在话音落下后的一秒，沈遥君的声音又传来：“暂时还没什么消息，之前不是说了是失足落水么？您还听到什么别的消息吗？”

“嘿嘿，消息倒没得，就是我家孩儿昨天晚上在家里院子里遇到个小偷，”老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开口道，“我之前在万福门口见过恁们，穿着官服的，想着让恁们帮帮俺们。”

说着，老汉脸上的表情突然做惊讶状：“俺家院子里还有俺秋天收下了的玉米，还有俺南山上摘的果子，搁市里卖能卖不少钱呢！这小偷要是把那都给偷了，俺们明年的口粮可都木有了，这事，恁管不管？”

“......”沈遥君机器地转头看向周杰，“管不管？”

周杰低头，闷声道：“我回头带人走一趟，”说完，他抬头又朝老伯看了一眼，“老伯，你家后院的墙也看看，垒得高点，别下次又被扒了。”

老伯笑着，他笑嘻嘻地朗声道：“得嘞！”

片刻之后，老伯端上了一碗馄饨，碗里汤汁上漂浮着一片十分开胃又漂亮的辣子，模糊氤氲的雾气带着馄饨浓郁的香味，碗被推到了褚奕面前，后者拿着筷子，正准备开吃，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白皙的、漂亮的手先闯入了视野。

褚奕顺着手往上看，目光正巧撞入穆城溪的双眼，后者眉头轻皱，黝黑的瞳仁中，奇异的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掉的碗。

褚奕：“......”

恁自己的嘴嘞？啥时候被缝上嘞？

“不给，这我的，”褚奕端着碗做护食状，“穆大人，您长着嘴呢，吆喝声不得了？”

成天瞅着他碗里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抢了对方的饭呢！褚奕端着碗背过身，半晌之后，身后一丁点动静没有，终究抵不过好奇心，褚奕又端着碗转了回来。

“老伯，”穆城溪乍然开了金口，对着里屋里忙活的身影道，“我把馄饨的钱给付了。”

“嘿嘿，”老伯在身前的白巾上抹着自己的手，满脸憨厚的笑，晃晃悠悠出来了，他看着桌子上摆成小山的碗，嘴角的笑越发灿烂，声音也越发豪爽，“好嘞，一碗是两钱，我数数啊，这一共是一、二、三......一共是七碗，恁给十钱吧！”

穆城溪从口袋里掏出铜钱，数了八枚，放在老伯面前的空桌子上，在老伯嘴角缓慢落下的过程中，抬下巴向人示意了下褚奕，淡然开口：“这人的不付。”

褚奕：“......”

他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嘞？！

声音落下，在场四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都落到了褚奕脸上。

褚奕：“......”

这是，干架的意思？

褚奕缓慢地将手中的筷子放回桌面，在昨个周杰给他发的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油，然后，缓慢且警惕地站起了身子——在此期间，他的双眼始终盯着穆城溪——鬼知道这人到底是哪个意思？！

没等诸位下一步动作，摊子的老伯先做起了和事佬，他十分大度地开口道：“这样这样，诸位大人，既然说了不付他的饭钱，那就让人留下给俺刷三天的碗，怎么样？”

“可以，”似乎是害怕人反悔，穆城溪答得很快，他给剩下两人打了个手势，继续道，“那褚公子就留在这儿吧，周杰，我们走！”

褚奕：“......”

褚奕缓缓地转过脑袋，和老伯大眼瞪小眼。

老伯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他问：“恁俩是有仇？还是恁得罪了那位大人？”

他信口胡诌地揣测：“恁睡了他老婆？”

褚奕：“......”

褚奕垂下目光，看了眼桌子上落下的十枚铜钱，这一切发生得太猝不及防了，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老伯，”他木木地回答，魂早飞到了九霄云外，“俺七天前才过来的，俺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他了，俺也冤枉啊！”

从长街尽头吹来了一阵深秋凄凉的风，吹得小摊门口的两人一起打了个寒战。

“得了，人大人既然把恁留下了，恁就好好搁这待着吧，”老伯搓了搓胳膊，他将桌子上的碗妥善收起，开口，“恁就跟俺一起到后厨刷锅吧！”

褚奕：“......”

