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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无之乡——时空中的绘旅人叶瑄 第14章 忏悔教堂

作者:senal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6-27 03:37:32 来源:文学城

00

叶瑄走到实验楼下,经过物理实验室的楼层上到化学实验室的楼层。

有液体从他的脚边流过,空气里充斥着酒精的刺鼻香气。他看不到这层楼的尽头,只是踱步到中间的时候,脚下碰倒了酒精灯。不知从何处吹过的一阵风,发出风铃碰撞的清音。

他抬头看天花板,上面整齐有致地挂着大大小小的玻璃试管,彼此相互碰撞着,反射着细小零星的白光,显示出一种怪诞的美学。

酒精灯摆在道路两旁和中央,前排和后排插空放置。酒精铺满了地面,已经浸湿了叶瑄的鞋。

他蹲下来,跪在地上,弓着腰,整个人呈现“Z”字形。他双手交叉覆在胸前,闭上眼,似在忏悔。

一簇火苗从眼前掉落,霎时点燃了酒精。蓝色,黄色的焰火疯狂舞动着,像古代的学者,四处传播着自己的旨意和思想——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化成一片圣洁的海洋。

湮没在火场之中,上空飘浮着灰飞和烟尘,火光照亮了寰宇……

“明天将要来临了吧,与新生和希望同行。”

01

“执事,请您把这些信件交给神父。”教堂里一位专门负责邮递的人员将一沓厚厚的信封送到你手上。你接过信封向他点头致谢。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每一封信的包装都相当精美,但却不是华丽,而是内容丰富,意蕴深刻。比如绘画着什么特殊的图案,或是纸上的浮雕等等。当然那些东西只有神父能看懂,你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助手罢了。

天刚破晓,晨曦初微。日光从云层中穿透,橘红的光芒照耀在远方一座高而挺拔的建筑上,三棱柱的玻璃折射出角度不同的七色。

你望着那栋风格极为奇特,不属于任何世上已知的闻名宗教的独栋教堂——它只有高耸的一幢,而且全是由特殊材质的玻璃建造,夜晚会隐藏行踪,只有当白天阳光出来的时候才会逐渐现形,并且在地面上射出方向不同的光路。

你听闻它当年是由神父一人建造,没有任何人的援助下独立完成。它的教堂没有分等级,应该说只有这个三棱柱的主教堂。内里像如今大城市的写字楼一样,每一层都有着不同的事务,如经文室,祷告室,办公区等等。

其实这都还不算什么稀奇的,令你最诧异的是这位年轻有为的神父的奇妙建筑思维。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在天上的位置会改变,同时这栋建筑折射的光线亦会随之改变。当落日黄昏之时,七色的光线照射到远方空中某处,在其身后便会显现出云梯。而云梯的尽头是一个四面开放的礼拜堂,临着山海与云雾。

你心想:“这位神父还真是一位怪人,不属于任何宗教却建立了一座教堂,”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无所谓道:“还不像别的神父事务繁多,也就每日看看这些神秘的信件,在上面做做批注而已。”

教堂顶端的钟声响起,厚重悠扬,荡涤人心。

你向着那高楼建筑走了不知多久才到,又爬了不知多少层弯弯绕绕的楼梯才到达顶层——神父的办公区。

你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于是径直走了进去。

推门而入,涌入鼻腔的是一种木质的檀香,但神父的房间里并未熏香。他这里的陈设很简单:纯色地毯,占用一面墙的大型书架,各种文字的书籍,办公桌,水杯,钢笔和墨水,信件……

你来到他的办公桌前,刚准备把手里的信放下,余光便瞥到桌面上整齐摆放的一叠纸,稀稀落落写着你看不懂的文字。

“你在做什么。”

你正好奇地瞅着出神,一个冷峻严肃的声音将你拉回现实。

你抬头,身着白色常服的年轻神父正站在门口审视你的行为。

一瞬间,你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传达神旨意的使者,而像是高贵纯洁的神。但下一秒,你又觉得他是披着神使的外皮,做着不会对人间留情的肆意妄为的坏事的恶魔。

你莫名有些心虚,小心翼翼放下信件,远离他的办公桌,谨慎地回复:“神父,我来给您送信件。”

“行,既然你已经完成了任务,就回去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后面四个字他咬字很重,话音却仍旧轻柔。

一袭白色的身影从你身边掠过,屋内的檀香中又混杂着别的清香,你觉得很好闻。

你侧身离开,走到门后又突然驻足,回过头却又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也就在那儿呆想了一刻钟。

“你还有什么事?”眼中埋头认真工作,神色清冷疏离,身形颀秀的年轻神父再次抬起头审视你,身后彩色玻璃透过的光线又在他周身笼罩上神秘的光晕。

你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

——如月夜池塘的白色菡萏,如直面迎击疾风的劲草,如荆棘林中盛放的玫瑰。脆弱而坚韧,含蓄而大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知为何,你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罪恶,眯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一种要去攀折高岭之花,将他拉下神坛的冲动的妄念在你内心扎根。

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你立即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闭眼忏悔。

正要离开,只听得神父叫住你。

“等一下。”

“您还有什么吩咐?”你转身问道。

“你是新来的执事?”

“半个月前刚来……”

“大小事务都记清楚了吗?”

