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温盈却在抓江明宗伸出的手和挂衣杆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她卡着极限距离,牢牢抓紧杆子,可另一边手臂还在空中半扬,就被一只力道过劲的掌扣住。
立刻痛出了眼泪。
对于擦伤未愈的手肘来说,这道力简直雪上加霜。
温盈却半边身体当即痛到麻痹,顺着方向往前踉跄两步,眼见着,要撞入江明宗怀里。
她不得已松开扒挂衣杆的手,挡在身前,缓冲相撞的力道,不至于太像投怀送抱。
实在不体面。
发香半萦,如丝如线,拂拭过男人鼻尖。
是雪后初晴时,山上林间漂浮的冷空气味道,混着微凉的草木香。偏偏红发色泽明媚,像雪堆中长出一朵鲜亮的冬日玫瑰。
“疼……”温盈却尾音发颤。
江明宗放开手,退回原位,瞧她拨起松垮袖子,肘背伤口狰狞。
他拿过她手中衬衫,“你是去拍戏,还是去打仗?能把自己弄一身伤?”
温盈却躲回内室时,他就看见她身后遍布青紫,有深有浅,比他昨天在地下拳馆打到半死不活那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痛得脑子麻木,非要犟上一句:“你突然走那么近干什么……”
江明宗低笑了声,“不是不怕我?”
温盈却动作微凝,假装没听见,挪到走廊另一侧。
“小叔叔,这里没有你的尺码,我还是让茸茸去买一套吧。赶时间的话,喊你那个没轻没重的助理送你走时路过买一套也成,我赔。”
他看了看手上的,“这件就可以。”
温盈却理直气壮:“这里的衣服我都穿过,我想了想,不合适。”
话音刚落,她伸手想拿,却被躲开。
江明宗神色似笑非笑,“我赶时间,小侄女。”
她细眉浅蹙,表情微妙,像在说“你疯了吧居然穿自己侄女衣服”。
片刻,一道闷气撑鼓胸腔,温盈却掷下不情不愿又不甚在意的一句:“那您自便吧。”
她走出去,甩上了门。
冷静当即溃散。
温盈却额头抵着软包墙,耳根浮起淡淡红热。
她捏紧拳头,克制着不烧到脸上来,不停呼气吸气,却赶不走方才相去咫尺的一瞬,偷跑到脑中的异样感。
他脱掉了西服,剩下件被奶茶泡过的白衬衫。事实上,贴近时,她能看见湿衣勾勒出的肌肉线条,纹理分明,健硕有力,若隐若现地透出,不讲道理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手掌抵在上面,更是将带些微阻力的紧实触感补充完整,他体温高,手像放在篝火上,一蓬蓬热意,猝不及防钻到她血脉里。
温盈却挫败地敲了敲墙壁,里头传出一句:“没好。”
……
谁问你了?
半晌,江明宗从里头走出,温盈却没看他,语气端得板正:“小叔叔,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有啥话赶紧说,最好别再见了。
他对镜,将纽扣扣到顶端,“今晚红毯几点结束?”
温盈却小小翻了个不得体的白眼,直言:“很晚,有什么事现在说了吧。”
江明宗从镜子里看到她脑袋扭成九十度,直直眺着窗外。
他扯了扯唇,对她的态度不以为然,“你确定,要当你经纪人的面说吗?”
温盈却咬得下唇青白,话里满是压抑的不快,“你莫名其妙来找我,和当她面说,有区别吗?”
男人勾起一笑,从镜前返身走近,“不装了?”
“不是长辈吗?有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高大阴影从身侧缓步压近,看不见所带来的压迫感翻倍,温盈却不安地转回去,正想大逆不道一下,江明宗已经将手机举到她面前。
和饭圈撕逼比起来,毫无攻击力的话语横在屏幕中央,她一眼认出,那是季茸茸的手机号。
温盈却:“……”
下一刻,花嫣柳媚的一张脸,表情如冰层消融,破靥盈盈巧笑,还捏出甜腻声线:“小叔叔,是茸茸不懂事,我替她跟你道歉……”
边说,两手还边压下他半举的臂,想把手机抢过来删掉短信。
江明宗果断抽出,眸色兴致甚浓,“温盈却,衣服你能赔,这些话呢,怎么算?”
