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城溪开了口:“你说。”
“牟教是曾经一个外邦人来晏城带来的,当时我年龄尚小,细节什么的记得不清,”林呦茗犹豫片刻,肯定开口,“但关于我爹为什么会信牟教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沈遥君看着她,眉心紧蹙:“那你说,为何?”
“那时,我来张家也不过才一两年,万福布行的生意也还没现下这么热闹的,”林呦茗回忆着从前的事,慢慢开口,“其实那时候,我还没有得到张夫人的赏识——这个各位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对面四方茶馆的掌柜的,她那时候也在。”
穆城溪和沈遥君对视一眼,最后穆城溪继续道:“张夫人为何会愿意拿你当继承人培养?”
“是、是因为,她是为了堵我的嘴,”林呦茗道,“那时候,我才刚刚在张家站稳脚跟......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但就是这样了。”
想起很久之前苦闷的回忆,林呦茗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她道:“那时候,张府的下人丫鬟们,没有不敢拿我取乐的,甚至还有人威胁我,若我不、不从了他,便要断了我的伙食。”
“那时候张夫人和张老爷都忙于布行里的生意,”她猛然抬头看向穆城溪,一顿,片刻后又低下了头,“府中是一个名叫柳叶的姨娘照看着一切的,她也是看着主家的脸色办事,主家不在意我,她便也不敢在意。”
“那时候,我哥......就是张家的少爷,张之裕,他那时候并不承认我,他说,我不过是他娘亲给他找的一个童养媳,并不算他的家人。”
林呦茗的睫毛颤了颤,清淡的脸上中看不清表情,紧接着她又开口:“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晓童养媳的意思,后来问了身边照顾的婆婆,才知道,我将来是要嫁给张家少爷的。”
沈遥君插了一嘴:“但最后张夫人改了主意?”
“是,她将金钗交予了我,”林呦茗转头,目光看向她放置金钗的雕花抽屉,解释道,“那金钗是我娘亲某次去祈福时遇上的贵人赠予她的,是一份谢礼。”
“娘亲当时将这金钗交于我的时候,也曾耳提面命,说,希望我以后不要忘了本。”
话说到这儿,林呦茗抬手将手中茶盏放到了桌子上,转头又面向穆城溪。
“前些日子,街坊邻里们说我的那些难听的话,我都知道,”林呦茗顿了下,“也有和我相熟的长辈提议我去她们的地方的,我想着,到底不能这样,最起码,得给我娘亲一个真相,不让伤害她之人继续逍遥。”
穆城溪看着她,看到人脸上的情绪逐渐淡出,最后并不言语,屋外昏暗的天逐渐沉了下来,随行的小厮点了烛火,晕开一片昏黄。
“张夫人当时,为何会答应让你接触布行的生意?”穆城溪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你还是没说,张老爷为何要信教?你既然说了,张夫人让你接触生意,是为了堵你的嘴?这又是为何?”
“为何一直记得我爹信牟教的原因?”说到这里,林呦茗双眼失焦一瞬,她意识到自己在逃避,似乎想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回神,回答,“因为那日、那日爹和娘亲吵了一架。”
她垂了脑袋:“吵架的原因,是我。”
“怎么说?”
“那日清晨,我在自己的小院中糟了我爹,”林呦茗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她双眼木木地看着自己的前方,一眨不眨,片刻后才回神,继续说道,“就是张老爷子的、的......他说,我本就是被捡回来做童养媳的,接受谁不是接受,后来还是有小厮过来,他才收敛了些,我也趁机跑了。”
林呦茗继续道:“后来,我失踪了三天。”
做生意最重名声,估计当初张夫人愿意让人接触,也是因为害怕她坏了自家生意吧?
“......”穆沉溪盯着人的视线沉了下来,片刻后,他问,“为什么?”
一个不过几岁的孩子,哪里懂得多少的道理,而林呦茗不仅能从张老爷手里逃脱,还能在短时间找到办法,迅速反击。
穆城溪自问,就算是他曾经见过的京城的世家大族的公子,若使之置于同样的情境下,估计也难办。
“不知道,”林呦茗眉心紧了紧,她抬眸,定定地看着穆城溪,语速快了些,“我只是想活着而已,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还是想活下来。”
“既然那时你失踪了,”沈遥君继续问,“你又是怎么知道,你爹信教的原因的?”