是夜，月黑风高，打更声由远及近，一道一道。

不辨五指的黑夜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自某条接到中窜出，身手十分敏捷地跳上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墙头——可惜墙头太高，还长了青苔，那人踩在砖瓦上的脚一滑，“砰”地一声，身子就直接摔了下来。

更声停了一阵，片刻之后，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落在街道上的黑影朝声音来源处遥遥一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腰，站起身，朝四周张望一圈，最后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消失在了黑暗里。

打更人的脑袋出现在街口的时候，街道上已空无一物，只剩下被凄凉秋风吹起又落下的树叶。

馄饨铺子。

老伯的家就在铺子之后，有一户面积不小的院子，寻常被打扫得很干净，老伯给人指了指院子靠西正中的亮着烛光的屋子，开口。

“那是俺婆娘和俺的屋子，恁要住，就住北边这间！”

褚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北边的屋子看起来倒不小，只是门前摆着乱七八糟的农具，他要是想睡觉，还得先把东西收拾收拾。

褚奕锤锤肩膀，之前的碗洗得他肩膀痛，他应下了老伯的话，后者见状要走，身子还没走出去两步，又走了回来。

“还有个事儿，”老伯道，“明早鸡鸣的时候，你就得起，起来帮俺们和面！”

他说着，还指了指院子角落里抻着脖子的一只鸡。

褚奕：“......”

想吃鸡肉了，肿么办？

习以为常的老伯显然是没察觉到他的想法的，他交代完自己的事，转头又去做自己的事，只留下褚奕一人在风中凌乱。

待到老伯收拾完所有回自己屋时，褚奕偷偷摸摸地走出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房间，他弓着身子走到堆着玉米梗的小院角落，撸起了袖子，毫不客气地对着窝在鸡窝里睡觉的鸡伸出了毒手。

砰——

黑暗中，褚奕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又看了看面前鸡窝里被动静惊得差点没跳起来的鸡，不知为何竟从鸡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震惊之色，于是快速反应过来，逮着鸡脖子就想抓。

又是还没等人动手，倒下的玉米梗突然齐齐竖起，吓了旁边的鸡和站在鸡窝旁准备抓鸡的褚奕一个激灵。

“有鬼——”

待到人准备叫的时候，黑衣人猛然一个闪身到了褚奕身后，抓着他的肩膀就去堵他的嘴。

褚奕：“......”

褚奕急声求饶：“......大侠且慢，大侠且慢，我不叫，你别杀我，怎么样？”

大侠道：“你骗我呢？”

“......”褚奕眼珠一转，快速反应过来，“你、你！”

大侠厉声道：“闭嘴！”

“周大人，您可别吓了，我一会儿直接厥过去了，”褚奕抬手轻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悄无声息地将人的手往外拉，“你这时候过来，是想干嘛？”

离开人的怀抱——包围之后，褚奕瞅了眼墙上掉下的灰，又看了看墙边倒榻的玉米杆子，默不作声朝刚刚趁着两人说话溜走的鸡的方向靠近，周杰注意到他的动作。

“褚公子，”他眯了眯眼，“您这是？”

褚奕动作迅速地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十分利落地出手抓住了鸡脖子，在鸡准备鸣叫之前的一秒钟，将叫声堵在了鸡肚子里。

周杰：“......”

周杰呆若木鸡地将头转向褚奕，后者冲他咧嘴笑笑，解释道：“老伯白日里忙了一天了，这鸡会提前叫，还是让老伯好好休息休息吧！”

周杰：“......”

周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图将脑子里乱七八糟诸如“你怎么就知道这鸡会叫？”还有“你和那老伯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之类的问题晃出来之后，才开口。

“褚公子，难不成您还真准备一直在这儿洗碗？”

一手扼住鸡命运的喉咙，一手还在拍着胸口未咽下的气儿没停，褚奕朝周杰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最后，他抿着唇摆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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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