“牢记于心。”

“很好,你待会把这本手札送出去。”

你看他拿起剪刀裁边,胶水粘连将它装订成册。

他仅仅招一招手,你就过去了。

“送去哪里?”你问。

“上面有地址。”

“抱歉,我暂时还看不明白。”

神父迟疑了一下,皱了皱眉,但这次没有抬头看你。他指节弯曲敲了两下桌面。

“经文室,认真学习。”

“好的。”

“我给你三天时间,送到指定地点。”他补充说,“把指令念给忏悔者听。”

指令?他用了好生高傲一个词。你为他一副俯视众生,掌握一切的态度而略微不满。

“神父,能冒昧问一下吗?”

“你问。”

“寄送东西,不是邮递员的职责吗?”

“执事,你是我的助手,这是我交给你的工作。”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笔直地坐在办公位置,抬头看你,眼神比将才更加冷漠。

“你懂吗?”他又问。

“知道。”你简简单单回复了两个字,转身离开。

02

已近半夜,经文室一隅还亮着小小的灯火。

今早上一接到神父的任务,你就立即到经文室翻阅书籍查资料,学习那位高傲的年轻神父会使用的各种各样的文字。

你发现神父对于不同年龄的忏悔者会使用不同的字体,对不同国籍的忏悔者会使用不同的语言,但信件上的文字又与平日读写,交流所用不同,反而像是神父与这些忏悔者之间共同议定的旁人无所知的密语。

“你还在这里。”神父突然出现在面前,扰乱了你的思维。

你陡得一下钢笔掉落在地上,笔头“嘭”的一声猛撞击地面,钢笔溅出黑色的墨水。

钢笔掉得距离稍远,你起身离开座位,蹲在地上去捡。目光随着墨水飘飞的地方到达神父的白色长袍上。

……

墨水在那洁白无瑕的袍子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污点。

“糟了!”你心下一惊,一个踉跄跪在地上,顾不得任何体面,想要去擦干净神父的常服。

“我不会刚入职就要被开除吧?”你不禁担忧道。

然而神父没有准许你触碰自己,他的长而宽的衣尾随他退后的步伐翩跹,如同月光下美丽的舞者,动人心魄。

“没有必要。”你听到神父说。

你闻言顺着他的衣摆,从下往上看去。

“前面是分叉的设计,没有扣子。膝盖以上有1、2、3、4……15颗扣子。最后一颗在锁骨前面,没有系上……”

你跪在神父面前,仰起头,看他,非分想着。

昏暗的环境下温暖的小油灯氤氲着暧昧模糊的光线,柔和了年轻神父清冷的轮廓。

你难以捉摸他眼底的神情,但你知道,他又在低头审视。你还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又生了妄念。

不过无所谓,你从未自诩自己是个好人。

你起身,逼近他,把人从狭小的光亮处退到幽暗之中。

神父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你。你笑了笑,抬手为他系上最后一颗纽扣,轻声呢喃道:“您若穿不好,下次我来服侍您更衣。”

“你说什么?”神父推开你,质问道。

“没什么。”你摆手,退后到让他安全的距离,“所以您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神父将一封折叠过多层的信纸递到他手里,说:“需要你配合完成忏悔者的指令。”

“文字你能看懂,具体内容不必疑惑,照做就行。”说完,他转身离去。

你打开那张信纸,发现上面的操作步骤,流程都详细地如新手教程,除了行为不能理解之外并无不妥。

你靠在桌旁,借着微光仔细阅读,神父走了几米后又折返。

“执事,怎么称呼。”

“时绘。”

他仰头想了片刻,不确定地征求你的意见:“Miss Shi?”

“呃,您还是叫我执事吧。”

“好,执事,以后这样的工作还有很多。”

“你就拿第一个任务练练手吧。”

“原来还真是新手教程。”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吐槽道。

……

你按照信件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收信人的所在地。依照指示,半夜三更像个窃贼似的躲在忏悔者阳台上。

时机成熟,天下起雨来。你打开落地窗潜进忏悔者家中。等待忏悔者关窗的空隙,你溜进卧室,将手札放在书柜上,然后在黑暗中埋伏。

直到忏悔者重新回到房间,然后关上房门。你施法让他无法动弹,毫无顾忌地按照指令将忏悔者抵在床上,压在身下。

“但是,他为什么和神父长得一模一样?!”你刚巧在欣赏忏悔者令人满意的神情,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那我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完成接下来的任务。”你犹豫地俯下身去,左手去摊开忏悔者紧紧攥着床单的手。

忏悔者越挣扎,你便越兴奋。这种兴奋来得莫名其妙,你现在不想去纠结那么多了,你得承认,你的确有点疯子的属性。

你以赏玩的眼神,捏住忏悔者的下巴。果然,这种不卑不亢的神情能让你联想起神父审视自己的模样。

那就让心底扎根的妄念发芽,快速成长为藤蔓,捆绑住执事和神父的替代品。

“亵渎。”

你以如此想法说着虚假的谎言,光明正大地做着道德沦丧的恶事,却还被深沉长久地爱着。

03

半夜,叶瑄莫名醒了过来,他走出房门听见外面落了雨,伴着不大不小的风声。

阳台的落地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客厅的地面上湿了小部分。他走过去把窗门拉上,一阵冷风突然呼啸而过,穿过叶瑄薄薄的丝质睡衣。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叶瑄走回卧房,准备重新回到床上睡觉。

卧室里十分昏暗,窗帘全部拉完。房门半掩,只透露客厅残留的夜光,在地上呈现出灰白银亮的平行图案。

叶瑄站在门口,闭眼打了个哈欠,大脑放空,在外神游了一会儿,才慢慢踱步向床沿。

“嘭——”门猛地被关上,卧室立刻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紧接着又是上锁的声音。

叶瑄心中惊吓,大脑充血,迅速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昏暗中还未瞧清那人的轮廓,便忽然被推到,身体后仰,一瞬间的失重过后,又被一股强力压在床上。

