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换魂阵,凡人误入此处,则会被困于其中,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直到累死、冻死、饿死。而他们死后,魂也会迷失在此处,那些在地缝里挣扎的黑影,便是凡人的魂识。”
小白的声音从怀里传来,这个阵法麟洲曾用过,那些妄想闯入陵墓的人,最后都会困在阵中死去。
“而妖就不一样了,他们寿命比普通人长,长到可以等一个替死鬼。这替死鬼,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妖魔鬼怪。”
“我管它什么阵。”囚遥落定在树干之上,摩擦了下指尖,双眼迸发出点点火光。稍带些内力,便以指代剑,欲揭开这个焊固在地上的阵法。
一指破空,众人只觉地面开始剧烈颤动起来,洛茯忙拽住顾长卿的胳膊,顾长卿下意识想取出清玉剑,却发现背后空空如也。
二指横扫,四周传来爆裂之声,一时间,无数的碎石枯木飞溅,砸在地面上发出阵阵闷响。
三指微抬,整个阵法现出原形,被囚遥活生生地从地面上剥离了起来,而刹那间,那些藏在地缝深处的魂识也随之倾泻而出,漂浮在半空中。
结束。
囚遥单手轻轻一握,那剥落出的阵法同魂识一起在空中炸开,化作万千金光洒落到地面上,照亮了整个密林。
顾长卿伸出手,金光从指缝间落下,囚遥纵身一跃,缓缓走到他跟前,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低声道:“你这方便的时间,还挺久。”随后他又轻蔑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傻愣着的洛茯。
“阵被你破了?”顾长卿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他果然不是一般的妖,入阵破阵简直是轻而易举。
“怎么?你还想继续呆在这里?”囚遥抓起顾长卿的手腕,直视他的眼睛。“和你的顾大人一起?”
顾长卿听罢不好意思地咳了两下,然后别过头去。
“其实我俩……”洛茯看着这怪异的一幕,想着此刻的她其实是顾长卿,便想上前去解释,没想到囚遥直接打断了她,“不用解释。你就算是千里迢迢跟过来,也没用。”
说罢他便拉着顾长卿,往林外走。
顾长卿转过头,看着跟在后边的洛茯。
“遥公子,快放开我。”顾长卿使力想从囚遥手中挣脱出来,没想到他力气极大,把他的手腕拽的死死的。
他本想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没想到脱口而出后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你叫我什么?遥公子?”囚遥听后,忙松了手。
顾长卿揉了揉被拽得红肿生疼的手腕。
“公子,公子,你在哪呢?”容许点着灯,四处寻找着囚遥的身影。总算是看到了人,他忙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哎哟洛姑娘,你可让我和公子好找,赶紧回车上吧。现在都几时了,小心林子里有豺狼虎豹。”他忽然发现后面还有个暗暗的人影,缓步走近提着灯上下照了照,发现是黑着脸的顾长卿。
“哟,这不是顾大人吗!真是巧了,在这荒郊野岭还能碰到老熟人。”容许嘿嘿地笑了两声,戳了戳“顾长卿”的胸口。
“顾大人怎么还不走,是准备跟着我们去私奔?”囚遥皱了皱眉,忽然话锋一转,“无妨,只要顾大人不嫌累,想跟着也没事。”
洛茯扯了扯嘴角,我可真谢谢你。
囚遥要是知道顾长卿此次前来,是把他当成了猫妖要捉他,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顾长卿忽然走到洛茯身旁,低声严肃说道,“方云英死了,你知道吧。”
洛茯忙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因为她就是我杀的呀。”
顾长卿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咯噔,对面那本该是自己的脸上,还露出了可怖的笑容。
“对了,顾大人。那十二两黄金,带来了吗?”囚遥忽然拍了拍洛茯,眼神却看向顾长卿。
在洛茯的身体里,他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囚遥带来的压迫感,这个男人身上虽涌动着猫妖的气息,但此时此刻却压抑着一股更深的内力,不像妖力,更像是神力,那是他曾在一个飞升成功的前辈身上感受到的。
他站在二人中间,快要喘不过气来。
天机匕和清玉剑都在他本体身上,比起他那独具天灵根脉的血肉之躯,现下洛茯这具躯体,像极了一个空壳,没有运转的血脉,也没有涌动的气韵,只有一股至阴之气在体内窜动着,这股至阴之气来自何处?她的魂魄又为何会拘于这幅不属于她的身体里面?
