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说挑几个暑假作业上的题讲讲。
他的英语讲的很好,声情并茂绘声绘色。
但淮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在来苑城之前他已经把高二的课程提前预习过了。这在悟山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有整整四十天的暑假。
想不到在苑城,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学校,预习并不是一个常用的方法。
但是看样子,程遇也已经预习过了。
淮期偷偷瞥一眼旁边,程遇始终低着头,课桌上也就一支笔一个干净的草稿本。甚至连翻都没翻开,封面上印着两个漂亮的字:程遇。
字是刚刚写的,笔迹未干,在阳光下像一个个小水洼似的闪闪发亮。
在悟山的第一个学期他们用的是以前的实验室改装出来的大教室,单人单桌。淮期也不太喜欢随便和别人深交,自然对于没有同桌的模式很习惯。
到了下半学期,换教室之后就没有那么宽敞,对于前前后后换的几个同桌淮期都没什么印象,都是几个安静的三好学生就是了。
不过像程遇这样,安静得让人不敢发声的,还是第一次见。
淮期撑着脑袋,慢吞吞的想着。不知不觉间再抬眼,刚好对上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淮期:“!”
淮期顿时打了个寒噤,讪笑一声转回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黑板,硬是让老狗忽视不得。
“淮期同学,你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老狗不管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很有点随时随地让人尴尬的本事。
“不……呃,就是那个……同位语……是的。”淮期只好站起来,目光飞快地在电子屏上梭巡,找了个没什么笔迹的题。
“哈哈哈哈哈哈”
班上爆发出一阵狂笑。
老狗回头看看屏幕,又看看淮期,颇有点无奈道:“看来淮期同学很积极,这是好事,你们不要笑。你先坐下吧,我还没有讲这个题呢。”
淮期:“……”让我死。
接下来的半节课淮期都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左手懒懒散散的转着笔,偶尔记一记老狗圈出来的重点。
淮期是个左撇子,天生的。从小别人就说,左撇子聪明,虽然不乏有恭维他爸的成分在,但他也的确一直都是天之骄子。
就算是在苑城一中这种重点高中,能来这里的人成绩和背景总得占一样,他也是属于为数不多的两者兼有的那种人。
淮期突然想,程遇也是。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程遇撑了一节课的手终于放下来。他随意揉揉手腕,黑色的长袖随着他的动作滑下来一截,又被他拉上去,完完整整的遮到腕骨上。
“干什么?”程遇被人盯了一节课,语气很是薄凉。
淮期一怔,才发觉自己又盯着别人手腕看了许久,活像个变态。“不是……不好意思。”这时候再解释什么反而显得很欲盖弥彰,淮大少还是能屈能伸的。
还好程遇并没有想多说什么,靠在窗边就开始打字。
手机对面是程湘。
程湘今天送完他们就立马飞回了西瓦尼亚。古堡那边出了点状况,好像是关于经济纠纷,他必须要回去。
具体是什么事情程遇都不清楚,他也不想知道。其实按理说卡尔顿家族的每一个十六岁以上的成员,都有权参与家族管理,杰出者会进入高层理事会,更何况程遇的父亲,正是卡尔顿家族的族长,加来戈公爵殿下。
可事实是,程遇从记事开始,就和程湘一起生活在苑城,一个远离卡尔顿家族的东方城市。程湘是旁系表亲,也是理事助理,是程遇的父亲挑选出来的陪伴程遇的护卫。
程遇敢打赌,一开始要来照顾他这个小孩,程湘不可能愿意,只是十几年的相处,渐渐就有了情感,现在的程湘像一个大哥哥,他也愿意去依赖他罢了。
程湘是父亲的得力助手,这十几年的离开并没有把他淡化到权利边缘,只要西瓦尼亚有大事,父亲还是会让程湘回去。
只是从来不提程遇。
其实他无所谓。在他小的时候还渴望过父爱,直到记不清是他多少岁的时候,无意间听见程湘和父亲的谈话。
他躲在房间的衣柜里,父亲的声音隔着听筒显得很冷。也许是距离太远,程湘哥哥之前也和他说过,西瓦尼亚地理位置偏僻,阴森森的像个**,那么信号不好也正常吧,听筒里总是有电流的滋滋声,程遇要很认真才能辨别出来。
“不要再说了,程湘。你今天太不懂事了。”
“可是!公爵,他还是个孩子!他这么小就要……”
“程湘!你该知道,他只有短短百年生命,他和我们不一样。”对方停顿了一下,淡淡道,“这也是为了他好。”
“……是,公爵殿下。”
程湘后退两步靠在衣柜门上,失魂落魄似的怔了好久。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的微弱的喘息,他才触电似的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衣柜,抱出手脚冰凉的程遇。
“小遇?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程湘语气有点急促,眼睛在夜色里出奇的亮。
“哥哥……刚刚是父亲吗?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小小的程遇同样慌张,紧紧抓着程湘的袖口。
“……不是的……不会的,怎么会不要你,小遇乖,睡觉去吧。”程湘也心乱如麻,生疏地拍着程遇的背,谁知小程遇固执地抓着他,说什么都不松手。
“父亲为什么不来看我?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他们!”
“小遇……殿……你爸爸他很忙,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和他见面了好不好?”