后背处传来肌肉的酸痛,脑袋轻微震荡。

“啧,床板太硬。”叶瑄不合时宜地抱怨。

叶瑄侧着脸对着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黑暗中一个人的气息如猛兽一般直直地向他逼近,如洪水泛滥地好似要将他湮没吞噬。

他像是被荆棘藤蔓束缚住,无法动弹,手心紧张到直冒汗,紧紧抓住床单,等待能够逃跑的时机。

脸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拨到正中,他感受到那人的一处胳膊肘撑着床面,另一只手从他身上绕过去抓住了左手。

叶瑄依旧拼命攥紧床单,把布料弄得皱缩无比。那人似乎想要摊开他的手掌做些什么,但他宁死不放。

他倔强地像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黑暗寂静中只听到一声浅笑,带着点狡黠的意味。叶瑄正反感这人的态度,下巴就被捏住上扬,力道刚好,不痛不痒。

——嘴唇被人死死地堵住了。

他骤然感到身体疲软,双手软绵绵而无力。左手逐渐被那人松开,随后五指被摊开,强迫着与你的手十指相扣。

叶瑄不知为何竟闭上了眼睛,与这个压在他身上的人缠绵地接吻。

心上十分抗拒,拼命想要支配身体逃脱那人的禁锢,却如同注射了药物般肌肉乏力无法自控,神经错乱地配合着你的步调。

唇齿交融,舌头大胆地入侵去舔舐,吞咽着混杂的唾液,喉结上下翕动不至片刻,又被你强硬地夺去气息。

“……喘不过气来……”叶瑄胸腔起伏,面色涨红,被扣住的手青筋隆起。

“快要死了……”为了活命,为了停止这荒唐的作为,他狠下心咬了你的嘴唇,你吃痛,才突然放手。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愤怒不已地直视暗夜中你犀利幽亮的双眼。

“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叶瑄语气严厉,毫不留情。

“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不记得我了。”你按照台本,音调低沉,一反先前凶猛的捕食者的姿态,而是露出了被捕食者可怜无助的模样,像只弱小的猫儿似的委屈。

“你是个女孩子,半夜潜进陌生男人的家里是很危险的事情,而且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情……?”

叶瑄本还在气头上,不经意间看到你眼里水波流动,发着粼粼之光,便即刻感到心软,油然而生一股莫大的歉意。

“对不起。”他听到自己在道歉,但他分明才是受害者,“我可能忘记了。”

说完,他无意识地向你走近,温热而湿软的唇再次滑过,混着铁锈味和丝丝甜味。

故事朝着早已书写好的方向行走,你回应着剧本里的亲吻,看向他紫色的眼眸,一字一句:“叶瑄,不要共情别人的苦难。”

04

次日醒来,叶瑄早已忘记昨晚的事情,他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无意中在书柜第二排翻到一本陈旧的日记,纸页已经泛黄变脆。

他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上面记载了他儿时的一些事情。但日记上的字迹隽秀,倘若细看,一笔一画中透露着坚毅——埋藏在温和之下,这与他现在的字相差甚远,何况他年幼和少年时期必然也写不出这般风格,笔画顺畅的字。

也就是说,这本日记的主人不是他,是另一个与他联系深远的人记录着他的事情,以第一人称的方式。

最后一次的记录是在5年前,是用洇墨很重的钢笔写的。字体没有限制在两条横线中,而是放大了2~3倍。

上面写着:

20xx年10月15日 星期天 晴

“不要共情别人的苦难。”

“什么意思……”叶瑄感到不解。

叶瑄的生活恬淡,每天晨扫他都会放着音乐,备好茶点。

叶瑄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手中端着茶盏,眼睛看着手里奇怪的旧信件。

天气原本很好,但悠然的乐曲过后,广播突然接收不良,发出滋滋时断时续的声音。

叶瑄起身查看,一些奇怪的画面、声音却蓦地充斥着整间房屋。

叶瑄感到头痛欲裂,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一个记忆侵占了他的大脑,但只有短短一瞬,画面就变得模糊不清。

——是在一个落雨的黄昏,天很暗,像是末日。

周围有水流的声音,应该是在海边。

手里拿着未燃完的烟火,身旁站了一个熟悉的女孩。

“你会离开吗?”少年穿着月白的衣衫,小声地发问。

“你说的……是哪种意义上的离开?”女孩笑着,叶瑄却感受不到暖意。

“抱歉……我……”叶瑄自责地低下了头,一颗心上布满了裂痕,因为他觉得自己太过弱小,什么都做不到。

女孩却突然转过身来,笑眼盈盈,明媚的笑宛如白城的日光。

“叶瑄,如果我死了,你会来祭奠我吗?”

女孩很认真地询问,但叶瑄说不出话,幽微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面对叶瑄的沉默,女孩有些失落:“换个说法,你会想我吗?”

