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吐完后精神有些萎靡,他坐在床上恹恹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尝不出味道了。”
秦风默然了片刻,“没说你骗我。看了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 大夫也诊治不出来。”
秦风道:“大概是个庸医,多找些大夫看看。”
苏诺细微的品尝出秦风话语里的关怀,他心中欢喜,面上好似打蜡了一般,甜甜道:“阿风,这段时间我吃东西好像长肉了。”
秦风嗯了一声,冷淡得让苏诺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收起了开屏的尾羽,静静的坐着。
秦风躺回去背对着苏诺,“明日你下山去看大夫吧。”
苏诺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秦风想,大抵又是躲在被窝里哭吧。苏诺变了很多,变得爱哭了。可是他应该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哭呢,道不同又何必为自己伤神。
第二天,苏诺的精神依旧不是很好,吃过了早饭之后苏诺突然道:“阿风,我得去狩猎变异体了。”人因执念而成为变异体,变异体死后的执念变成的一颗灰白色的核桃状珠子,这颗珠子称之为芒珠。死神以芒珠续命,若长时间不食芒珠则会身体乏软最终消散天地之间。
苏诺这几个月一直呆在秦风身边没有下山,自然也没有芒珠得以续命。
“你要是太无聊了可以钓鱼也可以给树浇水,再过几天,树应该要抽芽了,希望等到三月花开满枝头。”他依旧不放心,“如果你垂钓的时候还有变异体以幻想蛊惑你,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它们本相都是丑陋不堪的。”
秦风皱眉,“你当我这点定力都没有?”
苏诺当然不是不信秦风,而是对自己在秦风心里的分量不自信。
秦风看着苏诺离开的背影,“苏诺,多找些大夫看看。”
苏诺离去时因为秦风的话而更加的不舍,他暗忖相见不如不见,我终于是领悟了。
苏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天在水。踏走在冰面上的时候能够听到冰面破裂声,再过不久,这冰就该融化了,到时候冰湖里妖鬼神魔定然会作妖。
苏诺下巫山前,特意告知了守湖人,嘱咐对方这段时间多注意一下冰湖。苏诺先去拜见灵君,得知灵君闭关修炼去了,苏诺便离开了巫山。
巫山外有一个镇山屏障,寻常人进不来。
巫山往东南方向走个三公里便是红霞镇。苏诺挑在今天出来就是因为今天镇上赶集,往年里今天镇上都非常的热闹。但今日街道上却十分的萧条,苏诺熟悉的往年生意大红大紫的几家店铺都关了门,路上行人匆匆,每个人愁眉苦脸哀色重。
苏诺看到街上巡逻的士兵,脸色沉重,人间的战争连年不断,百姓苦不堪生。
头发花白的卖炭翁挑着扁担从苏诺面前经过,不由得多看了苏诺的脸,判定此人不会买他的炭火之后挑着沉甸甸箩筐的离去。再赚不到钱,小孙子就要饿死了。
苏诺拦住老翁的去路,“老翁,这些炭我全部要了,怎么卖?”
老翁回头诧异的打量着苏诺,道:“一两银子。”
苏诺掏出钱袋丢出几个碎银,老翁拿出秤杆准备称重,苏诺道:“不用找我钱了,箩筐和扁担我都要了,就当是我用剩余的银子买了。”
老翁想说你这不是吃亏了么,但是看这位贵人锦衣华服,未必在乎这点钱,便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离去。
苏诺指尖飞出一只细光闪闪的灵鹤,灵鹤叼着扁担往天边飞去。
苏诺走进人群。他和别的死神不同。人类对于死神而言是一个障碍物,他们自带雷达,感触到障碍物就自行避开。苏诺的眼睛却看得见人类,看得清楚他们的音容笑貌。所以他比其他的死神更能感触到人间的喜怒哀乐,有时候做不到像其他死神那般无动于衷根据罪孽来猎杀变异体。和其余死神想比,他多了一丝不合身份的敏感和多情。灵君曾多次想抽除苏诺这一抹感知,但是无处下手。
巫山里的每个死神都很独来独往,用青回的话说大家是地狱里的飘荡的游魂,鬼捉鬼。对方从身边飘过时一不注意还会吓一跳。是以,青回不喜欢呆在巫山,他喜欢到处游历,遍走山川,见闻宽广。
苏诺以前对巫山没有什么感觉,不讨厌也不喜欢,但是在云间城待过后他更喜欢上这纷扰的红尘。虽然悲痛苦多,但欢歌笑语更触人心弦。
青回听闻后笑说苏诺不是人间里的鬼,是鬼城里的人。
红霞镇上种满了桃梨花,这些花已经开了,粉白成群连片,淡淡的清香扑鼻。可惜没有妙龄少女折花赠与郎,也没有孩童在树下疯狂的摇落花瓣下花雨了。
镇守几乎看不到人,像一座空城。
