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抑走出医院,临街的风潮潮地扑面而来,轻悄地穿过他刚打好的耳洞。
麻药的效果没过,两边的耳垂都凉丝丝的麻木着。
他手上拎着医生给的碘伏和棉签,说是早晚给耳垂消毒,快则两三天,慢则一星期,就差不多可以戴耳环耳钉了。
医院门前一整条街的行道树都是木棉,左望是一片火烧的红,右望还是一片火烧的红。
春季,每一棵木棉都是一束火炬。
简抑转身去找自己停在路边停车位的车,快到饭点,该找家馆子吃饭。
想吃叉烧,也想吃鱼生,更想吃腊味的煲仔饭。
但他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正寻思着要不要只吃煲仔饭好了,俞扬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约个午饭?”
哦,看来还挺清闲。
简抑矮身钻进车门,一手捋着自己亚麻色的及肩假发,一手简洁地回复了消息:“吃哪家?”
“炳胜,我想吃他家的鱼生。”
那还凑巧。
“行,你要先到就先拿个号。”
*
把车停在炳胜的地下停车场,简抑终于感受到耳垂的疼痛。
麻药劲儿过了。
简抑把碘伏和棉签拎手里,顺着手机上俞扬发的位置上了电梯。
“嚯,今天又换了一身。”
见他坐到桌子的对面,俞扬抬眼,语调微微惊讶的上扬。
“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一周前,”简抑拆开了棉签,拧开了碘伏,“我要还不换衣服,那得多邋遢。”
他今天穿的是一条纱裙,月白色,长直发过了肩。
很秀气斯文的打扮,可惜他长相不太秀气,打耳洞的时候,差点吓到操作机器的小姑娘。
俞扬推了份菜单过来:“看看,要吃啥?”
“一份黑叉烧,然后一份腊味煲仔饭。”简抑专注给自己耳垂消毒,“剩下的,你看着点。”
“你这什么时候能戴耳钉啊?”俞扬把菜单收回,招手喊服务员前,顺口问了一句。
“过两天吧,如果伤口恢复得不错。”简抑拨了拨假发,开始给另一边的耳垂消毒,“你倒是有心,直接给我买好了耳钉。”
“客气什么,反正顺手买的。”俞扬笑笑。
服务员已经走了过来,俞扬熟稔地点好单:“南瓜布丁最后上,要热的。”
“哪天炳胜撤了南瓜布丁,你该怎么活哦。”简抑由衷吐槽道,因为俞扬每次来炳胜都必点南瓜布丁,其他菜式都是看心情翻牌子。
“那我就出钱把布丁的秘方买下来。”俞扬一本正经道,“鱼生我就点的小份,毕竟你知道我,吃也吃不了几口。”
“所以说,跟你出来吃饭还挺划算,你基本都不怎么吃肉。”简抑将棉签和碘伏收好,放到一边的空椅子上,“我去趟洗手间。”
“你这样……方便吗?”俞扬叫住他,难得欲言又止地结巴。
“我就洗个手,不给人添麻烦。”简抑还是能将心比心。
目前国内还没开放到那程度,而他也不是真正的跨.性.别者,只是为了演戏体验生活,可不能为了自己的生活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
说起来,俞扬似乎从来没有清闲地跟他单独约过一顿休息日的午饭或晚饭,忙人在休息日也忙忙碌碌,如果约饭那肯定是有事相求。
简抑整理好了假发的刘海,决定看在今天俞扬约饭约得很是时候的份上,不管待会儿俞扬提出怎样离谱的要求,他都微笑面对——顶多给人翻个白眼,绝对不多嘴哔哔。
他坐回桌前,名为“风生水起”的鱼生已经摆盘上桌,白玉一般的盘子,开着牡丹一样的花。
俞扬没动筷子,等他落了座,才将筷子探进桌上的开胃前菜,红酒雪梨。
这是炳胜的菜单里,俞扬最喜欢的第二道菜。
素的,甜食,俞扬的喜好始终如一。
简抑也顺带着尝试了不少甜食,不怎么喜欢,但每次俞扬点,他还是会给个面子,象征性吃两口。
“我一直寻思着你穿裙子的打扮像谁,总觉着眼熟。”俞扬扫完半碟红酒雪梨,才略略地挑了一筷鱼生,“昨天做了场梦,忽然就想了起来。”
简抑筷子一顿,“哦?”
