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摄政王的一句死战不退,帝都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彻底被点燃。
四大世家涉及生死时同气连枝,但在生死之外的利益上,那就是各凭本事。
封家自开族以来,在帝都历经千年,前前后后送走了三个王朝,说帝都坐落在封氏怀里也差不多。
它就像一只能诸人成神的蛊,主人强盛时,它是最有力的那个助手,主人衰败时,它就是那个吸取主人血肉的催命鬼。
而整个封家,则是那只养蛊的盂。
历代封氏子女降生,无论男女庶出皆一视同仁。
封家从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不仅没有重男轻女,纵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只要有本事,都能堂堂正正回来,敬告天地,写进封家族谱。
若其中有手段极其高明者,取代家主,也不无可能。
历代封氏同辈人之间,13岁,15岁,19岁,26岁,均有一场大比,不比武功不比才学,只看搅弄风云的手段。
封家子女,胜出者皆有一枚掌权印,有这掌权印,能随意调动同辈之间的所有资源,也能直接与上一辈掌权印主人平起平坐,平等交谈。
太后上一辈掌权印主人是她父亲,这位丞相搅弄风云的手段一流,兵不血刃,就灭了如日中天的苍家满门。
于是在查清一切真相后,第二年,苍雪戎就送了这位老丞相归西。
叶徽之轻轻拨动红薯,冰凉的指尖被滚烫的红薯烫成了另一种刺骨的痛。
苍雪戎自然而然接过来,轻轻拍打了两下,给他剥开了个口。
有西南大军压阵,封氏一党并不怕浮屠铁骑,只想速战速决,立刻将这如鲠在喉的鱼刺拔出来,最好一把火烧干净。
但中了毒的皇帝和其他两个世家显然并不这么想。
苍雪戎提起茶壶,给叶徽之倒了半杯毛尖。
摄政王一死,能压制封家的小皇帝必定也活不长,若皇室后继无人,四大世家也许能同心协力致摄政王于死地,而后再各凭本事推宗室内某位棋子上台。
但偏偏在摄政王回帝都时,小皇帝好死不死灭了厉王一党,好死不死厉王偏偏有个不满三岁的嫡子,更倒霉的是这嫡子还落在了封溟手里。
落在太后手里,若这孩子还是个事事都依太后的性子,只怕不出二十年,封氏就能把其他三家彻底打压成破落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场丈,摄政王想打也不可能打起来,何况他们折腾这一场,本也不是为了打仗。
原本的A计划因为他中蛊而泡了汤,这个B计划倒也挺顺利。
苍雪戎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掰开苹果给叶徽之塞了半块。
“吃吧小陛下,”苍雪戎接过被勺子挖了一个小坑的红薯放在边上。
也就这一年了,该吃吃,该喝喝,来生投个好胎,别当皇帝,别进皇室。
苍雪戎又剥了一把花生,塞给叶徽之的时候,看见他刚刚塞给人家的,就手指那么大的一块苹果才被攻破了点皮,惊讶得简直想发个朋友圈,“小鸡啄米都比你啄得多。”
“朕说了朕不饿!”
“这就塞进嘴里一口的事。”
“朕!不!饿!”
“好好好你不饿。”
千里之外的西南密林,一群换好边陲蛮子衣物的小队鬼魅一样越过大山,探进了深处。
战与和之争持续了一个白天,到初三傍晚,太学士子已经义愤填膺冲到了朱雀门外。
摄政王屯兵于外,大将军也已捉拿,为何还不开战?
白马营战士枕戈待旦,西南大军千里奔袭救主,两面夹击,浮屠铁骑必败,为何还不战?难道要等乱臣贼子分裂了国土才战吗!
摄政王尚有死战不退之心,为何我方竟无一敢战?
喧闹声通过城墙传遍宫闱,叶徽之深宅冷宫,充耳不闻,甚至装作若无其事一袖子扫下了满盘棋子。
“哟,”苍雪戎挑眉,“耍赖?”
“嗯,耍了,为之奈何?”
“不如何,”苍雪戎挨个捡起棋子,黑与白分列两处,慢慢填满了两个盒子。
叶徽之捻起白子,随手丢在黑子内,苍雪戎捻起黑子里的白子,十分耐心的放了回去。
“为何黑白棋子必须要分开放,”小陛下宛如十万个为什么成了精,“为什么不能全部放在一起。”
苍雪戎捻起黑子在手里抛起又接住,反问他,“一道菜,若要味美,必须辅以适当的盐,多一分则咸,少一分味淡,这是为什么?”
叶徽之跟着问:“为什么?”
“因为盐是粘合剂,其他菜会因为它,而被粘合在一起,”苍雪戎好整以暇,“经过大火的炙烤,味道重的菜,就多黏一些,再搭配味道淡的菜,就是一道美味。但是棋子呢?”
