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贺延看着他的眼睛,沉沉地对视片刻又说了句:“很好看。”
薛宸顿了下,应道:“嗯。”
不知怎么,这样的对视让他隐隐想退开,不知道是对方的视线过于热烈,还是两对瞳孔间的隔膜过于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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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轮车带着两人蹦蹦跳跳地回了南山旅舍。
接下来几天其实很平淡。
贺延兴致起了,拿着画笔要给薛宸起笔,一笔下去歪歪扭扭冲出天际,薛宸妙手一挥把这一笔卷进森林,拟画了张……
一条粗壮的豆茎支撑起一片天际一样的“树林”。
像某部动画片的情景。
贺延品了品:“杰克与魔豆?”
薛宸点了点头:“是。”
他小时候窝在床上看的动画片,记忆犹新。
等一些细节性的东西画完,薛宸顺手在旁边落下署名。
贺延,
薛宸。
望着这一小角,贺延有些意外,“一笔也算的吗?”
“算,”薛宸把美胶带撕下来,捧着画看了几眼,“这一笔挺重要的。”
艺术家的灵感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
驰之千里的思绪,天马行空的想象,貌似都是画家先天性便该具有的潜能。
但薛宸显然不具有这类潜能。
凝视一物而生出万般遐想,他做不到,他的眼里,一物便是一物,别无其他。
所以其实家里人是不太相信他在画画,更别提称之为所谓画家。
南山之旅,是薛仪为他安排的。
在看过他的画作之后——应该是希望他能多画些别的,不要只对焦于家里的沙发床杯套,薛宸心想。
贺延笑了笑:“起一个灵感提供者的作用?”
“啊,”薛宸回过神来,“是。”
贺延指腹按着额角,慢不溜秋地点了几下,笑说:“挺有原则,还怪讲究。”
于是接下来几天贺延生龙活虎地提供了十几二十条千奇百怪的灵感。
准确来说没有几天,也就半天时间。
薛宸对着床上一行摆开的空白画纸沉默了。
画纸上有痕迹,但不多——已然涵盖完基础符号线条,贺延甚至还能变异性地增生出一些莫名其妙却又莫名让人有灵感的“起笔”。
贺延又嘎啦了一张,见沙发、方桌、自己的床上都摊满了画纸,只得拿在手中,笑问:“我这算有艺术细胞吗?大画家。”
薛宸正负手而立,像只昂首巡视自己领地的猫长一样,垂眸扫视着贺延床上的几张画纸。
闻声他偏过头来,蹙了下眉:“你弄这么多干嘛?”
这语气带了点控诉,隐隐还能听出些埋怨的情绪。
贺延登时就顿了,反应过来坐到床头柜上,朝他笑着说:“你不是说想挑两张吗?我就不能只画两张啊……怎么,懒得挑还是,不想挑?”
薛宸看着他:“我都可以。”
“选择困难啊,”贺延明白过来,笑着把手里的那张递给他:“那就这张吧。”
薛宸接过,纸上勾了个心形的框,看起笔的毛躁估计一开始是想勾方框,框中央是两个字母——“XC”。
薛宸没看明白:“这是?”
“你啊。”贺延双手交合往前倾身,看着他手里的字母说:“名字缩写,我想让你画张自己。”
薛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心形的框。
在想:心形不比方形好覆盖,怎么画才能不生突兀……
贺延继续说:“本来想写字的,但怕影响到你后面的创作。”
“不影响。”薛宸说。
贺延笑了笑:“那我再写一张?”
薛宸掀起薄薄一层眼皮,抬眸看了他一眼:“心形影响。”
贺延:“……”
方框不能用,那还能用什么框?
……哦,还有圆形,三角形,操怎么这么多形。
他顿了顿:“那我重画个梯形框?”
薛宸应道:“不用。"
他表情淡淡地走到沙发处,单手捞起一旁的画板画笔,抱着走到床边,蹬掉鞋子往床上团着坐好。
见这阵仗是要准备开画了。
贺延起身把电视打开,调到了国际频道。
英语飙出来的那一刻,薛宸抬头看了眼电视,也看了眼贺延。
日落之时薛宸停下了笔,连胶布都没撕下便把画板塞给了贺延。
然后自己往后仰躺在床上。
棉质的白色睡衣被他的动作拉了拉,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腰。
薛宸小声地“嗯?”了一声,没睁眼,只是两只手心把露出的那截喝风的腰肢盖住了。
但没盖严实。
贺延看了一会儿,把自己床上的那床小被子拿了过来,盖住那截半露的腰的同时,也盖住了薛宸仰躺时骨感的颈项。
“我能要这幅画吗?”贺延坐在床沿,指尖隔空沿着画中人的轮廓在勾勒。
可能是他一开始给的起笔比较局限,薛宸在填画的时候,便让一开始的起笔做了装饰。
也即是,
薛宸画了张戴帽子的自己。
应该是钓鱼那天。
钓完鱼开始清检用具时后,贺延带着他去洗手,两人蹲在台阶处时,贺延忽然出声:“看。”
薛宸应声而去,波澜轻起的水面上,晃动着两张脸:“我?”
