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意思?”颜卿终于把目光收回,望向宓稷身侧的黑袍人。
黑袍人没说话,他抬脚走过来。逻霖见他一动,立刻伸直了手臂挡在颜卿身前,似乎时刻警惕着这人。而黑袍人却从颜卿身边走开,走到正向老祖宗烧香念叨着刚刚生死经历的湮初面前。
“老祖宗老祖宗,真是要吓死我了,我……”
察觉有人停在她附近,湮初才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回过神。
黑袍人道,“老夫可否借此炉为勾陈先烈上三柱清香聊表心意?”
湮初看了看颜卿,见颜卿没说什么才点点头,稍稍挪开了一点。
黑袍人取出清香点燃后投进铜炉中,原本袅袅燃烧的清香突然噼啪爆裂熄灭。
黑袍人似乎很满意看到这一幕,他深深鞠躬祭拜。
逻霖不由紧张道,“你就不管管吗!”
这话是对着后卿吼的,只是除了在场的几人,剩余的不论后土还是魔族都奇怪地看着他二人。
此人于后卿何干,又有何事需要他出面干涉?
当然好奇的群众行列中并不包括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成墨,也不包括此时虽皱着眉却始终一言不发的宓稷。
黑袍人便是他带来的,由此带来的后果他也是应允的。
后卿摇摇头道,“你不用太紧张。”
逻霖似乎有些焦急难耐,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也没必要阻止这件事情,见成墨也没有半点反应他耐下性子来继续看着黑袍人。
黑袍人祭拜完伸手触向铜炉,古朴的铜炉朴实无华在任何人手中都散发不出那神秘的光,只除了勾陈族人。
“非勾陈族人燃香即灭,染血却没有反应。”黑袍人说着,双手捧起祭祖铜炉。
颜卿突然按住肩头伤口。她记得刚刚她的血飞溅了出去,难道溅到了铜炉上?既然溅到又怎会没有反应。
“勾陈族人能召唤勾陈大帝,能于万里外与之通灵,”燎了道,“老朽依稀记得曾见勾陈族长以血液连通勾陈大帝,那时他似乎拿着一只蓝紫色的铜炉,只是战后这勾陈圣物就销声匿迹了。刚刚颜卿神女血溅铜炉不可能没有反应,除非不是……”
燎了说着突然停下,不可置信地愣住。
“除非什么啊师父?”湮初好奇地追问。这铜炉总在她面前发光这事她不太喜欢,她还挺想知道怎么才能让它不发光了。
“除非她并非勾陈。”后玥说着望了眼后卿,见他没有丝毫惊讶,猜测后卿早便知道了。
“不会的!”
颜卿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湮初唤醒了勾陈大帝,是因为她的血染到了铜炉上。那时铜炉像是活过来一般,周身闪着青紫色的光。而刚刚,她的血是否真的染到了铜炉上?
颜卿夺过铜炉,取清香燃起,袅袅烟气朦胧中她颤抖着将其投进铜炉。
噼啪——
爆裂声紧跟着响起,清香瞬间熄灭。
不可能!不可能,上一次她燃香之时,分明没有熄灭!
对,上一次上一次……颜卿突然看向后卿。
上一次,后卿喊住她了。上一次后卿因为受伤大喊起来,那时她刚刚将清香投入铜炉。所以香是燃尽还是爆裂她并不知晓。
巧合?
颜卿以匕首划开手掌,殷红的血珠顺着手掌滴落。一滴,两滴,数滴血滴到铜炉上,瞬间消散没有一点痕迹。
颜卿呆呆地望着毫无反应的铜炉,面上逐渐丧失了生气。
四下突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流血的声音。
这点血,对神仙来说并不算什么。却不知是否因为这血液的流逝,她感到身体泛起丝丝冷意。
嘀嗒——
嘀嗒——
嘀嗒——
不知什么时候,滴血的手被人握住了。一方白帕子平整地将伤口包好。
这点血对神仙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包不包扎没有区别。
可这只手终于被温暖环绕时她才发觉,还是很疼。
“上次,是巧合吗?”
