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结束后那个暑假,我跟陈妄迟会花费很多时间待在屋子后面的树林里,在漫天翠绿中,他躺在粗大的树干上,阖起眼皮,光斑便从他的额头晃悠到下巴。
我喜欢看他那张脸,过于痴迷,他从来不问我在看什么,只会用那双眼睛看向我,闭上,睁开,说,陈成夏,你是不是想再疯一次。
得到肯定答案以后,他脸上的光斑晃动,随后他垂下手臂,抓住我的头发,用很慢的腔调形容我是脱缰的小马。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浅薄的学识无法支撑我了解他话中的潜在含义。
我只记得他声音给我的感觉,声音有形状,有颜色,还有味道,在我与他分别的日子里,我经常会闻到那种味道。
是海风吹动树叶的味道,它穿过苍翠的绿叶把人卷到海里,我会浸泡在海水中,耳边海水流动,是陈妄迟在跟我说话。
我往往会忽视掉他说的话,看着他的脸,只听得到海水不断翻涌的声音,我整个人经历一场海上暴风雨。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迷恋陈妄迟的身体实则是一种赤.裸的喜欢,他带给我的那些无法准确描述的感觉太美妙,如果想象自己是一个空荡荡的玻璃罐子,当我跟他亲吻时,就有丰满的晚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身体中,我是满足的,分不清楚谁的呼吸和汗液。
我是满足的。
然后陈妄迟便会问我:“陈成夏,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太高兴,太幸福,还是太难过。”
我的感觉向来直白,需要东西填满我的身体,就像几年前我带回来的鱼,我全部的情绪寄托它那条鱼尾巴上。鱼只有鱼尾巴是自由的,我在有自己情绪的时候也是。
“陈妄迟,”我对他说,“我感受到了那条鱼的尾巴。”
他没理会我这句话,没有责备我颠三倒四的话,他摸摸我的耳朵,问我要不要回家。
我不想。
盛夏泛起绿色的阳光再次变成小船上的灯泡。
“你只是不想离开我。”
他用大人那种模样说,可我讨厌大人的模样。
我的记忆大多数变得模糊不清,是那座树林的阳光透出朦胧的滤镜,我跟陈妄迟彼此都没有点明不想回家的原因,似乎缺爱的孩子总是不配提及过往,于是在我对陈妄迟产生不能为人知的感情之后,我对他的依赖与日俱增。
在同一棵树下,我跟他是互相舔舐的动物。
我已经放弃寻找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在我意识到无论答案是什么我还是愿意同陈妄迟接吻以后。
后来陈妄迟教给我所有类似接吻的事情,烤橙子的苦涩味道从他的身体中过渡我的身体中,我们共用同一副感官。
我的父亲对这种状况十分满意,因为我和陈妄迟的关系实在亲密。
“他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他站在田垄上,神情骄傲地对旁边的邻居说。
亲兄弟,我时常在晚上反复默念这三个字,其实我并非对这三个字抱有敌意,相反,我会觉得遗憾,遗憾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假若我跟他的身体中具有同一种血液,那是天降恩赐,因为我跟陈妄迟这辈子也不会分开,血缘关系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是最好的庇佑。
事实证明不该存在的关系在一开始便早有预兆,我们到底不是亲兄弟。
在父亲宣布要跟荷姨结婚后不久,陈妄迟便拒绝我亲吻的请求,他用那双深而远的眼睛看着我,告诉我他即将变成我的哥哥,我们会出现在同一本户口上。
在同一年的冬天,白雾弥漫在我们居住的小镇上,屋子后面的树林堆积雪花,我把他推向树干,仰头央求。
我问可不可以亲亲我。
陈妄迟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他的手也是,太过冰凉,可这些全部抵不上他看向我时淡然疏离的眼神,他的身后是落满月光的雪天,左边是光秃秃的树枝,右边是一条废弃荒芜的河流。
我比那条河还要荒芜。
我们从盛夏的绿意跑到刺眼的雪天,他的手是凉的,我记得他温热的气息。
“最后一次了。”
他吻住我的嘴唇,雪花瞬间在彼此口腔中融化,那些月色就像很久之前的夏夜,混着苦涩的枝蔓还有当初烤橙子的味道,与卷起的海浪和野风一齐朝他身上飞扑过去。
我看到他接吻时睁开的眼睛,他压制不住的阴雨天气,还有我们之间那些寡淡的沉默。
最后一次了,我说,陈妄迟就要永远离开我。
可问题是,我们并无血缘关系,那为什么不能继续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