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这声甜腻腻的称呼从耳边划过,季颜还没做出反应,一旁的村长先觉得奇怪起来。
这人昨天说和季颜是夫妻,还说帮他保密,要给季颜一个惊喜,怎么今天叫她姐姐?
“村长。”季颜忽然开口。
“噢,季老师?”
“我们还有点事,待会儿忙完了我来找你。”季颜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
“好,好,你们先忙。”
季颜笑着挥挥手,目光紧盯着门口,一直等到村长那军绿色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很久,才敛起笑容缓缓转头看向眼前的人——
混账东西,宋南雪。
或许是前几年养成的习惯深入骨髓,到了现在这地步,季颜竟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衣服。
宋南雪在几年前曾发生过一起重大事故,堪堪保住小命,但是腿瘸了好些年,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坐轮椅,因此他的身体状况常年堪忧。
在这样冷风如刀的寒冬腊月里,他穿这一身单薄衣裳,看上去像是不想活了。
“你来的真晚。”宋南雪低声说着,一只手撑住椅子缓缓站了起来。
季颜很高,但宋南雪比她还要高,配合着他那骨瘦如柴的身体,跟竹竿一样脆弱易折。
他浅浅笑起,温声说:“昨天和你吵完,我就来了。”
他的目光柔和平静,嘴角微微上扬,柔情似水看着季颜,像极了任何一个宠爱妻子的丈夫。
他真应该去做个演员,时至今日还扮演着结婚前的温柔模样,面上单纯无害,但那卑鄙的内心或许正想着再骗季颜一次。
季颜微仰起下巴,努力维持着身体一动不动。她担心自己收不住力,一巴掌下去把宋南雪打死在这里。
这原本是一片未经他污染的土地,在进到这个屋子前季颜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满脑子想着怎样教导这里的孩子们、在这里度过美好的一段日子。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宋南雪连这地方都能查到。
“姐姐,我好想你啊。”宋南雪走过来,轻轻伸手抱住季颜。
他的手臂圈住季颜,脑袋埋在季颜脖颈间。他一身冷得像死人,脸颊接触到季颜的脖颈,冰得季颜猛烈颤抖一下,凉意从脖颈一路飞速蔓延到未穿鞋的脚上。
季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了十足的力气一把推开他。
宋南雪自然站不稳,只见他身形一晃,直接斜斜往地上栽倒去,脑袋砸在地上发出剧烈的一声“砰”。
“宋南雪。”
季颜半跪在他身边,抬起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手指慢慢加大力度,指甲深深嵌进他细腻白净的皮肤。
虽然心里想把他就地正法,但季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眨眼看着他。
如果没有猜错,这次宋南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没有其他人保护的宋南雪只是个常年吃药、走路不稳的病秧子。季颜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杀他比杀鸡还容易。
“姐姐。”宋南雪眉头微皱,但也不做任何挣扎,只是将两只冰凉的手缓缓覆在季颜手背上。
“姐姐,你还穿着这条裙子。”宋南雪艰难的笑起来。因为摔到脑袋,他的面色逐渐泛红,不再是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苍白样子,倒给他那精致的五官平添几分诡谲的柔和。
但仅仅是听他说话,季颜都能回想起他结婚当夜的恐怖模样。
陌生、狠戾。
季颜自认从小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但那晚也被他狠狠吓到,甚至在后来好些天里反复做噩梦。
现在真真切切面对他,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就倍感不适。
季颜再次加大力气,宋南雪终于说不出话来,只是转动着漆黑的眼珠看向她,很快连眼珠都转不动,痛苦的闭上眼。
砰。
季颜的心像是被人狠砸一拳,心乱如麻,用力甩开宋南雪起身快步离开。
再和他纠缠下去,她的人生只会被毁得更加彻底。
-
回到自己的屋子,季颜立刻把门窗都紧紧锁住,独自坐在客厅里抽烟。
上山前她想着戒烟,只带了一条烟过来,今天一次抽了两包。抽得屋内烟雾缭绕,像起了一场大火。
独自坐在静谧幽森的黑暗里,电话莫名响了起来。
季颜把烟夹在纤细的两指间,面无表情接了电话。
“喂。”
“到了吗?”
儒雅慵懒的男声从电话另一端响起,隐约还能听到萦绕在侧的优雅古典乐。
薛书珩现在的样子很容易想象出来。
他大概是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随心所欲翻阅着下属们的工作汇报。身侧应该放了一盆君子兰和一个黑胶唱片。
薛书珩这人年纪不大,作风却很老派。
“到了。”季颜说。
“那地方怎么样?”