“你前任呗,展颜私服好像都是清新素雅的。”俞扬道,似不经意,“她也适合这种,五官秀气没什么攻击性,但化浓妆又明媚抓人得很。”
“我都没想起来这茬。”简抑说,半真不假。
“心里边有的事,不需要想。”俞扬说,“像我才要想一下,才能想得起来。”
“做梦都在想,也真是难为你了。”简抑说。
炸茄盒和黑叉烧都端了上来,同时打断他们的闲聊,服务员说煲仔饭要再等等,俞扬笑着说没关系,可以先上南瓜布丁。
简抑敢打赌,煲仔饭端上来俞扬肯定一口不吃,他能跟南瓜布丁过一辈子。
“也不是做梦都在想。”俞扬说,接上了刚才的话茬,“你终于又接了一部突破自我形象的戏,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你的上一部。”
“稍微吃胖了点儿叫突破形象?”简抑冷哼,“我以前那会儿,比戏里边还重几斤呢。”
“是说突破你的荧幕形象。”俞扬解释道,“非得较这个真。”
简抑不饶他:“我这个人多心,爱抠字眼,爱较真。”
“是是,怪我用词不当。”俞扬习惯性打圆场。
用简抑一向听不惯的语气,看不惯的笑脸。
但简抑还能怎么办,简抑只能把剩下的红酒雪梨扫完,让俞扬想多吃两口就吃不着。
*
“之前你都不怎么吃雪梨的。”俞扬从嘴角挤了丝笑容。
“今天额外想吃。”简抑回答,寻思着待会儿可以把南瓜布丁也抢走一半。
“那我再多点一份?”
“不用了。”
什么毛病!简抑心下暗暗唾弃自己,完事儿又把锅甩回俞扬头上,心想俞扬怎么还没提起约他吃饭的目的。
“你今天难得悠闲啊。”简抑干脆开口试探,话里有话道。
俞扬似不接招,“再不休一天假,我整个人都得废。”
嗯,然后呢?
简抑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说辞,但然后就是俞扬来回打量了一圈长盘子里的叉烧,最后挑走了一块目测体积最小的。
他好像真的只是来单纯吃顿午饭。
简抑心头一时五味陈杂,可能是习惯于俞扬不会没事跟他单独出门。
学生时代,俞扬就用陪他艺考这幌子,从他口中套出了哥哥简卓要报考的学校,哥哥人脉圈里的人员具体构成,同时在他父母面前做足了好孩子的姿态,让他父亲那老铁树难得开口夸一次人,还是当着俞女士的面儿夸……花了三年不到的时间,成功扭转了所谓俞家外来“野种”的风评。
也许简抑在其中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但简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绝对没有对不住俞扬在他身上花的心思。
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到了。
所以现在,俞扬又是再唱哪一出?
简抑明白得很,他现在对俞扬已经没有半分利用价值了。
*
“怎么心不在焉的?”俞扬觉察到了他的恍惚。
简抑垂眸专注地又夹了块叉烧:“耳朵疼。”
“回去多休息。”俞扬说,不轻不重地嘱咐。
“怎么不说多喝热水?”简抑反怼了一句。
“喝热水有用,那你多喝热水。”俞扬从善如流。
简抑大抵是气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你这戏筹备得怎么样?”俞扬转话题也转得快,“又是穿女装,又是打耳洞的。”
“还行,人物小传顺下来了。”简抑不咸不淡道,“但没正式跟人对戏,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那就行,只需你的对手戏演员再多努努力,这戏就能成了。”俞扬很会捧人,不直接,且足够让人飘飘然。
简抑飘不起来,他对演戏一贯都是踏实的态度。
“不过我还是遇到了点麻烦。”简抑蹙了眉,“我拿到的本子上,明显有一场我和男主的吻戏。”
俞扬正喝着茶,被呛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出,不过你刚出道那会儿,就靠吻戏把人小姑娘迷得不知东西南北,怎么还担心这个?”
“这次是跟个男的演,要把那男的迷得不知东西南北。”简抑认真道,眉间的疙瘩没有松开。
“进剧组了多练练呗……应该也不会不让你练。”俞扬吞吞吐吐道。
怎的又心虚了?
简抑不解,也没因此多纠结,只道:“就是怕给人家添麻烦,我是想着开拍前自己多练练,可惜只能对着镜子,试不出感觉。”
“谁让你太直了。”俞扬说。
“这跟我直不直没关系吧。”简抑说,“而且我演的是女配,女配喜欢男主,她也是直的啊。”
“……这话也没毛病。”俞扬一时语塞,“我大概更理解你这部戏的难度了。”
“你最好能真的理解。”简抑晓得自己的抱怨对面这位也未必都能懂,“要有个来帮我搭戏的人就好了。”
“嗯,被你多亲几口还不会生气的那种。”俞扬应和。
*
空气静了一瞬,周遭的喧哗一并涌入了耳道。
好在服务员及时端上来南瓜布丁,又打了岔。
这次俞扬没在接着话茬往下说,简抑也不说。
这是他们共有的默契,在对待高中时代往事的时候,缄口不提,出现一点苗头心照不宣地掐灭。
*
艺考前期,俞扬帮简抑搭过戏,尤其是搭过吻戏。
大约是初吻。
应该是初吻。
简抑记得俞扬眼尾的绯红,抓紧枕巾骨节分明的手。
他们就练习了一个吻。
俞扬两眼紧闭,牙关紧锁。
简抑只尝到一点,他嘴唇残留的牙膏味道。
似乎是薄荷。
再也没有其他了,有些事情练习一次就足够。
多几次,不太礼貌。
哪怕俞扬没有生气,但那种紧绷得仿佛要献身的姿态,还不如当场发火,痛痛快快骂他一顿。
以至于简抑都没好意思说,伸了舌头才算练习完舌吻。
*
煲仔饭最后上桌,掀开砂锅盖时噼啪作响。
简抑舀了满碗,刚刚都在吃菜,不顶饱。
俞扬勉强舀了半碗,算给了他个面子。
“最近公司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吧?”简抑自觉地问了出口。
这饭局已过半,再不说点儿什么,真的要吃完了。
“没,我都把你说的不适合演戏的那帮子人,打包去商演了。”俞扬说。
“那是你还想让我上什么综艺,或者接什么爆款剧?”简抑自觉地给台阶。
“你不是都不乐意么?我上赶着触你霉头干嘛?”俞扬奇怪地反问。
这倒把简抑问得语塞,好几次试图组织语言,都没能组织清楚。
最后自暴自弃道:“那你没事儿和我约什么饭?”