“我会。”叶瑄听到自己说,毫不犹豫。

“但你不会死。”

“我永恒纪念的是现在鲜活的你,不是记忆中的。”叶瑄在心里告白。

显然这个答案有点出乎女孩的意外。

随后,世界没了声音,只留下意义不明的场景。

——雨滴,余烬,吻。

05

血色的日光,十字架,审判,烈火焚烧……

他还是没能挽救她。

苍茫的遗迹里,只有一轮坠落的月,酝酿着无尽的杀伐。

“那些本该由我所背负的罪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替我承受!”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歇斯底里,“难道说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你为什么要……如此地爱我。”

记忆完全恢复,他痛苦地向女孩忏悔道:“对不起。”

“我的牧师。”

我对你的承诺从未改变。

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自此以后犯下多大的罪孽,唯有你,是审判的我的人。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06

叶瑄这次握紧了你的手腕,他坚定地说道:“跟我走,离开这里!”

你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情况,叶瑄态度的突转让你措然,呆在原地不知如何行动。

“时绘”叶瑄喊出了你的名字,“很多事情我对不起你,我不敢妄想也不愿乞求你的原谅,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无法谅解。”

“但你相信我吗……”叶瑄拽着你手腕的力道逐渐轻微,他早对自己产生了莫大的怀疑,现在居然还在期望着你的信任。

叶瑄透过你望向无边无际的黑夜和远方。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要荒唐地试一把,逃离这个他为自己圈地的牢笼。

“我相信。”你看着他,同以前一样不渝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谢谢你……”叶瑄瞥过头去不看你,只是拉着你奔向出口的位置。

叶瑄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此时想到牧师,如果过去的女孩还在,或许能够与他共同承担这份痛苦。

不,他不能。不能再把自己的罪恶加之于已消逝的你身上。他必须独立地穿越一切艰难险阻把新生的你带离这里。

这是他的无法逃脱的责任。

黑夜在倒退,天上零星的清光在流转。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和你彼此誓言,永远虔诚。

“那么今夜就让我赎我所能赎清的罪孽。”叶瑄下定决心。

……

你们即将逃到监狱门口,但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是黑压压的人群。一个接一个的人头阻塞在门口,铸成坚硬的牢笼,不留任何缝隙。

千万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你们,不带一丝感情,像监控一样冰冷漠然地监视着你。

每向前行动一步,黑色的浪潮便向你们逼近一步。人群似漩涡一般围成一个圈,把叶瑄和你困在中央。

你们被卷到空旷的广场上,叶瑄将你护在身后,凌厉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圈人。

他回头低声对你说:“待会儿我们走到通往审讯室的楼梯旁,你就先跑出去,我待会跟过来。”

“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不会伤害你。”叶瑄补充道。

“好,你注意安全。”你点了点头。

整个圈都在缓慢地旋转着,你逐渐融入人群,逃离到高楼上去,远远地你冲叶瑄呼喊。

“叶瑄——!”

叶瑄的内心颤动,因为多少次,多少次面对死亡的你,他都想要再次听见你的声音,听见你呼唤他的名字。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

“现在我要将你们全都毁灭掉。”银色的利剑出鞘,他自空中挥落,剑气化作无数刀刃向人群杀去。

一些人被砍伤,躺在地上,流出鲜血来。一些人仍旧顽强地立着或者撑着地面跪着。一批接一批的人倒下,一批接一批的人涌上来……

所有贴着地面的,仰着头的,跪着的,站着的,走着的,全部都仰起头注视着叶瑄,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一直死死地盯着他。

叶瑄望着这些目光,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狂喜,他们都是疯子,而自己是创造这些疯子的人。

时机到了,他穿过倒下的人群,踩着他们的身体和地上流淌的血液跑上楼梯,在洁净的地面上留下残红的脚印,后面的人尾随其上……

地面上发出隆隆的踩踏声,整座楼都像要坍塌一样摇摇欲坠。

叶瑄在二楼绕了一个大圈,他每跑过一处,栏杆处就封上一层铁网,滋滋作响的电流在网格上如银蛇飞速舞动,每隔几秒便击出上下左右平行的蓝色波痕弯折的电流,将那些追逐他的人一个个放倒。

二楼已经完全封闭,叶瑄大略看了一下,还有将近四千人的模样。二楼倒下的人铺在地面上形成坑坑巴巴的皮肉之路,一些后面蜂拥而上的人偶尔被绊倒,但他们意志极其顽强,宁死不放过他。

叶瑄见你已经体力不支,想起你之前在楼道上也跑了许久,而且这么跑下去,他自己也会体力耗尽。

可是一种快感却逐渐侵入他的身心,他看着象征自己痛苦的东西一片片地匍匐在他面前,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征服了苦难,可以将它玩弄于鼓掌,随意捏造在意念之中。

叶瑄发现自己近乎狞笑,你站在他旁边瑟瑟地看着他。

“吓到你了?”叶瑄温柔地问。

“我没见过叶瑄你这样。”你低下头,轻声说道。

“抱歉,我无法解释。但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

叶瑄拉着你走上一层一层楼,步履缓慢。身后移动的黑影也放慢了速度。

“我从没想过你会伤害我。”

“你总是这样……”叶瑄突然停在楼梯上,低头沉思,夜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还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实际上,我总是伤你最多的人,甚至…害死了你。”

……

你们走到天台上,视野开阔,晚风拂过,夹杂着混浊的气味。

整座楼被铁网全然覆盖,像一座令人窒息的反人类的监狱——这里装满了罪无可恕的犯人,冷酷无情的审判者,令人生不如死的刑罚和一遍遍惨绝的尖叫和哭喊……

还有疯狂的造物主在摧毁他的世界。

叶瑄和你被余下的三千人逼退到天台边缘,你们背靠着栏杆。叶瑄回头望了望地面,他问道:“跳下去,你怕吗?”