温盈却滟滟的笑肤浅飘在面上,心里嘀咕着“干那么多缺德事你也没少挨骂这就受不了了”,出口的却是:“她心思简单,做事比较冲动,小叔叔是干大事的大人物,量如江海宽容大度,一定不会跟她计、计……较……”
她眨眨眼,对举到面前的微信二维码,下意识抗拒。
江明宗纹丝不动,等她假笑端不住,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后,笑意才从温盈却的脸上转移到他脸上。
扫码嘀的一声,他再看了眼表,说:“我要走了。”
温盈却从屏幕抬起脸来,“小叔叔,你的手……”
他拆掉奶茶浸湿掉的绷带,手背有几道不知哪来的破皮伤口。
江明宗风轻云淡地扫去一眼,不答。
留下一句:“晚上见。”
-
晚上,星视盛典独立休息室。
周颂娜双臂环胸,十厘米的高跟鞋让她气场拔高,吓得眼前的艺统小姑娘冷汗淋漓。
她咄咄逼人:“出场顺序说改就改,贵方就是这么做人做事的?”
艺统嗫嚅道:“真的很抱歉,对不起,这是上面临时定的,我们、我们也很……对不起!”
周颂娜冷嗤,金色大耳环晃荡起来,“对不起要有用的话,我能跟你说一万遍,你能把顺序给我调回来吗?”
“对不起,我没有这样的权力……太抱歉了!”
“那就让有这个权力的——”
“行了。”温盈却投向镜子的目光平和,“为难个小姑娘做什么,都是打工的。”
周颂娜连她也斥起:“你不是小姑娘?你不是打工的?凭什么要你受这委屈!”
她不接话,朝艺统扬了扬下颌,“出去吧,跟你上司说,我这边没意见了。”
艺统如蒙大赦,鞠了个躬,“谢谢小温姐!”
掩上门后,周颂娜讽道:“小温姐?你年纪比她还小,算哪门子的姐?”
温盈却一笑置之,“现在还有人喊我一声姐,过个个把月,说不定都没人喊了,到时你又要生气。”
“喊你姐就真把你当姐了?你还没过气呢,这主办方就带头捧高踩低,让云姿一个在电视剧都混不出名堂来的走你后面,这又算哪门子的姐?听得恶心!想捧云姿也不干脆点,别让你出场算了!”
温盈却笑了笑,“Suna,是这样的,我要有个奖项傍身,也不至于跟云姿比咖位,算了吧。”
的确。
云姿深耕电视剧频道,她则是两头都有点成绩,视后拿过,但电影方面,始终缺个有底气的奖项。
抛去业务能力和年龄,都是流量花,不少人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
可如果她拿过影后,决不会出现这个场面。电视剧和电影,始终有壁。
有过机会的,只是……
温盈却不愿深想,话锋顿转:“再说,我走那么多回红毯,你什么时候见过,真有人有本事,把我踩下去?”
