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语焉 第25章 永别故友

眼见那窫窳尸丹府将被贯穿，它却忽地将身一扭，浑身骨骼噼啪作响，以一种不似生物的动作避开要害，但依旧是被射中腹腔，箭上符纸骤然烧起，可那窫窳尸却毫无反应，虽动作稍缓，仍是向着涂山绥绥咬去。

“成尸后没了痛觉么，还是说它不过是被操控的傀儡？”容灵语瞧着这一幕，不禁问道，《山海经》中只记载了其被六巫复活，却不知是拥有意识，还是不过被六巫操控的神尸。

“无妨，再来一箭。”后羿却是面无表情，继续搭上箭、贴上符纸，拉弓，放箭，一气呵成，这次他没有再瞄准丹府，而是射向了窫窳尸的腿部，那神尸显然没料到他会改变目标，这一箭直将它的右后腿射出一个斗大的窟窿，腿骨亦是折断，符纸的灼烧还在不断扩大着伤口。

这一下虽然那窫窳尸仍是没有痛觉，行动却也是受限极大，涂山绥绥当即向着它的脑袋咬去，将那人面撕下一半来，此时后羿又是一箭，射中那神尸胸腔，窫窳尸身躯晃了两下，快要倒下去。

涂山绥绥这次却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跃至远处，紧紧盯着那似要崩溃的神尸，此时河上远处传来一阵民歌声，一道清冽悦耳的女声紧随而至，“小心”，此后便没了声响。

得到鹿蜀警告的众人又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只看那窫窳尸尚有什么花招，却听它脖颈处“喀拉”一声，那人面登时歪向一旁，露出一处漆黑的创口，一个红褐色的龙首自里面缓缓伸出。

原来《山海经》中对窫窳尸有两种不同描述并不是错误，而是“这家伙竟然有两个头！？”容灵语忍不住咒骂一声，而后羿看着那变了形态的神尸，也是十分诧异。

只见那龙首忽地张开，一团红火便向着涂山绥绥袭来，她赶忙用尾巴抽向那黄河水面，猛地激起一堵水墙，将那炙热的烈火阻隔在外。

可那窫窳尸并未停下，一次又一次地攻向涂山绥绥，同时也学着她将火焰缠绕自身，令她甫一靠近，身上毛发便发黑卷曲起来，那神尸虽是没了痛觉，可这仙狐还有啊，只能吃痛退下。

却不料被钻了空隙，窫窳尸又将涂山绥绥的一条尾巴拍在了河边石岸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尾巴便软软垂下，显然是被折断了，她痛呼一声，使狐火疯狂烧向窫窳尸，方才惊险挣脱。

这边后羿虽仍在支援，可那射出箭矢却被环绕的火焰灼烧，上头威力被极大地削弱了，那些符纸也是被尸火焚毁，并未在窫窳尸身上再造成较大伤害。

容灵语瞧着涂山绥绥逐渐落于下风，只能四处躲闪，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正在那儿急得直哼哼，却听得那山洞中姬沐昭朝涂山绥绥喊道：“再撑一会儿！”

容灵语闻言，虽是疑惑，却仍是叫后羿提高了攻击频率，他也是照做，由一发一箭变作三箭齐射，不断的箭雨向着窫窳尸飞散而去，涂山绥绥也是咆哮一声，将狐火不停砸向那火焰神尸。

窫窳尸在如此猛烈的进攻下终于缓了动作，可涂山绥绥也是越发吃力，唤出的狐火逐渐减少，容灵语瞧着心急，却也无甚办法，只能等姬沐昭她们动手。

正待那神尸又要暴起，却见山洞中闪出一抹红色光芒，一道懒洋洋的女声自里头响起：“射箭呆子，小狐狸，让开！”红光冲天而起，隐隐化出一条九头巨蛇，九颗头颅水火齐出，喷向那窫窳尸，妖水灭了它身上的火，毒火灼了那**的身，只见它晃了两下便倒了下去。

涂山绥绥将将躲过那水火，也是被九婴的实力所镇住，她能瞧出这九婴不过是一缕散魂，看那洞中情况，怕不是涂山踏梅使了什么阵法将其唤出，就有如此实力，那当初后羿射杀的凶兽九婴又该是何种模样。

正思索间，一旁山丘上也是风气涌动，只见容灵语的身体仗着一把比她还高的红色巨弓，弦上架着一只凝实的白色羽箭，身后逐渐现出一道虚影，那人身着长袍豹裙，头戴神冠，左臂极长，双目赤金，正紧盯着河中倒下的窫窳尸。

随着一声巨响，羽箭破空，与此同时，那山洞中窜出一道金光，竟是姬沐昭掌着轩辕剑，踏空向窫窳尸刺去，此时九婴虚影也逐渐消散，涂山绥绥复又冲向了那想要站起的神尸。

箭穿丹田、剑斩龙首，涂山绥绥紧随其后，将窫窳尸残留的身躯撕做碎片，贯入那黄河之中，后羿看着那碎裂的窫窳尸，随着其丹府被击破，他混沌的记忆逐渐明晰了起来。

“窫窳乃烛龙之子，本是人面蛇身，成尸后生出龙首牛身，而那人面，却是当初伯益回身后方才生出。”后羿望着被涂山绥绥撕下扔在岸上的只剩一半的人面，百感交集，当初的自己正因杀了它，日日梦中皆是那倒在自己面前的苍白人脸，后来才会被贰负妖言蛊惑，犯下那掌权尘世、操控人间的弥天大罪。