程湘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心里一团乱麻,也不知道小家伙听到了多少。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晚上,后半夜程遇才撑不住睡过去。
“程遇?程遇!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最后停在耳边。程遇有些茫然地看过去,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眼前的少年面色紧张,眼里是不可忽视的焦急。
“……淮期。我没事。”程遇收回视线。
“你刚刚在抖,是……要用药了吗?”淮期想起程湘在车上说的,试探着问。
程遇顿了顿,轻声说了句:“不用。”下意识的又把袖子拉低了些。
“哦,哦。那啥,就是看你身体也不太好,怕你出事……要是唐突了你别介意啊……”淮期干巴巴地补充道,抬手摸了摸鼻子。
程遇没有回答,气氛有些微妙。
“……毕竟,现在是同桌嘛……”
少年有些尴尬的声音带着一点不真实感,缥缥缈缈的,散落进程遇的耳朵里。
“……好。”
程遇第一次因为“同桌”这个词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静静地盯着桌面许久,答了一声。
英语课是上午最后一节,再过二十分钟自习就到了吃饭时间。窗外的艳阳也很识趣地退让三分,懒洋洋地照耀着闪光的少年。
向一航老早就对着淮期挤眉弄眼,见他没什么回应急得不行。顶着监控扔了个纸条:“哥,一会儿走快点!你不知道那一群畜牲,晚一秒连饭都没得吃!”
淮期忍不住笑出声,飞快地回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他倒是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被抓住违纪,拍了拍前面的女生,问她能不能帮忙传一下。
阮沫面色不虞,接过纸条转手就飞到了向一航的脸上。
淮期:“……”早知道我就自己扔了。
还有两分钟下课的时候向一航就跃跃欲试,在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整栋楼像动物园一样,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这时候就没有人再顾及淮期的“新同学光环”,抢占食堂毫不手软。
今天值日的老师是新来的小张主任,年轻人责任感超强,面对一众老教师的好心提醒,斩钉截铁:“我一定要守到他们下课!”
于是现在小张主任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凌乱。
向一航一直窜到人流的最前面才停下来,手搭在淮期的肩膀上气喘吁吁,“其实,哥,不行让我喘口气……要不是带你来,今天我就让人带饭了!你必须请我喝水!”
淮期也是一路跟着跑来的,打掉他的手,“行。但是先去排队。”
“我跟你讲,这个培根卷特别好吃……麻辣烫也不错就是没多少辣椒酱……”
向一航仗着来的早,在每一个窗口前都要啧啧评价一番。淮期忍不住问:“到底吃什么?”
向一航思索两秒,“今天就从酱汁鸡翅开始吧。在……那。”
向一航回头,除了他们现在站的包子铺,一整个食堂的窗口都排满了人,酱汁鸡翅连招牌都看不见。
淮期:“……”
向一航:“……哥,你饿吗?”
淮期在苑城一中的第一餐,被迫提着一笼小笼包出了食堂。
在水吧随手拿了一瓶果汁准备付钱时,淮期动作一顿,刚刚他跑出门的时候,程遇……好像没有动,金尊玉贵的小少爷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来食堂的样子。
犹豫一下,淮期又挑了一杯奶昔。
就当是感谢今天的顺风车,小少爷至少没有把他赶下去吧。
向一航苦哈哈地拎着小笼包,“哥,真的不是故意的…”
淮期面无表情把果汁扔过去堵住他的嘴。“哥你简直是大好人!欸?你不是从来不喝草莓奶昔吗?”向一航惊奇道。
“……有吗?”
淮期默默把奶昔往身后藏了藏。
好在向一航神经大条并没有多想,“哥,后天周末要放一天的假的,我妈叫你来我家吃饭。”
“好。”
上楼上一半,向一航又很苦哈哈地被何鸢叫去搬书,淮期在向一航幽怨的目光中居然感觉松了一口气,很不厚道的把兄弟一个人留在何鸢的魔爪之下。
他提着已经不怎么冰的奶昔快跑两步,站在教室门口。走廊上还没什么人,教室开了空调,拉了一半的窗帘刚好把后面三排遮住了,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淮期莫名就有点紧张,站在门口平复了下呼吸,才抬手推开门。边抬头边想“一会儿该说谢谢还是该等他说谢谢呢”。
好不容易决定冷静等待后者,定睛一看,座位上根本没有人。
教室里只有几个女生,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毕竟才第一次见面,淮期只是礼貌性的笑一笑,心里突然就很失落。
看着空荡荡的桌子,淮期犹豫了一下,把奶昔塞回自己的抽屉。掏出手机来,点开微信看见第一排向一航的聊天记录,停顿了一会儿又退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啧。”
淮期还是第一次主动献殷勤失败,有点少年莫名其妙的气愤,塞上耳机趴在桌子上走神。
不一会儿几个女生声音大了起来,又很快安静下去。淮期闭上眼。
“喂,淮期。”冷冷淡淡的声音听着很模糊,淮期眉头一皱,又猛地弹起来,“你……你回来了啊。”
“……让开。”程遇眼底透露出淡淡的不耐烦,语气也比平时更低哑。
“哦,哦。”
看着程遇从书包里拿出什么东西很快的塞进口袋,转身有些慌张地往外走,淮期下意识的伸手拉了他一把,“你……”
“让开!”程遇猛地一缩,甩开他的手,直接跑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