苏诺站在树底下,花瓣纷纷扬扬,纵是为生活奔波的讨饭人也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几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看苏诺看迷了眼走着走着撞在一处,箩筐里的货物洒了一地,惹来乞丐哄笑不止。
苏诺没有注意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朝士兵兜售桃花枝的卖花女身上,对方身上没有了活人气息,执念深重,明显是变异体。
“送花喽,送花喽,不要钱,就只给人带消息。”卖花女看到士兵急切的跑过去朝士兵兜售,却被士兵推搡在地,篮子里的桃花枝被踩成黑泥。士兵嘲讽道:“现在给人带个消息比要钱还难,对方还活没活着都是问题。”
他朝卖花女走去,卖花女显然也注意到了苏诺,她急躁紧张的瞟了一眼苏诺,然后捡起花篮急匆匆的离开。苏诺不紧不慢的跟上,看着卖花女仓皇逃蹿才发现她右腿有些瘸。
卖花女走到药铺后面的巷道就消失了。不过这并不影响苏诺找到她的痕迹。
苏诺朝幽深的巷道走去,尽头是一处颓圮的院墙,荒草重生。他钻过院墙,拍下狗尾草的草籽。
卖花女疾步奔向断墙残垣的破败小院,这里荒草丛生,茅屋屋顶的茅草被风卷走漏出黑糊湖腐烂的梁柱,小屋塌了一般,窗户上勾结着蛛网。这一切都显示着这处坍塌的茅屋久无人住的气息。
苏诺从篱笆外进来看到的便是眼前景。这里枯败死寂,荒草杂生,几只骨瘦如柴的狸猫在草丛里警戒的窥探苏诺。唯有井边有一株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和卖花女篮子里的桃花枝不遑多让。这株桃花树在这处破败的小院格外的醒目。
苏诺徒步来到桃花树下,他锐利的看着粗糙的树干,“自己出来我让你死个痛快。”
纷纷扬扬的桃花洒落一片,清香扑鼻。
苏诺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恐惧和害怕。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没有干过坏事。”出乎意料,是一个清脆的少年郎的声音。
苏诺有些诧异,他看到了屋檐下悬挂的枯败破烂的花篮,篮子里还残留着桃花瓣,确认自己没有追错人。那卖花女穿着宽松,衣服不大合身,披散着头发,十五六岁模样,咋一看认错性别也不是不一定。
苏诺缄默了片刻,“你不算是活人,人间不是你呆的地方。”
桃花树又颤抖起来,一树绽放的桃花好似要凋零了一般。
苏诺等得不耐烦,在桃花树瘦弱的树干上结了一个印,一个瘦弱的少年便滚了出来。
少年满脸泪水,头发凌乱,但依稀可见他眉清目秀。他颤巍巍的不停的磕头,“求求你了,我只想等盛哥归家。我没害过人。死神,法不外乎情,求求您网开一面。”
苏诺当然知道他没有害过人,他身上气息干净,只是执念太重。人会因为执念而变为变异体,一是生前执念重逐渐变异,容貌还保持着人的模样却算不上人了。二是死后因为执念变成变异体,但却因为执念而演变成各种奇怪的模样。
“你已经死了。”苏诺道。他想他不该出来狩猎,应该如往年那般向灵君讨一颗芒珠续命,为什么让我这般敏感又让我是冷漠的死神呢?
少年潸然泪下,他拖着瘸腿匍匐的爬向苏诺,“我知道,死神放了我吧,我只是想看盛哥一眼。他应召参军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想他了,死不瞑目,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苏诺低声问道:“你们几年没见了?”
少年擦拭眼泪,“八年。他离开前让我等他归家,可我身体不好,前年病逝了。”
苏诺蹲下来平视着少年,“对不起,我的身份让我不能够放过任何一个变异体游走人间,但我可以帮你。”
苏诺伸出手指在少年额间结印,少年的身形慢慢消失,桃花树瞬间凋零干枯。与此同时,一只灵鹤在苏诺掌心飞往天际。
苏诺看着灵鹤,“去找他吧,告诉他你一直在等他。”他收起芒珠神色落寞的朝坍塌的小屋走去。
坍塌的房间里落满了蛛网和灰尘,苏诺移开梁柱来到了压垮的床边,一具白骨倒在墙角,头看向窗外。
苏诺在桃花树下挖了一个坑,拾骨埋进去。苏诺不知,三年后,有人归来醉倒在坟前对着旷野呓语,“我总觉得在戍边时你来看过我。生时没能陪你,带你离家又让你孤零零的走,我现在来陪你了。”说完后潸然泪下重新挖开坟后走进去又为自己埋土,一代定国大将军抱着枯骨埋于荒野。
苏诺坐在坟边,手里捏着灰白色的芒珠。他过度使用灵力,再加上长久没吞食芒珠,脸色灰白,看着病入膏肓一般。
“我也在等,等他愿意多看我一眼。”苏诺喃喃自语。“我会一直坚持着等,等到天荒地老也要等。”
他吞下芒珠,在枯败的桃花树上折下一根桃枝。“望君知我意,此恨绵绵无绝期。”走出颓圮的小院,在纵横交错的小陌上,苏诺从一株桃树上又折下一朵灼灼其华的桃花枝,他希翼道:“盼君多怜爱,花有败时人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