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宫里就派人来递话,仪宁郡主和纯和郡主这几日都不去上书房了,考虑到去上书房的一众贵女们都是为了给纯和郡主伴读的,主角都不在,自然她们也不必日日去。
郑殊岳不想在侯府里待着,便动身去了一趟四口井胡同。
玉真是个十分守规矩的人,即使汪为舟不在,他也依旧不疾不徐的清扫着院子。
郑殊岳问他有没有冀州来的消息,汪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玉真都只是摇头,一概不知。
郑殊岳有些纳闷,她从前没有和汪为舟接触过,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个人习惯。
又道:“你知道汪先生从前也是去哪里不兴写封信的吗?”
玉真再次摇头,“回小王女,小的也是才跟汪先生没多久,不知道。”
郑殊岳没说话。
“小王女,您是有什么事情吗?要不要写封信回去,或许这样更快一些呢。”
玉真说的诚恳。
“嗯,”郑殊岳听罢,道:“没什么事,他回来的话要及时来告诉我。”
“好,”玉真摸摸脑袋。
郑殊岳没在说话,她找汪为舟也只是想同他说明她决定同萧晏和离的事情,她不敢贸然同郑林初说,想着同汪为舟事先商量一下,到时候有人同郑林初周旋,也不必她出面再过多解释说。
现在汪为舟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萧晏和她有没有已经和离了呢?
转念一想,反正都是先斩后奏,郑林初也不能拿他怎样的。
在四口进吃了午饭后,便去了将军府云家赴宴。
她想,按照昨日纪家姐妹毫不掩饰的话来看,恐怕安平侯府也快要去提亲了,比她想象的要慢一些,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她想好去将军府赴宴过后,便再去同萧晏商量一下,此事当越快越好才是。
她不敢同刘蓉说,这个她在京都最好的朋友。
她想刘蓉的脾气定是要去找萧晏闹上一闹的。
感情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呢?
所以她打算等成事了之后再同刘蓉说,然后再好好辞别。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京都一场,能遇到刘蓉,她也没什么遗憾的。
将军府离四口井胡同稍微有些远,不过在午时三刻还是到了。
云芳芷好像有些别扭,不过一闪而过,面上就如同从前在淮江,还是那个善解人意的云芳芷。
郑殊岳今日前来,或许她更多的是想见见云芳芷的祖母。
不知道为什么,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她见着这位老人,总是有些难以名状的难受。
像六月的**天气下,想要下雨却又下不来的天气,让人闷的心慌。
她想见她,想听听她是如何去看待她从未经历过的却又被提醒着是局中人的那场战争的。
是不是也同云芳芷那般,认为她也是其中同他们有血海深仇的人,即使她一无所知,且不明真相,且事关两邦的大事。
她想听听,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思考过,或许还是因为这个老人,在为数不多的见面时刻,望向她的眼神。
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受,吸引着她,指引着她,要同她见一面,一面也好。
柴氏见到她来,招了招手,示意她坐。
在花园的亭台上,桌上摆满了点心瓜果。
将军府人丁单薄,只有太夫人柴氏,三儿子云尧川和孙女云芳芷。
她听说云尧川也是一个无心仕途的人,整日整日的陪在柴氏身边。
外界都说将军府自多年前同冀州的一战中就此没落了。
后继无人。
这偌大的门庭,再无人能撑起门户。
郑殊岳大大方方的挨着柴氏坐下去。
言语之间尽是感谢将军府的宴请。
柴氏慈爱的道:“难得你同我们芳芷投缘,听说你要回去了,往后难得再来京都,就冒昧请你来坐坐。”
郑殊岳忙摇头道:“谈不上冒昧,我也想来府上见见太夫人。”
说着,郑殊岳给一旁的连翘挥了挥手,连翘一见,便带着白芷捧着三个精致的盒子走到桌边。
郑殊岳起身,将三个盒子一一分给云家的三个人。
“这是我们冀州本地产的,送给你们带着玩玩。”
柴氏有些惊讶,轻轻打开盒子,是一对玉镯。
云尧川的是一根玉簪,制法颇有冀州特色。
云芳芷的也是一对玉镯。
云尧川十分谦谦君子,客气的同郑殊岳道谢。
郑殊岳也欣然接受。
云尧川将手中的盒子递到云芳芷的面前,道:“芳芷,把三叔的礼物拿去放好,这么贵重的礼物,在这儿等会不小心碰掉了就不好了。”
云芳芷看了一眼云尧川,随即起身拿着那盒子同郑殊岳说了几句便出了亭台。
云芳芷走远,郑殊岳忽然开口道:“我同云姐姐在淮江便认识,她照顾了我许多,我也十分感激。”
柴氏道:“人呐,难得投缘,在外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郑殊岳点了点头,又道:“您是云姐姐的祖母,依着云姐姐,我也唤你一声祖母好吗?”
