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翌日,步芮回到医院,同样首先赶往ICU病房。
刚从电梯出来,她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她:“步医生!”
步芮循声回首,金义的主治医生笑容满面地朝她快步走来,同时兴高采烈地说:“我正打算下去告诉你,金义在一个小时前恢复意识了!”
一早收到这么好的消息,步芮也惊喜不已:“这太好了!”
“我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徐医生说完,正了正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又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可惜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发病的原因。”
“嗯……”步芮知道真正的病因但又不能说,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幸好这时,另一边的电梯门缓缓敞开,金喜出现在了电梯里。
女生气喘吁吁,满头是汗,脸蛋涨得通红,一看就知道是用最快的速度奔过来的。
“步姐姐!”见到步芮,金喜第一时间跑出电梯,来到步芮跟前,着急地问,“我接到电话说爸爸恢复意识了,是真的吗?!”
步芮微笑道:“是真的——”
话音未落,眼前的女生便一头扎进了她的怀中,撞得她倒退半步。
“太好了!爸爸没事了!真的太好了!”
金喜紧紧环着步芮,不停颤抖的身体诉说着她此刻究竟有多么激动。
受她的情绪所感染,步芮也不禁有些动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女生抱了好一会才放开步芮。
“那我——”金喜亢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我可以进去看他吗?”
步芮把视线投向徐医生。
徐医生点点头说:“他现在应该还醒着,快点去吧。”
金喜拔腿就往爸爸所在的病房飞奔而去。
跑到半路,她突然猛地刹住了脚步,回过身,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对步芮他们说:“谢谢徐医生!谢谢步姐姐!”
说完,女生便又转身跑了。
“医院里要保持安静呀……”望着她越跑越远的身影,步芮无奈地喃喃出没来得及说出的叮嘱。
“兴奋成这样。”一旁的徐医生轻笑一声,又提议说,“步医生也去看看吧?”
“好。”
十多分钟后,步芮在观察室注视着金喜走进病房。
女生戴上了无菌帽和口罩,步芮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女生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谨慎,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透露出了她心底的紧张。
而床上的男人看起来仍十分虚弱,脸色苍白,两颊瘦削,鼻上插着输氧管。
许是听见了声音,金义微微睁开了眼,瞳中没什么神采。可一见到金喜,他的双眸便顿时亮起了光芒,被子下的手动了动,艰难地抬起,伸向女儿。
金喜见状,立马冲到床边,接住了爸爸的手。
“爸……”女生心中似乎仍残留着不安,语气如履薄冰,哽咽着询问道,“爸你没事了吧?”
金义凝望着她,眼中满是欣慰与庆幸,嘴角努力地勾起了一个弧度,轻声唤出女儿的名字:“喜喜……已经没事了……”
金喜一听,再也绷不住,强忍多天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
“呜,爸爸!”女生呜咽着扑到了爸爸身上,抱着爸爸又是哭又是笑,“太好了!爸爸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金义用挂着点滴的手轻抚着女儿的头,眼角也泛出了盈盈泪光。
这对差点生死相离的父女终于平安无事地相拥在了一起,步芮望着他们,也不由得露出喜悦而满足的笑容。
***
一转眼,两个星期过去。
金义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得知他过两天就可以出院,步芮前去看望。
到达病房时,金喜也在。
女生坐在床边,似乎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金义则是半倚在床头上,面无表情地默默听着,仿佛对金喜在说什么漠不关心。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当他看向女儿时,眼神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来。
“爸爸,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走近后,步芮听见了金喜说的话,“我们学校最近新设立了一项奖学金,专门是帮贫困家庭付赞助费的!只要我这次期末考能够考到班级前五,得到的奖学金就可以付我的赞助费,这样爸爸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也不用再为了回收品跟曾叔叔他们不和了。”
听完她说的,步芮抿唇笑笑,接着叫了她一声:“金喜。”
金喜回过头,雀跃道:“步姐姐你来啦!”
她站起身,高兴地拉步芮来到床边,对金义说:“爸爸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步芮姐姐。多亏有步姐姐,爸爸才没事!”
“别这么讲,”步芮连连摆手,“这都是靠主治医生们和护士们的努力。”
然而金义还是特地下了床,用力握住了步芮的手,态度诚挚地说:“感谢步医生。”
步芮张了张嘴,想继续解释,但最终还是微笑着回道:“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这里吗?是这间病房吗?”
“1409!3号床!”
“那就是这间没错了。看见金义了。”
门外传来的谈话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扭头望去,就见曾铁以及另外三位工人站在了病房门口。
乍一打照面,金义与曾铁两方都陷入了沉默,显得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曾铁带头打破了冷场。
他把手中的果篮放到床头柜上,对金义说:“我和工友们来看你了。你身体怎么样?”