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会死吗?”

“不会,我能救你。”

你看着他,眼神里蕴含着难以言说的神情,最终你还是没再说什么,闭眼点了点头。

叶瑄带着你从天台上一跃而下,身后的人群也跟随着往下掉落,仿佛悬泉瀑布。

你们落到其他人的尸体上,没有受伤,叶瑄又重新退到临近广场的位置。他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跟着下来了,聚集在一处。

他温和地微笑着,持续了很久。

“再见……”他看着他们轻声说道。

一张天罗地网迅速将他们围住,审讯楼的鳞片被瓦解,几千人被吞噬。

而后,如履平地。

……

叶瑄将你送至门口,向你作别:“时绘,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你不走吗?!”你急切地问。

“我走不了。”

“为什么?”

“我和这个世界共存亡。”叶瑄耐心地对你说。

“我不懂。”你的泪水涌上来,拼命地摇头,

叶瑄转身回去,任凭你在背后撕心裂肺地乞求他。

“叶瑄——”你双手覆在围栏之上,泪水已经扭曲了你的面庞,眼睛疼痛到无法睁开,只能隐隐约约从狭缝中瞥见他远去。

“别再这样喊我了。”叶瑄转身回望,笑着恳求。

“我已经不是他了。”

07

黑夜里火光滔天,热浪扑面而来。

执事配合忏悔者完成了指令。

你的心情很复杂,具体原因也说不清楚。见死不救这种愧疚的想法一直萦绕在你的脑中,你以前也有过,比现在更真实,更痛苦,也更长久。

你的眼眸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势向上向四周窜腾的模样使你的心脏狠狠皱缩了一下。

你自我嘲解:“什么见死不救,明明是你送人家去死的。”你别过头,不愿再看眼前的景象,只是还能清楚地感知到热量。

没有什么再留下去的必要了,你正欲离开,却瞧见火光中走出一个人。他很疲惫,垂着头,耷拉着双臂,如同行尸走肉般挪了出来。

等你看清他的面貌,蓦地瞪大了双眼。

“忏悔者!?”你疑心自己是不是见了鬼,还是因为良心不安而自我幻想。

这么大的火他怎么逃出来的?是个正常人都被烧得渣都不剩了。而且他刚刚就跪在火源处忏悔,那簇引发这场灾难的火苗还是你亲手撒下去的。

眼见着人从跟前走过,你想上前去拉住他,却扑了空。

忏悔者自己走自己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你,或者他现在心情低垂到极点,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注意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只是安静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就像是一个灵魂的幻影。别人摸不到他。

“死里逃生,是他的本愿吗?”你不禁产生疑问,你能够肯定的是,在你与忏悔者相见的最后一个晚上,忏悔者送死的心情毋庸置疑,他对于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并没有什么异议。

但是,他却事与愿违地活下来了。那个他救下的女孩也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都存疑且古怪,你决定还是先默默跟在他身后,弄清楚情况再回到教堂。

不过,你觉得神父交给你的任务还真是苛刻又艰难,跟他本人的离谱程度有得一拼。不仅要天衣无缝地演戏,扮演一个深情专一的爱人,还真真切切献出了自己的初吻和第一次……更重要的是,引导着忏悔者一步一步完成自己的赎罪。

论尽职尽责,你这种奉献精神简直无人可比。

……

你走在距离忏悔者一米左右的后方,你这一路没有说话,脚步很轻。原本一开始是打算尽量避免被忏悔者发现,但后来你意识到自己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这个忏悔者的忏悔之路才刚刚开始。

你跟着他走了很长的一段夜路,没有星光,没有路标,好像他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流浪。

凭着你的感觉,你们走过漆黑的城市公路,崎岖的乡间阡陌。走过牧野,荒原。唯一不同的是,荒原燃烧着磷火,像是早有预备你们的到来,热心为你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真真像是燃烧的鬼魂在四处飘荡。

到夜晚结束之时,黎明相接。太阳从荒原尽头升起,明明隔得很近,太阳的光热近在咫尺。你却感到稀薄的凉意。

第一缕圣光穿透距离,普照在忏悔者的身上。你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只看见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流下。

你怀疑,忏悔者这一路都没有睁开眼睛。

随后,忏悔者就像接到了指令一般,三步一拜,九步一叩首地开启了他的朝圣之路。

“可是,忏悔者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朝拜吗?”你心想,“这些人不都是因为犯了难以饶恕的罪,痛苦不堪才寄信给神父请求赎罪的方法,以求告慰他们那难以安息的灵魂。”

可真正罪大恶极的犯罪者又有多少认清自己的罪孽,就算是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恶行,也不见得会痛苦愧疚。在没有伏法之前,说是“勋章”也未必不可能。

也只有这些良心尚存的人,才会日日痛苦,难以解脱。你想明白了,他们这些忏悔者都是自己给自己定罪,甚至已经成为了一道桎梏他们灵魂的枷锁。

凭着这一点,你不得不对眼前这个人感到佩服。

“我记得他叫,叶瑄……?”你小声自问。

08

从日出走到日落,你们来到一片平坦宽阔的草原。霞光洒满草叶,使得整片草原闪闪发光。

忏悔者突然停下,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地面上。他就这样仰面休息了一夜,你倒不如他那般困倦,只静静地坐着,待在他身边。