“我就是……想吃个饭。”俞扬犹犹豫豫道,面上尽力保持着不尴不尬的笑容,“是耽误你时间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而且棉花还告诉他,他这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人家一开始就只是单纯来吃饭。
果然是他对俞扬的偏见么?还是说因为太熟下意识就在自己心里预估俞扬接下来的行动……太熟又不交心,是这样。
简抑低头快速地扒拉口米饭,假装无事发生。
“就是随便问问。”
*
觉察到有视线落到他这边,简抑没敢抬眼:“怎么了?”
“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是有一件事情没说。”俞扬说。
简抑立马抬了头,他就知道!
“给你买的耳钉,我今天带过来了。”俞扬说着,放下筷子,把椅子边的小袋子递了过来,“顺手买的,你不喜欢也没办法。”
“你白送给我,不喜欢我也得收下啊。”简抑大咧咧地接过,“我现在打开?”
“随你。”俞扬重新拿了筷子,把最后一块炸茄盒夹走,对剩下的三块叉烧视若无睹。
“你要哪天出家了,我都不奇怪。”简抑嘴上调侃,手上很快拆开了盒子。
一对雪花,六瓣,精巧又素净。
“审美不错。”简抑盖上了盒子。
俞扬勾了勾嘴角:“喜欢就好。”
*
一顿饭依旧以不尴不尬的情境收尾。
可能这一次,单方面是简抑尴尬。
他竟然猜错了。
但猜错的同时,他也怀疑俞扬的脑子是不是也被打了麻药。
平白无故地约饭,平白无故地送礼。
而他最近似乎也没做什么对俞扬有利的事情,之前为了那些个小年轻,还差点吵了一架。
想不通。
雪花状的耳钉,捏在手里也冰凉。
*
简抑大概是工作以后,才真正见到雪花。
小时候体弱,没办法和家里人去寒冷的北方旅游,一直都待在G市,连省都没出过。
工作以后因为拍戏,哪哪都去过,第一次见到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差点没对着天空嚎两声。
但当时和俞扬在一块,为保持形象,没嚎没吵,镇定得仿佛见过大世面。
俞扬也很镇定,他反正什么时候都一副笑模样,不晓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他给还在实验室的程程拍初雪的照片,大约肯定是高兴的。
对着程程,俞扬总是有几分真心。
“剩下的都是我拍戏的事情,你就不用一直陪着了。”简抑那时也分外自觉。
“也不着急,下着雪呢,航班不起飞。”俞扬说。
*
那是在东北的某处林场里,他们借住的地方是一位猎户家。
土炕,冰花窗。
外边是浩浩荡荡一片松叶林,没过半宿就浩浩荡荡地白了头发。
借住在别人家里,自然不能挑三拣四。
他俩凑合在一张炕上睡,背对着背,谁也不打搅谁。
高中时留下来的习惯。
艺考前,简抑为保证练习环境安静,特地找了隔音很好的酒店。
预算不是很够,租的长期,只能开一间大床房。
有时练习得很晚,他不回家去,也耽误俞扬不回家。
俩人就各自洗漱,各自占了床的一头,各自睡觉。
不多提高中的事情,但他们心里都门清——他们谁都没有真正摆脱过那段岁月的影响,直到如今。
*
“你要找人搭戏,看得上眼的话,可以找公司的小年轻。”
俞扬结账。
在简抑忙着转钱时,他冷不丁来一句。
“不是搞唱跳的那些个,怎么说公司也有专业的青年演员。”
“我不太爱欠人家人情。”简抑把钱转了过去。
“以后有什么资源,多想着人家就是。”俞扬倒无所谓。
他算盘一向打得精。
“我就是不愿‘多想着’,太麻烦。”简抑说。
“那行吧,你自己打算。”俞扬按了电梯按钮,又习惯性欠身让简抑先进去,“有需要随时联系。”
“嗯,没需要就不联系了。”简抑煞有介事道。
俞扬笑一笑:“没事也联系,一块约个饭什么的。”
“也是,不然你这人,只能去吃素菜馆子了。”简抑点一点头,不置可否。
没办法,谁让他有熟练的光盘技巧。
没想到这章不知不觉写了这么长……
另外,我最近定了几对吧唧,是俞扬简抑少年时期的大头照,看评论区哪位的留言比较合眼缘,就送给哪位。
诸位,还请多多留言呀。
图可以在我微博上看的,微博号见专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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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