而遥公子,又到底是——
“你究竟是……何人?”顾长卿抬头,望着囚遥。容许回头,发现三人都还未跟上,便有些着急。
囚遥不语,朝容许点点头,跟了上去。
“黄金我带了,在我的马上。”顾长卿朝洛茯叮嘱道,几人走到拴马的地方,发现马早已咬断缰绳,不知道跑哪去了。
顾长卿宛如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这一趟损失了自己身体不成,还损失了这么大笔钱。
“上马休息。”囚遥朝顾长卿叮嘱道,随后钻进了车里,“不行。”洛茯忙拽住顾长卿,朝他摇摇头,“我们得赶紧换回来。”
顾长卿点头,随后面露难色:“换魂阵出了问题,又被强行破阵,如今想要换回来,估计有些难。”
“没有其他办法吗?”洛茯低声问道。
容许坐在车辕上,不耐烦地看着一旁的二人,“你俩嘀嘀咕咕啥呢,要不你俩守着吧,我进去眯一下。”
“行。”洛茯和顾长卿二人异口同声道,容许翻了个白眼,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却冷不丁被囚遥一脚踹了出去,“叫洛茯上来。”
“好嘞。”容许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屁股,嘟囔道:“姑奶奶,你就别折腾了,赶紧上车吧。”
“要不我去问问遥公子,兴许他有办法。”顾长卿说完,不等洛茯阻止,立马爬上马车。洛茯瞪大了眼睛。
“你方才,不是问我是何人吗?”囚遥见顾长卿上了车,便挪了过去,将他逼到了角落里,他的双眼炽热焦灼,凝视着顾长卿,车厢内瞬间暖了几分。
顾长卿再次感到窒息,准备伸手去掀窗帘。
马车空间不大,他被囚遥逼得死死的。刚探出半截身子,就感受到他的鼻息扫在他的脖颈上。
囚遥看着衣衫之下隐隐露出的雪白肌肤,忽然用力将他背上的里衫外衫一同拽了下来,此刻他的整个后背一览无余,顾长卿忙下意识拽紧胸口的衣衫。
那朵黑花攀附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如此刺眼。
“抱歉,没坐稳。”囚遥忙将衣衫覆了回去,顾长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想着这小子怎么刚上车就迫不及待想吃人家豆腐,不愧是花街出来的,品行不端也是……能理解,只是委屈了洛姑娘了,这一路上,不知……
“公子,请自重。”顾长卿无奈地撇出这几个字,“怎么忽然叫我公子了?是想同我玩什么乐子吗?”囚遥一只手撑着车厢,一只手环着顾长卿,顾长卿想推开他,但是却无能为力。
囚遥忽然转变了神色,松了手,坐到了一侧,冷冷开口道:“说吧,找我干什么?为了还钱?”
顾长卿愣了一下,原来他已经知道他不是洛茯了。
遂便一股脑问道:“你为何要杀方云英,涂生教的人又为何追杀你?还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能自由进出崇楼,轻易破了换魂阵?”
囚遥被这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有些头疼。
……
“囚遥,我能相信你是个好人吗?”
“世间好坏是非不过是主观臆断,你若觉得我是好人,我便是。”
顾长卿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洛茯和容许在林外捡了些柴火,用火折子点燃在一旁抱团取暖。
见顾长卿下来,洛茯忙起身,腿蹲的有些麻,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顾长卿身边,“怎么样?”
顾长卿面色凝重,摇摇头,“要想换回来,还需复刻阵法。”
“我必须去南疆。”顾长卿看了看远处。“顾大人,你体内,中了南疆蛊毒,对吧。”夜里,洛茯能清晰感知到那些蛊虫正在啃噬着顾长卿的根骨经脉。“为了我,也为了她。”他叹了口气。
“她?”洛茯歪了歪头,忽然想起之前洹湘在酒楼同她说的那些话,“顾大人和洹湘不会是中的同一种蛊毒吧?”
