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李风听到的全部过程。
“还好他们没待在车上等待救援,那辆车,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搜索到它。”李风说。
戈壁太大了,蜿蜒交错的小路盘布,更不要说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失去了定位就成了无头苍蝇。
坐在江郁云旁边的男青年后怕:“好险,幸好穿了防射线服。”
李风:“是啊,射线防护系统也不是完全有效。”
青年说:“希望快些去地下城。”
江郁云看他一脸认真,忍不住说:“苍穹计划难道不是更好的吗?大家更想生活在阳光下吧。”
“太久了。”清瘦的青年回答江郁云,“我不想再提心吊胆,也不想我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对啊,到这里参加模拟训练的人,都是为开采催化剂材料做准备的,张蘅上尉是,陈愈中尉是,桑植也是。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陈愈中尉的妈妈开口:“以前,我也不同意陈愈去,但经过这次,我不会再阻拦他。”
怀着孕的准妈妈也说:“我也不会阻止张蘅了。”她摸了摸肚子,“苍穹计划很好,但对我们来说,更实际的是去地下城,我不想我的孩子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们只是普通人。”
“我只有我哥了。”青年说了半句,江郁云握在手里的通讯器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没有任何思索,他接起语音通讯,果然是桑植,贴在耳边冰冷的通讯器里,传出永远可以令江郁云平静的声音,拨动着他的心弦,桑植叫他:“江郁云。”
江郁云点头,用力嗯了一声。
桑植似乎轻声笑了:“你开扬声器。”
江郁云就打开扬声器:“开了。”
“张蘅上尉有话要说。”桑植说。
几秒后,一道虚弱的男声传来,断断续续的一句话里,几乎都是气音:“小柔,我没事,你还好吗?”
江郁云把通讯器举到后排,被称作小柔的女生凑近,声音轻轻柔柔:“我没事,你真的只是摔伤吗,张蘅?”
“是,我们,全程都穿了,防射线服。”
“好,好。”一滴眼泪从小柔的眼眶里涌出,“我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张蘅上尉答应了她,那边安静几秒,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妈妈?”
是陈愈中尉。
“陈愈,你做得很好。”老妇人接过江郁云手里的通讯器,手颤抖着,声音很稳。
“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陈愈的妈妈笑了笑:“二十几年,哪天不为你担心呢,你是妈妈的骄傲。”
那边又叫了一声妈妈:“我要把通讯器给方仁均少校了,回到基地我们再视频。”
方仁均少校,应该就是男青年的哥哥,青年迟疑一下,接了递过来的通讯器,另一边很久没有声音。
安静了大概一分钟,青年摇了摇通讯器,看着上面不断跳动的时间,知道通讯器没出问题,紧抿着唇,较劲般没有先开口。
又过了半分钟,沉稳的声音传来:“方仁杰,说话。”
年纪不大的青年撇了撇嘴:“哥哥。”
“你为什么跑过来,学还上不上了?胡闹。”一道训斥。
方仁杰没反驳,也没表达对哥哥的担心,低着头说:“我会尽快回去,不会耽误功课。”
声音和缓下来:“小杰,你过来也帮不上忙,做好自己的事。”
一旁的江郁云都觉得方少校的话过分了,他的弟弟却只是说:“我知道。”说完,把通讯器交给江郁云,头埋得很低。
江郁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到那边最后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没了声音。
他把通讯器拿在手里,该轮到自己了吧,他叫了一声桑植的名字。
桑植说:“小云,还在医疗车上,回去再联系。”
“我等你。”
“好,不会让你等很久。”
天亮前,他们回到戈壁滩上的基地,李风直接把人送到宿舍楼下:“大家,这次总可以安心休息了吧。”他打开车锁,“基地里射线传感器很多的,安全下车吧。”
没有人动,他的视线扫过众人:“我们可还有孕妇,辛苦了,下车吧。”
小柔先下了车,接着是陈愈的妈妈,江郁云,最后是方仁杰。
李风刷了卡,带他们进了宿舍楼,管理员迎上来,把五个人带到早就安排好的房间,一人一间,进门前,走廊里,李风不忘嘱咐:“请大家守规矩,别乱跑,不刷卡出不去大门。”毛孔粗糙的脸上一双眼睛最亮,带着狡黠,“别怪我没说过,好好休息,
下一步安排我会通知。”
视线定格在江郁云身上:“尤其是你,江老师,在车上你开了五次门。”就差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知道了。”江郁云说。
本来也没打算乱跑,对李风说了句“谢谢”,江郁云走进房间,关上门。
通讯器里没有新的讯息,试着联系桑植,无人接听。
应该还在检查,江郁云靠在门上,给他发讯息:“我们到住的地方了。”
不远处就是床,他终于觉得累,已经两个晚上没休息,强撑着冲了澡,扑到床上,只用了十秒就睡着。
大概很久没用过,被子里一股陈旧的气味,江郁云抱着被子,十分想念桑植的怀抱。