“不错,山清水秀,村长人很好。”季颜一手覆在额头上,将长发拢至脑后。
“那地方公路不多,你穿着高跟鞋,怎么上山的?”薛书珩懒懒的笑了一声。
“走上山的。”
“嗯,你一直都是体育健将。”
季颜垂着头,想要和他打趣几句,但又实在没那心情。
“找我什么事。”
“唉,你啊。”薛书珩似乎正在喝茶,季颜能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清脆瓷器碰撞声。
“找你没有别的事,只是再强调一次,好好教书育人,好好反省自己,玩够了就回来。还有,安德利的单子我给你留着。”
“嗯,知道了。”
薛书珩还想说什么,但季颜没等他多说,率先挂断了电话。
依仗着薛书珩只有她这么一个徒弟,她已经为非作歹很多次了。薛书珩也纵容她,从不说她半点不好。
如果此刻住在隔壁的是薛书珩而不是宋南雪就好了。季颜静静想着。
这地方是季颜浏览网页随手挑选的,是薛书珩亲自办理的流程和联系村长,宋南雪还真是有通天的本领,不仅查到了位置,甚至比她还先过来。
季颜摇摇头摁灭了烟,决定不再纠结这事,先去洗个澡。
这里山高海拔也高,水压偏低导致水龙头里淌出的水流格外纤细。季颜虽然不怕冷但也扛不住大冬天光着身体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淋一点点热水。
思索再三季颜决定烧一壶水,用最原始的方法洗澡。
无奈这地方火也不够旺,一壶水烧了足足二十分钟。
季颜静静坐在炉灶前看着火光摇曳,那些晃动的红黄火苗像是有魔力般,给了季颜的脑袋极致的放松。
耗吧。
如果宋南雪要在这里,她就和他耗下去。反正无论如何,她的命一定比宋南雪硬。
季颜长舒一口气。
简单洗完澡,季颜感觉浑身都松懈下来。不仅是爬山的累,还是看见宋南雪的累,都渐渐烟消云散。
季颜擦着湿润的头发走到房间,打开灯仔仔细细看了这里。
这栋屋子的位置很不错,建在半山腰上,房间内的一扇窗正对山谷,打开便能看见片片白雪挂在山林间,映着冬季特有的冷冽蓝天,风景如画。
村里给季颜安置的床上铺着白底粉绿碎花床单,柔软舒适与整间屋子相衬,莫名带来亲切与友善。
季颜很喜欢这里。如果没有宋南雪,这里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
季颜独自笑了一下,百无聊赖坐在床上,目光一转忽然瞥见自己磨破的脚。
光脚走山路还是太有难度,一路踩过的树枝石子儿把她的脚割出不少细口,刚才热水一冲,有些口子都开始淌血。
季颜正打开行李箱翻找着碘伏,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季老师。”是村长的声音。
季颜收起行李裹上大衣走出门去,看见村长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等她,一大一小都穿着厚实的军大衣。
那小女孩约莫三四岁,头上扎了两根羊角辫,嘴里叼着棒棒糖,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季颜。
季颜正要开口问,村长先说话了:“这是我家三丫头,听说要和你们一起吃饭,在家里打滚闹着要来。”
“吃饭?”季颜疑惑,低头看向小女孩。
“对,村里办了个小欢迎会,就在学校里,欢迎你和宋老师来咱们这儿教书。”村长笑了笑,拿手碰碰小女孩,“喊老师啊,刚才教了你一路。”
小女孩飞速拿下嘴里的棒棒糖,稚嫩的声音大喊一声:“老师好!”说完又赶忙把棒棒糖塞回嘴里。
季颜愣了一下,又听村长笑说:“呵呵这丫头就爱这些,昨天宋老师给了村里孩子们一人几袋零食,别提多高兴了。”
听到这话,季颜不禁怔住。
虽然宋南雪不会丧心病狂到对无辜孩子们下手,但让他那样的人接触到小孩子,总归是令人后怕的。
季颜忍不住又看向那棒棒糖。
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小女孩那么喜欢,她也不能伸手给人抢了。
一旁的村长见她不说话,又问:“季老师,你也饿了吧?收拾收拾咱们去吃饭吧。”
季颜再心里长叹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缓慢点点头。
或许是女孩的脑袋太圆溜溜,季颜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脑袋。
“村长,你们先过去吧。我待会儿就来。”季颜微微笑说。
因为心里有事,季颜蹲在行李旁找衣服找了很久,最后随意翻出了一条牛仔裤和米色毛衣。
脚上的伤口也懒得处理,擦掉血迹穿上了袜子和长靴,顺手套上大衣便走出门去。
正午时分,阳光似乎变浓烈了一些,但气温并未升高。
季颜闷声走在乡野间,又想抽烟,但刚拿起打火机又放了下来。
待会儿会有很多人,她不想烟味熏到他们。并且她答应了薛书珩从这里回去前就会戒烟。
来到上午路过的泥泞小路,远远的季颜就看见几个孩子们在门口等着她,季颜跟着他们进到学校的大饭堂里。
里面的人倒是不多,季颜看见村长的三丫头坐在门口吃棒棒糖,还有几个村委围在一旁说着什么。
季颜目光扫视一圈,却没有看见宋南雪的身影。
村长不可能不邀请他,他不来,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季颜的眉头正要皱起,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