他捻起一枚白子,将两枚棋子放在一起,“一盆大火内,淬炼的全都是白子,另一人盆大火内,淬炼的全都是黑子。黑子与白子,成型的那一刻,就已经和自己的粘合剂彻底黏在了一起。无数个相同的东西组成了白子,无数个相同的东西组成了黑子,已经淬炼好的个体,是不会再与任何东西相融的。”
叶徽之嗯了一声。
“黑子遇见白子,看似是两枚棋,实则是一个黑子集团与一个白子集团的碰撞,”苍雪戎抛起两枚棋子,在棋子落下的瞬间,一把攥住,“两个集团短兵相接,只能活一个。”
叶徽之无言,半晌,问他,“就没有办法能让白子和黑子重新再相融吗?”
说完,不等苍雪戎回答,他自己就笑了,“若要再相融,就只能彻底打碎,再用同一炉烈火淬炼,否则黑白棋子,永远只能对立。”
“正是如此,”苍雪戎摊开手,两枚棋子完好无损的排列在他手心里。
因为二者被烈火淬炼的过于圆润,于是只有星点微末的部分能接触在一起,道手指稍一用力,也就彻底分开了。
晚膳又是在苍雪戎这儿吃的,还是火锅,菜多,但叶徽之吃的少,绝大部分都进了苍雪戎的肚子。
酒足饭饱夜已深沉,今晚天气不错,遮蔽许久的乌云网开一面散了个干净,中天月下,弯钩一样的月亮挂在了冷宫一角。
苍雪戎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目送那一息微光渐行渐远。
冷宫重回寂静,满屋的火锅味儿被四面八方的风吹得干干净净。
苍雪戎揪下一片万年青叶子,就着那轮细如银钩的弯月,吹了首北地的小调。
小调凄冷又婉转,听得冷宫外扫撒的宫女掩面而泣。
一个面带苦相的老嬷嬷呵斥住她,让她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偏这宫女脾气硬,竟敢犟嘴,于是被老嬷嬷揪住衣领狠狠甩了两个耳光。
宫女再不敢犟,磕完头转身趔趄而去,她一路往内庭深处走,路过一处宫殿时,将领口内的纸条塞在了一处缝隙里。
封长歌鬼魅一样从房顶上飘下来,取走了纸条,又塞进了新的。
片刻后,一个臊眉搭眼的太监取走了他塞的纸条。
叶徽之身边的碳火向来充足,封长歌每每呆久些便是一身热汗。
这次他特意只穿了夏天的衣服披着厚披风就来了,进来披风一脱,温度刚刚好。
他将纸条递给叶徽之,“这位苍将军能耐确实不小,牧笙在靠近冷宫一侧的无人宫殿里看到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玩意儿,我又跟着拿了这么个东西。”
叶徽之打开纸条,叹息一声,将这玩意儿又塞回了封长歌手里。
封长歌从容打开,被上面硕大的竖中指王八气得眉毛都飞了起来。
“他发现了?”
“这就是专门给我们看的,”叶徽之揉了揉眉心,“无人宫殿里那个贼眉鼠眼的玩意儿,包括我们手里拿到的这张纸条,应当都是他故意为之,他真正想传递出去的消息应当早就传出去了。”
说到这,叶徽之问他,“昨天夜里抓的那个小太监嘴里吐出了什么没有?”
“嘴硬的很,咬死了就是给苍雪戎捏了十个雪人,其他一问三不知,颇有王妃风采。”
叶徽之不语,半晌,让封长歌附耳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封长歌将满面愁容的王妃送到了浮屠铁骑。
同一时间,封氏一党明里上书辞官乞骸骨,暗里撺掇太学士子围坐朱雀门外。
“天子若不战,臣死战!”被撺掇了一辈子的太尉长跪不起,满身肝胆写满了封字,看得叶徽之大为猎奇。
他实在不是很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蠢得这么明目张胆。
先帝崩卒他发丧,赵王谋反他睡觉,厉王结党他喝酒,如今还要去战场。
他定定看着这位左脸写着封,右脸写着蠢的丞相之下第一人,十分想让人将此猪栓个蝴蝶结送给摄政王。
“牧笙,”叶徽之喊了一声,“太尉年龄大了,将人送回太尉府好好照顾。”
太尉并不理解何为好好照顾,仍在痛陈摄政王十宗罪。
叶徽之木着张脸由他叫唤,半晌,问太尉:“太尉是否年龄大了,要乞骸骨还乡?牧笙年岁正好,倒也不是不行。”
并不想辞官的太尉晴天霹雳,半天没有啊出来,被看准时机的林牧笙一手刀劈成了睡老人。
叶徽之只觉得身心俱疲,他不好受了,他就不想让别人好受,于是再次摆驾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