老实说,你发现自己对忏悔者产生了真正的感情。你不知道是因为他与神父同样的长相,还是因戏生情还是因为你们已经有过的亲密。

但你现在不想做什么,不说,不问,只是想默默地陪着他。

你跟着忏悔者走了一天一夜,看着忏悔者整整一路的朝拜,他的灵魂好像也在日光角度的变换之中得到了净化。你好像突然能理解为什么神父要把教堂修筑成那样特别的形状,为什么日落的时候才会打开通往礼拜堂的路,而夜晚教堂则隐身不见。

灵魂在白日被圣光洗礼,逐渐得到安息。夜晚的痛苦与挣扎不是从此没有了,只是暂时遁形。它在灵魂上深刻的烙印永远存在,即使没有了记忆,事实仍然存在于历史。

“没有记忆……我忘记什么了吗?”你偏头侧问,觉得心上空荡荡一块。

你在迫近黎明的时候困意袭来,卧在忏悔者身旁不远,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有光打在脸上,你觉得有些刺眼,抬手去挡。指缝之间,远远地瞥见忏悔者在捣鼓着什么。

“玻璃?他哪来的玻璃。”你走进一看,觉得不可思议。

忏悔者好像在修筑着什么,你不禁笑道,“这个人还真奇葩,他连这一点都和神父很像。”

有点可爱,你觉得。

既然他已经有了事情做,而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反正方才没休息好,不如就再睡一觉算了。

你如是想着,回到了原位躺下来。眼睛下瞟着忏悔者,忍不住又笑了笑,“他认真的神情还真是,很可爱。”

以草地为席,天为被,这可真是一张奢侈的卧床。你睡得很安逸。

日薄西山,你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高高隆起的框架,直升云霄。建筑的时候好像是先这么做来着,有了坚硬的骨架,外表的东西才能支撑地住。就像人体一样。

你感到好奇,起身走到忏悔者身边。他将那些凭空而来的玻璃贴合在表面,这栋高建筑最底层的部分已经要完成了。但是夕阳的光无法很好地照射在此处,因此这些玻璃影影绰绰。

转头你才发现忏悔者换了衣裳,白色的长袍直到脚踝。

最下边前面是分叉的设计,上身至膝盖有15颗扣子,第15颗在锁骨前方没有被系上……

“这不是和神父的穿着完全一样了?!”你感到万分诧异,再加上他们两个人的长相一模一样,几乎是要以假乱真地把他当作神父了。

你再次看向这栋建筑,从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轮廓和这种特殊的隐形设计,这不是那做三棱柱的教堂还能有什么?!

“我怎么这么迟钝!?”你恼怒地埋怨自己,平生第一次有了错过千百亿的懊悔和怅然之感。

忏悔者和神父是同一个人,这座教堂就是他自己修建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究竟在忏悔什么?神父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一股脑的问题一下子涌上来,仿佛脑袋已经负荷超载。剧烈的疼痛让你昏厥,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教堂。而且已经是早晨。

你身上穿着执事的工作服,黑色衬衣和黑色长裤,衣服扎在裤子里,整个人显得修长高挑。

愣在原地,还没缓过神来。直到有邮递员将一沓厚厚的信封交到你手上,并说:“执事,请您把这些信件交给神父。”

“好……”你一脸不可置信地接过信件,嗓音低哑地回复。

这是回到了刚来的时候,还是新的一天?你不敢确定。

但你无法再犹豫下去,你知道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你必须得弄清楚这一切。你有太多问题要问问那个高傲的年轻神父了。

你飞快地奔跑到教堂门前,站稳了,平复了下呼吸。抬头注意到门口上方刻着的几个醒目的大字,甚至可以说是刺痛了你。

“忏悔教堂”

神父看到这几个字会怎么想,会不会和自己一样。

他亲手刻下这四个字的时候,会不会痛苦到想死。

……

09

你回来的那日距离审判日还有最后一天。你把整座教堂上上下下跑了个遍都不见神父的踪影,于是你怀疑神父是故意在躲你。

日沉西山之时,有人告诉你说看见神父去了礼拜堂。你听后立即跑到整座教堂最为奢华的设计之处,神父办公区以下4楼,是一条展览艺术作品的回廊。

但那些艺术作品并没有被装裱在画框之内,而是绘满了整面墙壁,不仅仅是墙壁,这一个四方空间都被雕绘成一幅动态的画中世界。

变幻莫测的深海与云梯水天相接,幽蓝深黑的海水与绮丽梦幻的光影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它们碰撞在一起,显得尤为违和。

你穿过相对昏暗的回廊,踏上柔软的阶梯。真的就像是飘在天上的感觉,几乎感知不到脚底的接触。

白云悠游,像漂浮在海面上的藻类,埋藏身下的是斑驳分散的颜色不一的海水。光影为世间打造出极致的浪漫,云和云相隔的距离成了溪水流淌的沟壑,汇聚成棋布星陈的江河,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又构成一片万里辽阔的海洋。

而海面上悬浮着一座教堂,教堂里孤单着一处人影。

你淌着脚下光影散射的水面,逐渐靠近那个单薄的身影。

叶瑄正眺望着山海云雾,心里忧思着许多事情。空荡的礼拜堂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像是刻意在等他回头与你四目相对。

“神父,我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您。”

与上一次不同,你不可拒绝的压迫隐藏在遵守的礼度之下,你每向前走一步,执事的职业修养所体现的优雅风度便更上一层。

但你那文质彬彬的外表和认真的模样却让神父不寒而栗。

“你问吧。”神父想要逃走,但是他无路可逃,不得不答应你的请求。

你站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问道:“我们以前认识,而且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对不对?”