柴氏似乎有片刻的错愕,随即道:“好啊,有你这么个孙女,是福气。”
郑殊岳灿然一笑。
“祖母,我从前同云姐姐交好,只是后来她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同我说起了当年大乾与冀州的战事,我对此事,虽有耳闻,却不知其中缘由,我无法同你们说抱歉,因为我不知道其中缘由,我同云姐姐交好,同祖母和三叔相识,无关邦交。”
柴氏沉默了。
云尧川开口道:“小王女,芳芷的父母在那时候去世,她此后便无父无母,言语之间可能带了些情绪,还望小王女体谅,不过芳芷心眼不坏,我们也会同她说的,人生难得遇一知己,她请你来府上,想必她也明白。”
郑殊岳点了点头,她想说她也是因为那场战争,失去了父母,也好不了多少。
可是她不能说,她道:“多谢三叔理解,我今日来也是想同祖母和三叔说明,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就感觉有些亲切,我不想你们讨厌我,我想在我离开之前,我要同你们解释。”
柴氏一言不发,从桌子上夹了一块核桃酥放在郑殊岳的碟中,“你尝尝你喜不喜欢这核桃酥。”
郑殊岳许是因为解开了久在心中的结,有些开心,也就尝了尝那核桃酥。
“咦?”郑殊岳有些纳闷,“真奇怪,你们家的核桃酥的味道和我身边的嬷嬷做的一模一样。”
柴氏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动作很轻,除了云尧川发觉,郑殊岳一无所察。
“你喜欢吗?”云尧川开口,“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郑殊岳笑着道:“还行,我都好久没吃到了。”
柴氏一听,又夹了一块放在她碟中。
郑殊岳忙笑着推辞道:“祖母,够了够了。”
柴氏看着她笑,也跟着慈爱的笑着。
“太夫人。”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赶来,瞧见了郑殊岳,又闭了嘴。
柴氏示意一旁伺候的,年长些的嬷嬷前去,与那小丫鬟耳语了几句后又折过身来在柴氏耳边说了几句。
柴氏神情陡然变换,有些惊慌失措。
云尧起身,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柴氏稍微稳下心来,道:“你去看看你二哥吧,我陪小王女在这儿。”
郑殊岳有些疑惑,二哥?不是听说云家二儿子也去世了吗?怎么会这样。
“祖母,你去看看吧,我没事我就待在这儿,不打紧。”
柴氏一听,“也罢,小王女,失礼了。”
郑殊岳点了点头,安静的坐着。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亭台上,来了个中年男子,稍微比刘景大一两岁的样子。
来人身着玄色道袍,头发就用一根玉簪簪着。
一双眼睛有些像杏眼又稍微比杏眼长一些,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郑殊岳疑惑的看着来人,思索了片刻,起身道:“您是云芳芷姐姐的二叔吧?”
那人似乎充耳不闻,上前一步,伸出手又缩回,哑声道:“阿姐,我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们骗我呢。”
郑殊岳不明所以,探究的看着他。
似乎郑殊岳这个眼神又刺痛了他,只见他好似突然头疼,又极力控制住,双眼有些猩红。
郑殊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却上前一把抱住郑殊岳,郑殊岳想要挣脱。
那男子却嚎啕大哭道:“阿姐,阿姐,你还在怪我吗?大哥死了,大哥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大哥死了。”
“幸川。”
柴氏和云尧川,云芳芷都赶来了。
郑殊岳稍稍心安了一些,不再挣扎。
云尧川上前一步,“二哥,快放开,她不是阿姐,他不是阿姐。”
云幸川充耳不闻,像个孩子般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郑殊岳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低声道:“不哭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哭了。”
云幸川抽泣道:“阿姐,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你了。”
云幸川又道:“阿姐,不要去冀州了,他们是坏人,你就留在家里好不好?”
冀州?郑殊岳抬眼看向云尧川。
云尧川走过来拍着云幸川的肩膀,缓身道:“二哥,阿姐不回去了,阿姐就留在府上,你先松手,阿姐都被你勒的喘不过气来了。”
云幸川一听,倔强的道:“不行,要阿姐亲口答应我。”
云尧川看了一眼郑殊岳,郑殊岳点了点头,道:“好,阿姐答应你,就留在府上。”
云幸川一听,立马放开了郑殊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郑殊岳询问道:“真的吗?”
郑殊岳肯定的点了点头。
云幸川高兴的欢呼,只是不知怎的,一提步,就晕了过去。
“幸川,”
“二叔”
“二哥”
……
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喊出来。
“快去喊李大夫。”
云尧川一边吩咐着,一边扶着云幸川往屋里走,一旁的侍女耳聪目明,急急忙忙往南跑去。
柴氏欲要提步,又忽然回头看向郑殊岳,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掺杂着些恨意。
郑殊岳心里咯噔一下。
就听到柴氏道:“芳芷,送送小王女吧。”
郑殊岳行了个礼,随着云芳芷一同往门口去。
“十分抱歉,府中事情繁多,就不留你了。”
郑殊岳点了点头,“我知道。”
“郑殊岳。”云芳芷唤她。
郑殊岳道:“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
云芳芷沉默着,郑殊岳道:“那我先走了。”
“郑殊岳”,云芳芷再次唤她,却是说“对不起。”
郑殊岳不明所以的看着云芳芷。
云芳芷道:“当初我利用了你。”
郑殊岳有些难以置信,又莫名的有些隐隐约约的高兴。
这样是不是她同云家就扯平了?
或许是因为临走时太夫人看她那一眼,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由,似乎是心理感应到一样,她觉得她有错。
云芳芷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郑殊岳抬眸,对上云芳芷的眼睛。
当初刘蓉同她说的时候,她就回避着,或许是她不愿意去揣测她离开冀州在遥远的异地他乡遇到的第一个自认为是朋友的人真的想要去伤害她。
她的心空落落的,想起了哥哥郑林初说的话,他说“满满啊你太纯善了,你不能离开冀州,你在冀州哥哥尽力保护你,你离开了冀州,遇到有人要害你,我鞭长莫及”。
那时候她觉得好笑,觉得哥哥就是太过于小心,书上不是说了吗,“莫愁前路无知己。”
云芳芷又道:“你不问我利用你什么?为什么吗?”
郑殊岳摇了摇头,她突然有些想哭,有些想回冀州了,眼眶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才道:“不用问了,我们扯平了。”
“扯平什么?”云芳芷追问。
郑殊岳道:“帮我同太夫人说一声对不起吧。”
至于是为什么她要说对不起,没有道理可言,是她看到云幸川的疯疯癫癫,还是柴氏眼神中不可忽略的恨意,还是其他不可名状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