“当时我还没离开,”沈遥君继续道,“我躲在门之后,看到爹爹和娘亲拳脚相向,自然知道。”
“后来、后来爹爹便邀了那外邦友人去酒楼吃酒,再后来,我回来时,他便已信了牟教。”
张老爷子是张家的主子,就算没什么本事,也算是丈夫半个衣食父母的,他信了教,下面奉他为主的人为了哄人高兴,自然也就跟着信了。
穆城溪停下了敲桌子的手:“所以,后来你回去,张夫人为了避免你到处乱说给他们抹黑影响生意,所以就答应你——”
“不是,”林呦茗打断他的话,情绪激动道,“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可以直接杀了我,反正我也只是一个捡来的孤女。”
“为何?”
“......或许是可怜我吧,那时候,我哥救了我一命,”林呦茗笑笑,“所以我还是不想放弃。”
穆城溪不打算继续问了,经过这两日的接触,他当然能看出张老爷子到底是怎样的人,那人就是个墙头草,只能有利于自己的行为,做什么都不为过。
“张夫人遇害那日,”解了自己心中疑惑,穆城溪转移了话题,“你可确定,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林呦茗点点头:“虽然外头都在说,我是最可能杀人——他们都知道,我爹娘是最不喜我的,但我确实不是杀害我娘的凶手,请大人信我。”
“你当然不是凶手,”沈遥君站出来,他顿了下,才说,“但,杀人这事,像你这样的,又不用亲自来,自然是靠下命令了。”
这话语甫一落地,屋子里静悄悄得,静得只余下几人浅淡的呼吸声,片刻后,还是林呦茗打破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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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呀,这事也说不准,太玄乎了,太玄乎了,”老伯收了褚奕身前的碗,转身要回去,“褚小子,你既然不打算留在这儿,就早些回去吧!夜深霜重,仔细着身子。”
“好嘞,”褚奕说着起身要走,动作之前,又顿了一下,“老伯,我再问个事,您不是对这晏城很熟悉么?那您知不知道,这里有几家布行,都是在哪里?”
老伯一顿:“布行?”
他抬眸看了眼褚奕脸上表情,又思索片刻,最后开口道:“布行俺确实知晓,要说咱这晏城一共有几家布行的话,大约么是五家,东城门口两家,还有城中市场有一家,紧接着的就是万福布行,西城那边还有一家,就是有点小。”
话说完,他又多问了句:“恁问这话干啥?”
“有点事,”褚奕理了理搭在肩头的长发,即使穿过来这么些天了,他也还有点不太适应,“老伯您就别管了,那我就先走了?!”
老伯只好道:“成!”
等到灰色的斗篷角消失在街头之后,一道黑衣的身影在馄饨铺门口出现,他抻着脖子望了望褚奕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眼桌子上摆放的两枚铜币,扯着嗓子道。
“老伯,来碗馄饨,”黑衣人开口,“褚公子跟你聊了啥?”
“也没啥,”老伯手中攥着抹布,走了出来,另一只手端着一早准备好的馄饨,“就是当初晏城传的神乎其神的‘阴鬼行道’,嗐!”
他说着,看人抬手将桌子上放着的两枚钱币推过来,有些定了定神,而后又笑了一下。
“嘿呀,咱这馄饨铺能开起来,多仰仗穆大人帮忙,咋能要你们的钱啊,”他摆摆手,又道,“只是,褚公子最后好像还问了句,咱们这城里有几间布行的?”
桌子旁,黑衣人一手端着碗,呼哧呼哧几口将碗中馄饨吃完,而后又将碗放下。
“知道了,”他声音冷硬道,“走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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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思是,怀疑我派人将我娘亲杀了么?”林呦茗脸上难得地有了几分异样的情绪,她道,“大人,您是大人,就算屈打成招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走到如今不容易,只希望您让我做个明白鬼!”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这是承认是自己杀了张夫人了?”穆城溪垂着眸子,手指又开始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林姑娘,是么?”
林呦茗抿了抿唇,没说话,片刻后她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穆城溪:“可以告诉我,两位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不难。”
穆城溪开口:“或许你不知道,刚刚张老爷子已经签下了澄清你身上谣言的布告,张公子也承认了,那五十两是他动的手脚。”
林呦茗的身子微微一颤,她一只手叠在另一只手之上,而后又紧紧握了起来。
她道:“多谢。”
片刻后,穆城溪沉声开口:“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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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