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君 第2章 焚心

琉璃灯罩里跃动的烛火将楚墨的影子拉得细长，凌枕杳盯着他怀里那个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少年，喉间泛起铁锈味。

那孩子眼尾也坠着颗朱砂痣，只是位置偏了半寸，像幅描坏的工笔画。

"他叫阿沅。"楚墨的玉扳指卡在少年锁骨间，笑得春风和煦。

"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少年乖顺地仰头承接这个解释，凌枕杳却看见楚墨拇指正碾过对方喉结——那是自己昨夜醉酒咬破的位置。

烛芯爆响的瞬间，楚墨突然捏着少年下颌转向凌枕杳："像不像你十四岁生辰的模样？"

凌枕杳袖中的错骨簪刺破掌心，那少年竟穿着他当年被火烧毁的月白鲛绡衫，连腰间银铃的裂纹都分毫不差。

"赝品。"凌枕杳冷笑出声，却见楚墨眼底闪过猩红。

玄色广袖翻卷间，少年被按在紫檀案上，楚墨咬开翡翠酒壶将琥珀色的液体倾倒在对方心口。

酒液蜿蜒过赝品那颗错位的朱砂痣，腾起诡异青烟。

"你做什么！"凌枕杳扑过去时被楚墨单手箍住腰肢，那人沾着酒液的指尖划过他唇缝："别急，教你认毒呢。"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发出凄厉惨叫，皮肤下钻出数百条赤红蛊虫。

那些虫豸疯狂啃噬着错位的朱砂痣，转眼将那颗红痣咬成血洞。

楚墨轻笑着将酒壶掷向虫群，火焰轰然窜起时，凌枕杳看清燃烧的蛊虫背上全刻着"杳"字。

"看清楚了？"楚墨贴着他耳垂呢喃，"冒牌货连疼的资格都没有。"

火焰吞噬最后一截衣袖时，凌枕杳发现少年右手小指缺失——与自己三年前被毒蛇咬伤截断的位置完全相同。

当夜凌枕杳砸碎了楚墨送的所有木兔，却在榫卯接口处发现带血的指甲碎屑。

那些深浅不一的"杳"字刻痕里，藏着用蛊虫分泌物黏合的金箔星图。

最残破的那只木兔腹中，掉出半片烧焦的襁褓——正是他在乱葬岗棺木里见过的纹样。

暴雨拍打窗棂时，凌枕杳握着错骨簪刺向心口。

簪尖在触及皮肤的刹那突然软化，乳牙熔铸的部分渗出甜腥——那是楚墨的血。

铜镜中浮现出扭曲字迹："你的命连着我的魂"。

楚墨带着新替身出现时，凌枕杳正在煮长生烛。

灯芯里两人的发丝纠缠成灰，他故意将楚墨那缕往火里送了三寸。

"这是阿澈。"楚墨抚摸着少年眼尾，这次朱砂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凌枕杳指尖微颤，阿澈束发的银铃铛正是他昨日扔进池塘的那串。

少年怯生生唤他"公子"，脖颈间紫痕与凌枕杳昨夜被锁链磨伤的形状重叠。

凌枕杳突然轻笑出声，当着楚墨的面扯开阿澈衣襟。

少年心口赫然纹着凤凰图腾，与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楚宗主好手艺。"他蘸着灯油在阿澈心口画叉，"连我当日被金针封穴的淤青都复刻了。"

楚墨眼底风暴骤起，陨铁链破空缠住凌枕杳脚踝。

他被拽倒在满地蜡油里，听见楚墨温柔地对阿澈说："把衣服脱了。"

少年颤抖着褪去衣衫，后腰露出凌枕杳幼时坠马留下的月牙疤。

"你疯了..."凌枕杳话音未落，楚墨突然挥剑斩下阿澈左指。

断面没有流血，露出森森白骨上密密麻麻的"杳"字刻痕。

楚墨踩着那截断臂碾碎，俯身舔去凌枕杳眼睫上的泪："傀儡怎配拥有你的痛？"