神父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你于是上前一步:“神父,回答我。”

“是。”

“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

“我找了你一天,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执事,我如果躲着你。你就不可能找到我,甚至不可能这么快回来。”神父摆着一副冷漠无情的脸色,他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些话。

“好,那您告诉我,我忘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何必再问。”神父别过头,不再看你的眼睛。

“我想起来的不多。”你缩短你们之间的距离,郑重地握住神父的手,抬到胸口前方,“我要您,亲口告诉我。”

现在你手中的神父隐忍含蓄的表情于你而言是浇灌着内心妄念的养料,那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在不断地汲取氧气、温度、阳光。

你想去摧残一枝含苞待放的夕花,在夜晚低湿的浓雾中为它笼罩上一层轻纱,让它点缀上晶莹的露水,再在朝阳中采撷下来。

你强硬地拉着他的手去到顶楼,进入他的房间,锁上门。

“你能不能…为我留点体面。”

“神父,我不能理解你的行为。”你将他抵在窗边,靠近他耳边低语,“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我不知道。”叶瑄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是在期许着什么,一边想要拒绝你亲近他,可同时又疯狂地想要你。

他到底是爱你居多还是愧疚居多,到底想不想要你的怜悯和爱惜,到底想不想要你亲手揭开他的伤痛而后去抚慰他……

“你还是想起来吧,我不希望你忘记我。”叶瑄抚摸着你的脸,眼中含情脉脉。

记忆穿梭在你的脑海,但你却并不觉得这样的突如其来很冒然,反而是一种没有被失去信赖的安心。

“神父,我还有一些问题没有问呢。”你把他白色常服上第15颗纽扣系上,又把它解开。叶瑄感知到你手指骨节轻轻硌到胸口,温热的指腹滑过腰间。身下被你的膝盖支撑着不明事理。

夜晚顶楼的空气稀薄而燥热,他的体温不受意志控制地升高。微茫中眼见着你能够触碰到他最大的伤痛,他却因为自尊心而叫停。

“请你不要……。”

“受神父所托,我已经练过手了。”

你还在往下。

“你尊重我好不好。”他紧紧地握住你的那只手,声音哽咽,眼里噙着泪水,但他努力兜着不让那屈辱的眼泪流下来。

“出尔反尔。”你不听他的请求,反而蹂躏他的自尊,叶瑄的衣服顺着他的臂膀逐渐滑落,像是舞剧的落幕。

天黑了。

曾几何时,叶瑄也曾这样呆滞地靠在冰冷的处刑台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身体传来的阵阵刺痛却让他时刻警醒自己活在当下。

你一边残忍地伤害他,刺激他的痛苦,一边又说着温柔的话语聊慰他的心灵。

你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混蛋和畜牲,感到疲累和酸痛。你其实不想伤害他,但不得不伤害他,因为你要勾起他的回忆,让回忆灌满他脆弱的城池,溢出来。然后哭着告诉你,哭着抛弃掉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良久,身下一动不动的人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细微到几乎没有:“你要亵渎我的灵魂吗?”

“不是亵渎,是救赎。”你的泪水止不住地低落在叶瑄的面颊上,叶瑄笑着为你擦去。

你起身去浴室打了热水,将他擦拭干净,帮他穿好衣服,为他把第十五颗纽扣系牢。

“对你,我终于能够有所偿还。”你听到叶瑄轻声说道,他的眼睛却望着窗外的月亮。

“你从未亏欠我什么,我不怨你。”你从身后抱着他,说道。

叶瑄转身,将你拢在怀里,与你接吻,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负重了。这个吻很深沉,很温柔。

10

审判日

“我想我们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神父雪白的长袍几乎挨地,他左手托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他步履款款,像一位绅士,带着她走到处刑台上。

十字架冰冷无言,它端正地立在礼拜堂的中央,显示着慑人的威严。

女人头发已经半数斑白,面上却和蔼地笑着,像个慈母。

“需要我为您留点体面吗?”神父从执事手中拿过绳索,将它绕在手上,走近女人说。

女人抬头看着他,眉眼中含着柔情。叶瑄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可笑,如果她当年肯对可怜的牧师有半分只是源于母亲的情感,不掺杂别的爱恨,他们如今倒也不必落得相向的境地。

“算了,你的体面不该由我亲自丢掉。”叶瑄将绳索展开,套在她的脖子上。他走到她身后,绳子牵在手里平行对折齐整。叶瑄猛地使劲扯了扯,勒地女人忍不住呜咽。

“我怕脏了我的手和眼睛。”叶瑄补充说。

“奥对了,我还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他将绳子在十字架后面绑牢固,又踱步到她面前,雀跃地挥了下手,病娇地说道:“比您当时带给她的惊喜,还要丰富……”

叶瑄转过身,面向座无虚席的教堂。忏悔者的目光追随着他,他们崇敬他,爱戴他,拥护他。神父是唯一能够赦免他们罪过的人。

“您怎么不害怕?”叶瑄见女人丝毫没有被处刑的恐惧感,十分不解。一种不平衡的挫败感又涌上他的心头,“你应该像当时被处死的她一样害怕才对。”

他从你手中拿过一盒火柴。“擦”地滑亮了一根。他将那细小的火苗护在手心里,转过身面向女人。

那火苗离她的眼睛不过咫尺,她却仍然毫无畏惧。

叶瑄感到深深的不满和愤懑,他对着火苗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呼”地一下,火星全然溅到女人眼睛里,刺痛得她闭上了眼。

