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藻般杂乱的额发下,布满血丝的眼白与无神放大的瞳孔正对窗外。
关柏叶这才意识到锅里煮着的肉是什么,她贴着墙脱力滑下去,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模样头颅的主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
那孩子死不瞑目。
关柏叶本想捂住鼻子,隔绝那股作呕的气味,直到手心触到头套的狼鼻子,被硌了一下,才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找回几分理智。
“砰!”
一声脆响打断了思路,关柏叶下意识朝声源抬头,那是紧紧贴在玻璃上的一张脸,五官被挤压得扭曲变形,猩红的嘴唇向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的整只手狠狠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了带血的掌印。
一、起、吃、呀。
外婆一字一顿做着口型,幽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关柏叶被这幅场面吓得大脑空白了一瞬,木木地与外婆对视。
一秒、两秒……
关柏叶落荒而逃。
跑了好久,关柏叶停下来扶着树干呼哧带喘,她慌不择路只顾着埋头一个劲儿往前,看来是又跑回森林里了。
虽然很丢脸,但好在对方并没有跟上来。
不对,外婆好像一开始就连门都没出,压根没追她,这根本只是她自己的独角戏。
她们两个究竟谁才是狼啊?关柏叶崩溃地抹了一把软乎的狼脸。
“狼姐姐?”
女孩在树干的背后探头探脑,带着疑惑看着累得直不起腰的关柏叶,“按照剧情,你不该在外婆家等着我的到来,怎么回森林了?我才刚采完花。”
关柏叶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摆摆手。而且好像不是错觉,跑了这一遭,她现在饥肠辘辘的,好在勉强可以按捺住。
女孩面带担忧,犹豫片刻后把竹篮和花束搁在地上,再凑过来轻轻拍她的后背。
女孩的手小小的,但很温暖,从一个陌生女孩身上汲取来的温度让关柏叶从方才的毛骨悚然中挣脱出来。
关柏叶开口,声音沙哑:“你别去外婆家了,她才是吃人的那个。”
女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关柏叶简单把刚才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遍,女孩听后陷入了沉默当中。
她本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最后只挤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苦笑,转身捡起自己的花束与竹篮后,她声音带抖地说:“……不是我想不去就能不去的,这是任务。去了可能会死,但不去一定会死。”
“至少不能现在去,先找有没有自保的办法。”斑斑血迹和血污中的双眼已经深深烙在关柏叶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女孩答应了。
有件事情其实很古怪,按照原本的童话故事,外婆实际是被吃的那个,但现在情况恰恰相反,捕猎者与猎物的身份对调了,外婆开始吃人。
并且,对有着狼身份的自己,她居然态度很好,并没有伤害或吃掉的意思,仅仅是恶劣地吓唬了一下。
难道她和灰狼算是同类?可她明明是人的样子,总不能是狼成精吧。
那小红帽呢?真的是她的孙女吗?被叫去照顾外婆的小红帽是锅里的食物,还是同桌共享美食的人?
线索还是太少了,关柏叶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歇息了一小会儿,气总算能喘匀了,关柏叶认真发问:“冒昧一问,你吃人吗?”
看样子女孩确实有被冒昧到,表情古怪地摇头。
“我问的是你的身份‘小红帽’吃人吗?”关柏叶补充。
“我不知道,”女孩思索,“如果这个问题重要的话,我可以领你去小红帽生活的小木屋,那里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关柏叶:“非常重要。”
“……好,那我们一起去调查,只是不知道小红帽的妈妈在不在家。”
“先看看再说。”
女孩在前面走,关柏叶紧紧跟在她身后。通往小红帽的家是一条遍地绚烂的花路,鸟儿叽喳,穿过森林后,是一派柳暗花明的样子。
一无所知的人会认为这是一条通往希望的路。
“她不在。”女孩松了一口气,推开门后,率先迈了进去。
屋里很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不大的小家被女主人收拾得很温馨,处处都有充满童趣的可爱贴纸。
只是不知为何有些阴森森,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我醒来的房间。”女孩打开卧室门,向关柏叶展示。
小卧室内显得比客厅空,没有太多物品,仅仅是一张柔软的大床、一个砖红色的大衣柜、矮矮的学习桌与配套的凳子。
关柏叶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书桌,桌面上一本书都没有,表面甚至有一层浮灰,不像有人使用过的样子。
另一边的女孩拉开了衣柜门,惊讶地招呼她:“姐姐,衣柜里全是红色的帽子,一件衣服都没有!”