“……”
金义没有回答,脸上也不见一丝笑容,只颌了下首。
气氛霎时间又冷了下来。
金义态度冷漠,不过他并没有生成恶念,分明不是因为生气或者什么负面情绪而不搭理曾铁。
那是为什么?
步芮疑惑又心急,刚准备出声打个圆场,此时金喜先接了话。
“谢谢叔叔阿姨们特地来一趟!我爸爸后天出院,出院之后很快就能回去工作了。”她边说边偷偷用手肘碰了碰爸爸,像在催促他回话。
金义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谢谢。”
与金喜相比简洁得多,但好歹是令气氛缓和下来了。
步芮这时才忽而想起,金喜之前曾经说过金义“不爱说话不爱笑”,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寡言到这种程度,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说起来……过去莱斯特也经常因为这样而被人误解。
其中一次发生在她九岁左右的时候。临近夏季的某一个早上,步芮发现同学们养在教堂后院的两只兔子不见了踪影,现场只留下了几道血迹与飞散一地的兔子毛。
告诉大家之后,同学们便聚在一起寻找真凶。
怎知聊着聊着,其他人都一致认为是莱斯特弄死了兔子然后毁尸灭迹了。
她不同意,表示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莱斯特干的,然而他们还是冲到了莱斯特面前兴师问罪。
“肯定是你!这里只有你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兔子好可怜……你到底对它们做什么了……”
“你家这么穷,你一定是把兔子抓回家吃了!”
学生们围着莱斯特,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责他,可莱斯特却不屑一顾。
不解释,不反驳,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他们一个,只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骂了句:“蠢材。”
大家一听,更是激动,眼看就要打起来。
见状,步芮连忙挤到双方中间,为莱斯特辩解:“莱斯不会做这种事的,之前——”
——之前他还帮她照顾过几次兔子。所以她很确信不是莱斯特干的。
但话没来得及说完,有人打断了她:“布瑞芙你怎么帮他说话?你是在包庇他吗?!”
“可目前确实没有证据……”
“跟你没关系。”
她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不过这次打断她的是莱斯特。
他将她从身前推开,冷声道:“别多事。”
“莱斯……”步芮一时哑然。
其他人见了,即刻把她拉了过去,指责男生:“莱斯特你简直不可理喻!布瑞明明在为你说话,你还这样子对她!”
莱斯特反唇相讥:“你们就对她很好吗?平时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辛辛苦苦地照顾那些兔子吧。”
“…………”在场的人当即心虚得不敢吭声。
后来,在步芮的坚持调查下,真凶被证实是偷偷在夜里闯进来的野兽,还了莱斯特清白。
如今回想起来,莱斯特当时之所以突然间推开她,其实是在保护她,不希望她也一起被众人针对吧。
可惜她现在才意识到。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步芮见病房里人有点多,不好再打扰,于是提出告辞。
金喜立马道:“我送姐姐到电梯。”
“就几步路,不用麻烦了。”步芮说。
“没关系。”金喜挽住步芮的手臂,挤挤眼睛,调皮道,“既然很近,那我也没什么麻烦的。”
自己说过的话被原句奉还,步芮无奈又好笑,只能应许。
两人并肩来到电梯间。
等电梯的时候,金喜忽然拉了拉步芮手,问:“步姐姐,我学校那个奖学金,是你赞助的吗?”
步芮一惊,忙摇头否认:“怎么会。不是我……”
金喜不语,只是笑眯眯地盯着步芮的眼睛,神情依旧充满确信。
步芮硬撑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金喜嘻嘻笑了两声,又说:“不过Snow太太真的没有骗我,找到步姐姐后,爸爸就没事了。”
步芮闻言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觉得这件事很神奇。”金喜歪了歪头,说,“爸爸出事之后的晚上,我给Snow太太发私信讲了这件事。本来只是急病乱投医,抱着试试的心态问的,没想到太太很快就回复了我。她跟我说,只要我那天去ICU门口等着,到时候就会有一个人出现,而那个人能够救我爸爸。”
“她……说了是我?”步芮问,眉头越皱越紧。
金喜摇摇头,说:“太太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人,只跟我说我见到那个人自然就会知道了。我那天等了一下午,真的在见到步姐姐的第一眼就觉得姐姐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才跟姐姐搭话的。”
听完这些,步芮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太好的感觉。
她斟酌字句,缓缓开口:“……金喜。”
“嗯?”
“我认为这都只是碰巧罢了。”步芮直视着她,认真地道,“而且救你爸爸的是医生和护士们,我顶多只是怕你遇到危险,所以陪你去过两次垃圾站而已。”
金喜蹙眉,嘴唇张合两下,像是想反驳。
可在与步芮对视半晌后,她还是点了头,应道:“……步姐姐这么说的话,我知道了。”
步芮清楚,现在的金喜肯定不太接受她这些话,但她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对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太过信仰和依赖。金喜是个聪明的女生,应该不需要多久,就会理解她的用意了。
剩下的问题是,那个Snow太太,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