“嗯,挺帅的。”
贺延笑着伸手,指尖本想点一下水中倒映着的帽子上的“Y”标,但北风吹过、人影晃动,他的指尖点在了“薛宸”的右眼眼眸上。
这张画便画的是水里的倒影。
淡淡的水波轻盈的笔触,画中的青年眉眼舒润。
贺延啧了一声:画得真好。
薛宸躺着回应了声:“给你吧。”
声音有些闷,画画久了人困着了。
倒头能睡个天昏地暗天雷勾地火的。
怕温度低薛宸又只穿件睡衣冷感冒了,贺延起身帮他拢了拢被子,视线擦过他雪白的颈项、越过他腰线,他又坐到了他床边。
闲话:“你专业是画画,还是业余爱好?”
薛宸困困的声音说道:“都不是。”
贺延挑了下眉:“那你大学专业是什么?”
薛宸平淡地说:“我没上大学。”
他实际没读几年书没呆几年教室学校,更多时间是在自己的房间。
若说人生三万天,
薛宸估计自己两万七千天都是在自己房间度过的。
“嗯?”贺延打量了他一眼,“高中叛逆少年么?”
虽说薛宸长得挺少年气的,穿上校服往高中校园里走一圈都毫无违和度。
但他见过的人多,什么年纪的人什么阶段的人大致是什么样子,他挺有数的。
而他见到薛宸的第一反应是:
这是位相当个性、休学来南山玩儿的大学生。
但听薛宸的意思,估计是没在上大学,那……没考上还是?
“不是。”薛宸睁开眼,和床尾坐着的人对视,对了大概有一会儿,他才说:“我不喜欢学校,就没读了。”
贺延没忍住问:“家里人也同意?”
“嗯,”薛宸又闭上了眼,这回小臂横过来挡住了眼睛,说了句:“关下灯,谢谢。”
贺延起身把灯拍灭了,走到两床之间的过道时,把地灯拍亮了。
而后坐回去,声音放低了些:“困了?”
“嗯,”薛宸说,“你能不能再说会儿话?”
贺延声音放得低,慢吞吞地延到耳边,就跟夏日深夜里微凉的风一样,把人包裹着,很舒服。
贺延轻顿,这人倒是神奇。
对别人窥探自己私事这一点毫不在意,
对“拿别人声音催眠”这件事更是说得轻轻松松毫无负担。
神奇啊神奇。
“那我给你读篇课文,不记得小学还是初中或者什么时候背过的。”
贺延从他床上站起来,把电视机退到首页,借着微弱的光线收拾沙发上的画纸。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黄发垂髫,并怡然自得。”
走到床边时,贺延能隐隐看到他胸口规律的呼吸起伏,便没再念了。
当然,后面的那段也挺令人叹惋的。
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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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延早早跑完山回来,刚把两份早饭往201带,就见楼梯口处一阵骚动。
喜庆的骚动。
不是闹事的那种——南山人民挺温和的,出不来那动静。
于是贺延折回去,在二楼楼梯扶手的地方站着,向下望去。
一堆人围着个老头儿。
老头儿在激烈“陈词”:
“诶,是咧!别个是大学生娃儿,首都来的,上的还都是最好的大学……那两个还给我们屋头写了一副对联,那个字儿漂亮的哦!到外头写要花个几百块钱的,到我们屋头去写,一分钱没收!”
“啷个厉害的哇!”
“让他给我们写一副的,收钱写不写哇!挂到门口好攒点福气,我孙女后年子就要高考了,挂起说不定能考好点嘛!”
“你得行不?帮我们问看看得不得行呐?”
大妈大爷七嘴八舌的,给舌灿莲花的老头儿都说得脸飞彩云了。
他嘿嘿地笑着:“我下回问到了给你们说——诶我钉子忘屋头了,你们先去到工地,我等会来!”
说完他就四脚同气儿地往上飞窜。
贺延看热闹看得正欢,转头就跟老头儿对上了。
贺延:“……”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没瞪出个天荒地老来,薛宸起了个早,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贺延回来了,他便拉开门,探出半个脑袋。
嘴里还突突着一根电动牙刷。
但看到另有其人时,电动牙刷差点儿从嘴里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