他扯开自己衣襟，心口狰狞的伤疤竟与凌枕杳三年前的剑伤完全重合，"只有我这里，能盛放你所有破碎的模样。"

凌枕杳在剧痛中咬破楚墨手腕，尝到与错骨簪相同的血腥味。

楚墨却笑着任他撕咬，将染血的唇印在他心口凤凰纹上："好孩子，现在你中有我了。"

铜镜突然炸裂，映出十七个不同年龄的"凌枕杳"在火海中哀嚎。

楚墨捂着他的眼睛轻笑："那些失败品在叫你呢，要听听吗？"

凌枕杳在指缝间看见最年幼的那个替身，正握着自己六岁那年被楚墨收走的布老虎。

当楚墨将阿澈的头颅摆上供桌时，凌枕杳发现烛台刻着双生咒。

火焰吞噬少年面容的瞬间，他心口凤凰纹发出悲鸣——那些死去的替身，全是用楚墨的肋骨混合他的头发炼成的傀儡。

……………………

春猎场的晨雾还未散尽，凌枕杳的弓弦已凝了三滴露水。

楚墨玄色箭袖扫过草尖露珠，带着檀香的手突然覆上他拉弓的指节："小公子这箭若射不中鹞子，今夜可得给我暖三个时辰的蛊。"

凌枕杳手肘猛地后撤，鹿皮护腕擦过对方咽喉。

弓弦嗡鸣的刹那，他看见楚墨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声闷笑，箭矢却偏了方向扎进古槐。

树皮裂开处渗出琥珀色树脂，凝成他耳尖的薄红。

"可惜了。"楚墨指尖掠过他发烫的耳垂，拈起片杏花瓣按在弓弣，"这白鹞子原该..."话音未落，三支幽蓝短箭破空而至。

凌枕杳只觉腰间银铃骤响，整个人被卷入绣着银竹纹的广袖。

腐草与血腥味在翻滚中漫开，等凌枕杳撑起身子，才发现楚墨左掌正正贯穿着一支毒箭。

鎏金箭翎在阳光下泛着孔雀尾羽般的诡光，暗红顺着那人玉雕似的手指滴落，竟在枯草间催开数朵黑色曼陀罗。

"别动。"楚墨用染血的拇指抹去他颊边尘土，伤口翻卷的皮肉间突然钻出金翅蛊虫。

那些虫豸生着人面纹背甲，正疯狂吮吸着泛蓝的毒血。

凌枕杳背脊发凉，这正是《南疆毒经》里记载的噬心蛊——以宿主精血为食，发作时能令人剜心取乐。

楚墨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弹在蛊虫脊背。金虫霎时化作胭脂色，顺着经脉钻入皮下。

凌枕杳被他眼底泛起的赤色惊住，那抹猩红竟与三年前大火中救他之人如此相似。

"别看。"带血的手掌覆上他双眼，楚墨喘息间喷出的气息滚烫，"就当是...春猎助兴的戏法。"

远处传来搜寻的脚步声，凌枕杳突然抓住他欲折断箭杆的手："这是孔雀胆淬的狼毒！"

楚墨低笑一声，箭尖突然调转抵住自己心口："小公子是在担心我？"

不等回答，他握着凌枕杳的手猛力折箭。半截毒箭扎进掌心时，凌枕杳清晰看见他腕间浮现的赤鸢印记——与凌家暗卫的烙痕分毫不差。

暮色四合时，凌枕杳在营帐内盯着染血的绷带出神。

那上面金色蛊虫爬过的痕迹凝成细小咒文，正是楚墨每日塞进他果脯锦囊的杏花笺纹样。

帐外忽然传来玉珏相击声，楚墨捧着盏兔儿灯倚在门边："来讨今日的暖蛊报酬。"

灯影摇晃间，凌枕杳发现他苍白指间缠着自己晨起丢弃的断弦。

那弦上浸透毒血，此刻却闪着金蛊磷光，宛如月老错牵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