周颂娜哑口无言,一甩袖,坐沙发上生闷气。
她不再劝,脑中想起江明宗那句“一声‘您’就以为别人是真心帮他做事”。
星视盛典的主办方三个月前,为了让她出席,软磨硬泡,一颗心都恨不得掏出来喊日月山河可鉴。
今日,这颗心也同样能掏给云姿,哄她高兴。
娱乐圈就是这样。
面具太多,真心太少,利益博弈之下,今天捧你的,明天就可能把你踩进泥里。
而且虽说出场顺序换了,可主办方该给的排场丝毫不差,也是为了以后温盈却扳回一局做准备。
这圈子刮的风多,哪边是顺风,往哪边转舵就是了。
她不点破,也非忍让,只是规则如此。
而且一个红毯,谁星光盛,谁才是赢家。
一个小时后,主办方派来的车等在楼下,把她接去百米外的红毯现场。
黑棕色玻璃把车内人挡得严严实实,中场刚过半,谁都想不到温盈却会在此时出场,除了云姿那边的营销号。
Pearlaut的营销号反应过来后也下场,争抢要上热搜的词条广场。
【#狗头,这和前几天内部人员po的顺序不一样啊,临时换的?】
【资本傀儡背后的大佬斗法失败,这才几天,太现实了#星视盛典红毯顺序#】
【是高定,不过是xxx那种咖位都能借到的,而且上一条还是MRose超季……】
【#星视盛典生图#,温盈却完全没受风波影响啊,脸 身材依旧能打,这个腰臀比和马甲线,谁看不迷糊啊!】
【工作室出发图有↓,美美九宫格,就别酸美女了吧】
上身的高定来自一个没什么门槛的小众印度品牌,衣服一直放在造型师那,就等着哪天赏脸。如今阴差阳错,也算救了她的场。
假两件套的设计,上身是排布满金色羽毛的桃心裹胸,大方展露美好的身体曲线。下身是一条同色钉珠长裙,腰身缝有大体量飘片,像沙丽般,从身前搭到左肩后,延伸出重工刻鳞刺绣拖尾,一步一泛潋滟波光。
右臂上的缠金臂钏更是点睛之笔,只是无人知晓,下面藏着一道狰狞伤口。
签下名字,温盈却款款转身。
这一刻,所有相机对准她。
闪光灯排山倒海,汇拢成一片灼亮灯幕。她苦练过不眨眼的功夫,双眸平定无波,灯光在眼中明明灭灭,似星群洒落。
温盈却雨露均沾,每个方向镜头都赏去三两眼,像阵抓不住的风,不着痕迹绕过多少人的灵魂。
纵场外议论蜂起,也无碍她出现,就是顶级星光。
“三哥,这是你侄女吧?”
宾利停在北城中心商圈的一角,不远处大屏正播放星视盛典的红毯直播,刚巧是温盈却的画面,好友瞧见,提了一嘴。
闻言,江明宗抬眸。
那大屏下还站了些年轻姑娘,昂着头,似在敬仰一片星辰。
此时,不知哪家店面音响播的曲,若近若远飘到耳畔。
他认出,是早前在温盈却工作室逼不得已听完的那首,只不过,这次的带了歌词。
“My radiant beam in the night(黑夜里专属于我的烁亮明光)
I don't need no light to see you(无需灯光亦能看见你)
shine(熠熠生辉)
It's your golden hour(这是你的黄金时刻)”
It's your golden hour。
她的黄金时刻。
幽邃眸中也洒落下一片粼粼金光,江明宗目不转睛,直至镜头移转,视线循着画面中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蓦地有种经世的恍惚感。
远到蒙尘的回忆里,那个心思狡黠的女孩,甚至能算计到正处最警惕年纪的他,只是模样着实可怜,比不得路边一朵无人问津的野花。
流光转瞬间,已经有无数人抢破了头,要把最昂贵的花束,塞满她怀。
好友还在打趣:“三哥,你对你这侄女还挺狠,不过她站错了队,也是活该。可惜了那么一张脸,放在浮金会也是……”
男人收回视线,定定睨视着他。
“哈哈……”好友尴尬笑两声,转掉话题,“我昨儿刚和星视盛典的赞助商吃完饭,听说也给三哥发了函的,前几日到哪你都带着云姿,怎么今天不去给她撑撑场面?等到内场啊,俩人碰上肯定特精彩。喏,到她了。”
江明宗余光扫了眼大屏,顿觉无趣。
温盈却确实笑得比这女的好看一百倍。
“你提醒我了。”他启唇,拍了下主驾,詹远心领神会,啪嗒一声,车锁打开。
男人深邃轮廓陷于阴影与霓虹交织地带,神色更显难测,语气淡漠:“我临时有事,就不去浮金了。”
“啊?你去哪啊?咱们不是……”
两人刚谈妥了一桩合作,还算愉快,约好再喝两杯。
江明宗闲散搭着腿,一手覆在腕上,慢条斯理旋着金属袖扣。
这衣服穿着,确实不够合身,但还有点可取之处。
抬手饮酒时,那阵冷冽干净的香气明明淡极浅极,却又一次次跳出烟酒味的包围圈,环着身体,恍着心神,悠悠荡荡的,像阵风,绕过灵魂。
他朝好友笑了笑,十足体面,但不容置喙。
“去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