“愿安息”随着窫窳尸身沉入黄河，后羿也带着容灵语的身躯回到洞窟中，从其中脱了出来，那魂魄完满的神明已不似先前钟馗般沉寂，神光拂面、气宇轩昂，嫦娥见状也是欣喜地小跑两步，将那许久未见的官人紧紧抱住。

容灵语也是回到身躯当中，因长时间被阴魂附身，此时她有些身上发冷、脚步虚浮，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又觉左眼有些不适，抬起脸四周看看，这才看到一旁的涂山踏梅，只见她用权杖撑在地上，甚至连坐着都稍显吃力，一不注意便会倒下似的。

涂山绥绥同姬沐昭此时也回到洞窟中，姬沐昭无甚大碍，只是先前那一剑出力过猛，脸色有些泛白，而涂山绥绥面上似是无事，但方才目睹了那场战斗的人都知道，她怕是伤的有些重了。

姬沐昭瞧见坐着二人模样，正要去扶容灵语，却被她眼神制止，便转身走向了涂山踏梅，而容灵语则是撑着站起来，迎面走向了涂山绥绥，还未待眼前人说什么，就伸手将她紧紧抱住，那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泪珠终是断了线，一颗一颗地砸在狐仙肩头。

涂山绥绥明了她心中担忧，也是回抱住她，正欲开口，却先是喷出一口血来，把容灵语的衣衫染红了半边，容灵语登时被吓得一愣，赶忙扶着涂山绥绥靠在石壁上躺下，将她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俯身解了她的衣裳，细细察看着身上的伤。

那些痕迹大大小小、纵横交错，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织了一张血色的网，身后的狐尾虽是被刻意隐藏起来，却还是能看到那重伤的两条正不断滴着嫣红的水珠。

容灵语瞧着实在心疼，可身上亦无什么伤药，且这寻常药物怕也是对神仙没有作用，只能在那轻声安抚着涂山绥绥，一边掉着小珍珠。

这时嫦娥携着后羿走来，瞧见涂山绥绥竟伤的如此之重，也是慌了神，赶忙同众人道了一声，便回月宫取灵药去了，见容灵语似无大碍，后羿也是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转身去察看涂山踏梅的情况了。

涂山绥绥看着容灵语不断落泪的双眼，也很是心疼，抬起手来为她擦拭两下，又搂住了她的脖颈，轻声说道：“莫要担心，如此伤势，不过将养两日即可。”

容灵语见涂山绥绥如此轻描淡写，更是伤心，却又不敢动作过大扯到她的伤口，只能伸手轻轻拢着她，哽咽着对她道：“往后莫要再做如此危险之事了，若不是有着先前机缘同后羿相助，你便是要葬在这浊水之中了。”

说着又抽了两下鼻子，面露坚决之色，“往后我定会精进武艺，研习那神仙术法，若再有下次，我便要同你一起面对！”说着便俯下身，不待涂山绥绥反驳，将双唇紧贴了上去，涂山绥绥自是热情回应。

二人缠绵亲热许久，待到容灵语喘息着直起身来，才发觉嫦娥已拿了药站在一旁，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却又不好出声打扰，只能静静立在那儿等她们结束。

容灵语登时面上发烧，悄悄瞥了一眼涂山绥绥，发觉她也是面露红晕，尴尬莫名地便少了一些，咳嗽两声，示意嫦娥可以上药了，却不想嫦娥竟将那药往她怀里一塞，快速介绍一遍，就一边轻声说着“女女授受不亲”一边快步向后羿走去。

容灵语看看怀里的药瓶，又看看走远的嫦娥，不禁哑然，只能自己给涂山绥绥上药，然后又用随身携带的细布包扎好，取了那内服药喂她吃下，方才松了一口气，安心靠在了背后石壁上。

此时涂山绥绥终于瞧出不对，摸着容灵语脖颈处露出的肌肤，发觉冰冷异常，又想到方才所见，明白是容灵语让后羿附身于其，才能予她帮助，心下一软，一手勾住容灵语的手指细细摩挲，一手轻抚着她的面颊，本想着说些什么，却在看着她眼眸时更是一惊。

“你的左眼怎地仍是蓝色？”涂山绥绥说罢，又是按住容灵语脸颊细细观察，发觉自己并没有看错，容灵语的右眼已经恢复正常，而那左眼却仍是湛蓝，并无复原迹象。

容灵语也终于明白这左眼不适是为何，却也不知原因，只能先安慰涂山绥绥道：“这大抵是方才后羿附身于我，将我这鬼眼激出，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罢了，我自身无甚大碍。”

涂山绥绥虽是疑惑，如今却也无法辨别原因，只能半信半疑地先将其放下，枕在容灵语腿上缓缓睡着了，容灵语也是疲惫极了，看姬沐昭那边示意涂山踏梅也睡下了，后羿同几人讲他会守在此处，让她们安心歇息，便也阖眼沉入梦乡。

容灵语又做了梦，却不是过去那只白色狐狸，而是后羿。

她自己成了后羿，求仙丹、射九日、斩妖邪，最后，她看见了窫窳，看见了那张苍白的脸，听见了贰负的妖言惑语，可这一次，后羿没再听信贰负，而是走上前，轻抚着那僵死面容，轻道一声“永别了，故友”。

随后一箭，将那蛊人妖物钉死在有穷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