顾长卿脸黑了一下,点了点头,方才在车内囚遥将小白唤了出来,没想到他竟然说他身上没有解药,只有南疆才有解药。
她想起麟洲那间地下密室,用枯骨养殖奇花异草,炼制各种奇毒与蛊虫,不仅打了个寒颤。
【天界】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中有数座玉石而砌成的神殿,凌霄殿则在最中心。
“父王,母后。”一白衣女子翩翩而入,行了一个礼,天后轻瞥了她一眼,端起手边的琼浆液,轻抿一口。
天帝清了清嗓子问道,“尧清,我的清儿,最近在凡间游玩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尧清浅浅一笑,美目盼兮。“回父王,当下人界虽看似太平,但清儿观之其后是暗流涌动,人界最大的邪教涂生教也有重新起势之兆,那些凡人总是妄想比肩神佛,或是追求长生不老之道,才会引起诸多祸事。”
“这些都是世道更迭应历的劫数,无妨。”天帝微微摇了摇头,只见尧清忽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过几日就是天庭盛会了,有件事……清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但说无妨。”天帝慈祥地看向身体有些发抖的尧清,尧清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
“清儿在人间游历时,偶然途经一个叫浮生岛的地方,在石族一个女妖家里发现了这个——”尧清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片赤红色的羽毛,捧在手上,颤颤巍巍地呈了上去。
而这一抹红色,深深地刺痛了天帝天后的眼睛。
“这是重明鸟羽,凤凰印记——他还活着?”天后双手止不住颤抖,将那片羽毛拾了起来,放在胸口处感受着,一缕神力飘了出来。
“我的儿子——”羽毛沾染的凤凰之力被天后汲入体内后,便变成了一片普通的白羽。她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感受着迅速消散的余温,天帝皱了皱眉,忙起身安抚。
“八十一道天雷**,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天帝一边抚着天后的肩膀,一边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头也不敢抬的尧清,严肃地问道。
这时,一个身着青鸾刺青白袍的男子匆匆跑入殿中,“父王,母后。”他焦急地看了看站着的尧清,随后拉着她一同跪在了地上,叩首道:“清儿年纪轻不懂事,不小心勾起了父王母后的伤心之事,还请二位恕罪。”
“那个妖怪呢?可否带上来了?本宫要亲自审问她。还有重明鸟呢?你可曾见到他了?”天后将羽毛捏碎,掌着天帝摇晃着起身,焦急地朝尧清问道。
尧漓看向尧清,眯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尧清烟波微颤,正欲开口,尧漓忙先声道:“回母后,那女妖得知尧清身份后,怕惹上麻烦,便立刻逃跑了。妹妹未曾见到重明,据说他已经离开浮生岛许久了。”
天后微微错愕,随后忙拍桌喊道:“不可,不可,一定要找到他!”
“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尧漓从殿中出来,松了一大口气,他有些恼怒地看向一旁的尧清,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下好了,母后已经派天兵天将下去抓那女妖了。”
“哥,我错了。”尧清撅了噘嘴,拽住尧漓的胳膊,上下晃了晃。
“唉——我的傻妹妹,帝后膝下无子,咱俩能过继给他们,已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你何必将此事捅出来?就算知道他还活着,只要我们不说……算了,你有没有想过从今往后,她会怎么对囚遥?又会怎么对我们?”
尧漓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当年天兵押着囚遥母子前去刑场的那一幕,那时他和尧清刚方被带上天庭,对一切都感到陌生而恐惧,所以这一幕一直扎根在他的脑海中。
也因为此事,不久之后天后便草草将他与妹妹过继到了膝下,整个天界都说天后是丢了儿子后得了失心疯,才会做出如此决定,留下这对堕仙之子。
为了不让天界众神看轻,他和尧清打小就比旁人更加努力,每每得到天帝天后的一句赞赏,他们都能高兴好一阵子。
但尧漓始终能清楚地认识到,他与尧清,永不可能替代那个未曾化形的儿子在天后心中的位置。
他未曾料到,这般重要的事情,尧清竟然不同他商量一下,就直接告知给母后了。
“那石姬也是痴情,拉着我一遍遍讲着她将囚遥救下那些事情,又说着囚遥背叛了她,那语气是又爱又恨,也不知在母后面前能不能讲得这般绘声绘色。”
尧清将头靠在尧漓肩上,尧漓听后,心咯噔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得的妹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了。
“也不知囚遥有哪些好,值得她心心念念这么久……”尧清松了手,抬头看向尧漓的侧脸,“我哥哥才是三界最好看,最厉害的男子。”
尧漓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可胡说。”
方才他在殿上胡诌说石姬跑了,其实石姬并未得知尧清身份,也不知道她这些眷念爱人之词,已然为她引来了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