后卿答着,低头将帕角折好,“什么。”
“你知道的,”颜卿望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上次我燃香时,你突然伤口发作。”
后卿终于包好伤口,他抬头望她,眼中星星点点的光亮之后似乎还掩藏着几分不忍。“现在我的伤也发作了。”
颜卿自嘲地笑着,突听见四周有丝丝抽气声,惊呼声之后瞬间蓝紫色光芒大盛。
湮初不明白为何颜卿的血染到铜炉上没有反应,她捡了地上的匕首对着自己手掌划下,血滴在铜炉上时瞬间闪出蓝紫色的光。
霎时间光芒直冲天际,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涌上数不尽的云朵,似有雷电轰隆声自云层中传出,云层深处的黑影变得越来大,霎时间有巨兽穿云而出,在雷声霹雳的蓝紫色光阵中轰然降临。
焦黑的青羊泊上突然涌起阵阵强烈的灵力波动,刹那间云层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天际还是一派晴空万里,而铜炉之后已然站立一人。
那人一身劲装,衣襟袖口上皆是雷电云纹攀爬不息,面上看着像是个少年的模样,但那眼神似跨越沧海桑田亘古而来,让人只看一眼便挪不开,再望一眼似陷入巨大的网中无法挣脱。
“别看他的眼睛!”
成墨及时出声提醒,众人才惊觉及时稳住心神。勾陈大帝的眼睛不是轻易可看得的,若修为差一些的稍有差池,恐修为有失神魂不稳。
“尘弋,”成墨道,“你吓到她们了。”
竟是勾陈大帝尘弋!
“多事。”尘弋斜睨了成墨一眼,而后他望着面前状若痴呆的湮初道,“便是你这小辈整日在我耳旁叽叽喳喳个不停?”
湮初惊得不知要说什么了,手足无措着,“我,我……老祖宗?”
颜卿遥遥开口道,“先祖?”
尘弋没答话,只是眼神睥睨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事是他放在心上的。他看了颜卿一眼,眼中竟凝起几丝疑惑,“你是何物?”
见无人应答尘弋瞥了成墨一眼,“怎么,连你也看不穿?”
一时间青羊泊寂静得可怕。尘弋似毫无所觉,拉起湮初道,“你这小辈跟我回去罢。”
话音一落瞬间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燎了大惊,喊道,“湮初,湮初!”他跑到成墨面前,“请问成墨神君,湮初被带到哪里去了?”
“想必是勾陈降霄宫,”成墨道,“尘弋乃勾陈大帝,带那小勾陈回去自然会妥善照顾,燎了长老还请放心,没有比待在尘弋身边还要安全的地方了。”
他说完目光落在颜卿身上,那只小勾陈此后无忧了,可眼前的事情似乎并不容易。
“师叔,先祖何意?”
见颜卿望过来,成墨缓缓挪开眼睛。
颜卿又道,“我怎么可能不是?”
青羊泊寂静得没有声响,只有颜卿的声音缓缓回荡。
“我……并非勾陈……”
成墨点点头并未言语,终于颜卿认命般地笑了。
她怎么可能是勾陈。
她自小不会化形,虽然成功过一次却也极有可能是长白师尊从中使施力的原因。
她于术法方面不精,如何也无法御雷,却只使了几次就可成功引水施咒,竟是因为她原本就不能御雷?
长白师尊怎会不知?成墨师叔又怎会不知?却一直都在欺瞒她。
原来她此生最恨的仇人,不是仇人。她最崇敬师尊,一直在骗她,她最向往的先祖勾陈大帝最尽心尽力维系的勾陈颜面家族信仰,到头来一朝分崩离析得干净。
原来她不过是世间最多余的一人。
她是谁?为何会在此?仿佛眼前的一切人事物都是陌生的。
“颜卿……”
后卿握着她的手使了使力。
颜卿慢慢挣脱开他,她望着后卿道,“你也是知道的吧。”
后卿没说话。
这便是在默认了。
颜卿又道,“你为何要同我打那个赌?”
那个关于他帮她就玄度的赌约。后卿说她若能成功化形勾陈,或是成功御雷,他便相助复活玄度。
“你早就知道了,你从来就没想过帮我吧。”颜卿冷静得吓人,她说,“你若是早说清楚了,我未必会痴缠求你相助的。看我为了不可能的事情整日积极向上,这样耍着我很有趣?”
“我没有……”
“你敢说你不知道我……并非勾陈?现在好了,我究竟是个什么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你满意了?你定是很开心吧。”
后卿慢慢低声道,“你从未回答过我。”
“什么?”颜卿有片刻怔忡,回答什么?
“若救他,便要我死呢?”
颜卿呆看着他,片刻莞尔,“你又在骗我。”
霎时间似有白雾在眼前翻腾,不论前尘往昔还是今时今日,都如雾气朦胧得只看得到,摸不到抓不住,往事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谁是谁非,谁究竟是谁真的便这么重要?
是的。
对有的人,并无可厚非。但对于有些人而言,便是她一直追寻的信念。
后卿终于支撑不住,恍然间青羊泊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