属于桑植的,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再醒来,天光大亮,通讯器上有一条来自桑植的讯息,凌晨四点半:“今晚住在医疗室。”
江郁云拨过去语音通讯,那边很快接起来,桑植说:“江郁云,你醒了。”
江郁云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怔忪,嗯了一声,问检查结果。
桑植说没那么快。
“哦。”江郁云玩着自己手指,“想看见你。”
“你等一下。”说完这句,桑植挂断,换成视频通讯打过来。
猝不及防,江郁云见到他没有血色的脸,还有身后白墙上斑驳的灰迹,一时心里涌起许多后知后觉的恐惧,呆呆看着桑植,不知该说什么。
是桑植说:“江郁云,别怕。”
江郁云看了眼手上的戒指,如实回答:“没可能。”他低下头,耳边刮过窗外绵延的风声,“还好你没事。”
桑植看着他,很想说对不起,让你经受这些,不得不把视线从江郁云身上转开,抿紧嘴唇。
一段时间里,谁也没说话。
“什么时候可以见你?”江郁云问。
桑植想了想:“要等到全部检查完。”
“好。”
桑植要去检查室了,通讯只好挂断,江郁云拿出电脑,开始看文献,直到李风过来,说休息好了就可以去餐厅用餐。
江郁云选择食用营养补充剂,一个白天没出房门,看完好几篇文献。
合上电脑,脖子很酸,太阳正从很远的地方落下。
又过了一天。
江郁云给学姐发了几条很长的语音,分享下午冒出的几个想法,或许对项目有用。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李风来通知吃晚餐?江郁云顺手开了灯,然后开门。
门一点点打开,江郁云一点点看清,侧身站在门外的人,不是李风,却是桑植。
室内流出的光洒在他的身上,映出高大的轮廓,桑植站在距门口两步远的地方,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向江郁云微微展开双手。
下一秒,江郁云向前两步,扎进他的怀里,几秒后,挣扎出来,捧着桑植的脸看。
没看多久,桑植揽住他,进房间,脚一勾,门关上了。
一个漫长的拥抱,江郁云淹没在桑植的气息里。
头抵在他心脏的位置,默默流了一滴眼泪,只有一滴眼泪是被允许的,江郁云在桑植怀里蹭了蹭,想看他的脸,被按了回去。
声音从桑植的胸腔发出:“江郁云,你有什么消息忘了告诉我吗?”
“什么?”
“一个好消息。”
江郁云反应不过来,双手环住桑植的腰,仰头看他。
桑植轻笑:“结婚申请。你在这里,是因为结婚申请通过了,对吗?”说完,低头亲了一下江郁云的额头。
江郁云张了张嘴,啊了一声:“对,你真聪明。”
“回去就领证吧。”桑植说。
“嗯。”江郁云重新紧紧抱住他,“好。”心里想着,回家后要立刻把桑植的戒指画出来,心里有了方向,笃定地点头。
“桑植老师,以后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必须更谨慎才可以。”
因为这句话,桑植想看他的表情,试图把江郁云从自己怀里挖出来,试了几次都失败,只好被江郁云蛮横地抱住,用闷闷的声音承诺:“我知道的,不会忘记。”
江郁云不敢想桑植没穿防射线服的后果,埋在他心口的位置,再次允许自己流了一滴泪,咬着唇说:“你最好记得。”
两天后,全身检查的结果出来,四个人都没问题。最重要的射线辐射值,也在安全范围内。
看到桑植发来的报告,江郁云大松一口气,从文献里抬头,站起来,握着通讯器来回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回复桑植:“那太好了。”
又问:“什么时候回家?”
他想家了,想回到和桑植的家里。
桑植没回复。
几分钟后打过来视频通讯,四周光线不好,江郁云认真分辨才看出他在一个楼梯间,问:“还没决定吗?”
桑植说:“刚刚决定了,你们坐明天早上那班车回去,张蘅上尉也回去,至于其他三个人,没做完的训练,要留下来做完。”
江郁云只沮丧了几秒:“知道了。”又问,“不用回首都做更详细的检查?”
“回去了再说。”
回程同样是八个小时,和来时不同的是,江郁云睡了一路。
醒来的时候,离首都已经很近了,下意识想给桑植发讯息,才想起模拟训练开始后,他的通讯器又上交了,现在联系不上他。
江郁云发了几分钟呆,等到完全清醒,很快吃完桌上的营养补充剂,自觉去一号车厢等待下车。
狭长通道尽头的一号车厢。
推开门,李风已经在里面,陈愈中尉的妈妈和方仁杰也在,江郁云对他们点点头,坐在方仁杰旁边。
正是夕阳降落的光景,车窗外,霞光洒落大地,这样的美景难得一见,江郁云看得呆了,不禁说:“好美。”
车厢里的人看到了,也纷纷说:“很美。”
李风的表情也是轻松的,拿出通讯器拍照:“我家小孩一定喜欢。”
江郁云也定格了这一刻,他会把照片放进相册的重要位置,配上文字:“记一次劫后余生。”
没几分钟,张蘅上尉和他的妻子来到一号车厢,火车的速度慢了,即将进站。
江郁云提议合影,大家都说好,他举起通讯器,拍下照片。
照片里,李风在最中间,眼神难得的专注,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小柔被张蘅搂住肩膀,依偎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
陈愈的妈妈气质优雅,慈爱地看向镜头。
方仁杰面无表情,手里捧着一本书,也许是落下的功课。
江郁云喊着茄子,开心地笑,想好了这张照片的名字:“一号车厢”。
这时,晚霞在他们身后,将阴影都驱散,被一起定格在这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