关柏叶在头套下的眉毛紧蹙:“你最开始醒来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详细地跟我讲讲。”
“……我最开始发现自己这间卧室内,还没等干什么,就有个女性推门进来,不由分说地给我戴上了红色的帽子,还把竹篮塞到我手上,然后说:‘小红帽,去看望你的外婆吧,她的房子在三棵大橡树下面,四周是胡桃树篱笆,穿过森林就能走到。妈妈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外婆。’说完就轰我出去。”
“后来我便在森林遇到你了。”女孩讲述完也陷入沉思,屋内的异样感同样也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份并不简单。
她们两个没有停留,转而前往下一个房间,可门竟然是上了锁的。
“怎么办?我们没有钥匙!”女孩焦急地问道,同时频频回头看向大门的位置。
“我试试吧。”
关柏叶左顾右盼,最后在一个小盒子里取了两根发卡,第一根掰直插入锁孔,另一根末端压成小勾状,同样探入孔内。
女孩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撬锁的动作,既看不明白,又沉不下心,她不敢出声打扰关柏叶,只能不停扯着衣领,可窒息感并没有缓解哪怕一丝一毫。
她害怕女人会突然回来,害怕她们两个也变成锅中煮沸的肉。
终于“咔哒”一声,门开了。
女孩重重吐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一分。
这个房间十分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外边的阳光,与方才的温馨对比,这里死气沉沉。
关柏叶有种翻开尘封多年的旧书的错觉。
女孩自觉跑去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洒进来,同时照亮房间内的设施。
床、衣柜、桌子,和小红帽屋内的一模一样,只是桌子上放了不少东西,最瞩目的是一本合着的大相册。
翻开相册,里面全是小孩子的照片,有男有女,有笑着的、有面无表情的、有害羞目光避开镜头的。
但无一例外,照片被打了大大的红叉,它们的下方均写着同一个名字:小红帽。
女孩在最后一页找到了自己的脸,而关柏叶同样辨认出在外婆家见到的那颗头颅。
女孩手指攥紧,声音带着绝望:“他们都死了……那个女人找来这么多小红帽,而下一个就是我。”
“小红帽会死,但你不是小红帽,一定有活下去的办法。”关柏叶拍拍她的后背,然后拿起一旁的一个笔记本。
娟秀的小字一笔一划地记录着一桩桩罪恶的交易:
3月1日
村民子鼠用种的粮食换下等货一只,我打发给他最差的那只。
3月2日
村民丑牛赊账换中等货一只,如果下个月再不还,我就要去剁掉这个烂货的脑袋!
……
3月5日
村民灰狼放跑了两只货,这个疯子!这个小畜生!该死的!这个(涂黑),要是不是外婆护着她,我早就吃了她,扒了她的皮,把她(涂黑)!!!!
幸好晚上猎人找回来一只,明早我要上门去感谢他。
3月6日
送给猎人半只上等货。
3月7日
村民午马换了半只不新鲜的下等货。
……
3月10日
外婆饿了,进贡上等货一只,外婆嘴刁还是嫌这回货不好,说只能凑合先养着,等有主菜后宰了当配菜煮着吃,好在猎人今天逮到只肉嫩的女孩,留给她当主菜。
3月11日
这女孩很乖,很好骗,是上等货,她信了我是领养她的妈妈,我叫她带着调料去找外婆。
日记止于3月11日,也就是今天,女孩的角色小红帽也并非是女人的女儿,而是她笔下冷冰冰的上等货。
关柏叶与女孩已经说不出话了,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但她们的鼻腔里却充斥着窒息的血腥气,死亡仿佛近在眼前。
尖叫、痛苦、恐惧也都历历在目。
「妈妈」是贩卖孩子的恶人,「小红帽」是供给贪婪的食物,「村民」与「外婆」是食人的野兽,「猎人」是罪孽的帮凶,而「灰狼」竟是善良的异类。
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被整个颠覆,掩埋在平静之下的是无数具尸骨,这何其荒谬。
关柏叶与女孩一言不发,但她们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此刻同样处于危险中。
“咔哒”。
关柏叶压下门把手,拉开房间门。可随着这扇门的缓缓打开,外面的木屋的大门也有人在外面推动。
嘎吱——
在情绪的极度的紧绷下,这一刻画面像是变成了慢镜头:门缝越来越大,一个戴着插羽毛的宽檐帽男人胡子拉碴的脸慢慢出现在门后。
而下一秒,他猎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关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