右眼同样如此,女人顿时失去了光明,陷入无尽的黑暗。

“您别流泪,我不会同情您的。”叶瑄在烛火上烧着一把尖锐的匕首,刀刃通红发亮。他在手里转了转,似乎很满意它现在的模样。

他走到女人面前,像诉说着秘密似的:“您不知道,除了绘画,我还很擅长雕刻。从那时开始从未停止过练习,我现在的技术虽然无法比拟那些享誉盛名的雕刻家,但也已经很娴熟了。”

“而且我和他们还有点不同,我塑造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说完,他的神色陡然转变为阴鸷。他先将烫红的刀片死死地贴在女人的脸上,享受着她因为痛苦难耐而发出的尖叫和嘶喊。刀片冷却过后,他狠心滑过被烙印的皮肤,鲜血恣意地流出来。

匕首的锋刃在女人衰老皱缩的皮肤上干净利落地游走,时而划出白而透的外皮,时而飙出猩红的血液。叶瑄如同在勾勒一幅美术作品,恰到好处地落笔,恰到好处地上色。鲜明而醒目,张狂而暴虐。

他在将她千刀万剐。

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叫回荡在整座教堂。你不忍直视,但你不想阻止叶瑄。虽然你没有过去关于「牧师」的记忆,但你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让他当个圣人去原谅任何人,你不能用世俗的角度去约束他,你做不到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你爱的疯子。

叶瑄双眼中血丝交绕,如果不是注意到你复杂的表情他还不会停手,这样的快感他还没体验够。

执事端来一盆热水,他把匕首交给你,在水中净了手,又拿帕子擦干。

叶瑄低头闻了闻手上的味道,还残留着腥味。他不免嫌弃地甩手,示意你再打一盆水来。反复净手,直到他觉得干净的时候。

女人俨然成了一座血淋淋的雕塑,血水顺着处刑台流到教堂的地面上。忏悔者们亢奋地盯着那流动的鲜血,蠢蠢欲动。

叶瑄温雅地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霎时女人身上的伤口全然不见,眼睛也能够睁开了。

叶瑄注意到她已经痛苦不堪,神情黯淡了。

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老师,您放心,我为您保留了体面。”

“但那些痛感请恕您的学生没办法为您消除。”

“本来,我还想给您点惩罚,但是我累了。我想和我的爱人下去休息了。”他说着,看了你一眼。

女人垂着头,冷不丁地开口,声音极为孱弱:“叶瑄,你原谅我了吗?”

“嗯,虽然您对我和她所做的远不止这些,但是没关系,毕竟您教导过我们几年,我可以念着您的恩惠不追究。”

“我作为神父,已经替那位可怜的神明传达了旨意。在这件事上她已经赦免了您。”你见他白色的衣服依旧干净整洁,丝毫不见将才残杀的模样。

“但是那件事,您没有赎罪的资格。我也不会为您告解。”

叶瑄拿着一瓶棕色避光的药瓶,打开之后给女人灌了下去。没多久,面前的女人浑身燥热,双面泛红。眼里透露着非人性的**。她时断时续地喘气,身体软绵无力,仿佛即将化作一滩水。

“叶、瑄”她咬牙切齿地念着他的名字,像盯着恶犬一般怒视着叶瑄。

“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叶瑄平淡地望着她,等她的情绪继续上升。

“你以为你侮辱了我,你杀了我就能回归当初的生活吗?!”她撕下她原本善良的伪装,显露出本性。

“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解释不了我死亡的原因,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你。不,白城的人都是你的信徒,怎么会责怪你呢,他们应该怀疑她啊,把她当作罪无可恕的凶手!你才是害死她的人啊!”

“明明你是自杀的。你欺骗她说来向我认罪!可笑,真是可笑。我当时居然还相信过你。”叶瑄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要将她的下颌骨都掰扯下来,“你不想活了也别拉着我死。”

“我死了,你在现实中也活不了。我真后悔我当时怎么不下狠手,把你的灵体摧毁掉,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活在世界上,凭什么得到告解和救赎?”

“你给我闭嘴。”你再也听不下去了,走到处刑台上,扇了这个疯女人一巴掌。

女人突然疯狂地发笑,笑声响彻整个黑夜。她的眼珠子飞快地转动,五官乱飞地开口:“叶瑄,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今晚一过,你从此就再也不会受我的磨折了?你是不是以为你能跟你那小女朋友相守一生?叶瑄,别傻了,你根本没办法活着走出这个世界,而她早就被你害死了。”

“你、住嘴……”叶瑄不想再与她继续纠缠下去,他已经足够厌恶自己这副肮脏的躯体了,他不想再添上别的污点。

他转身看了看满座的忏悔者,他们各个躁动难安,疯狂地想要争取他即将给予的赎罪的机会。

叶瑄和你一同离开这场纷乱的争斗,走到礼拜堂中央的时候,身后疯批的女人散着乱发又大声说道:“叶瑄,你想过没有,你一直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的意念和你的想法一直操控着外来人的行为。”

“有没有可能,我现在的行为都是受你掌控的。因为你害怕我,你希望我前来这里向你低头认罪……”

“包括我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你内心恐惧不安的折射,你自己不能清楚地说出来,所以你虚构了我来替你说。”

“你看,就像现在,我还在替你发声…”

叶瑄愣在原地,她知道答案,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他看向你,满腔哀婉地,低声下气地说道:“连你也是虚假的吗……”

“不,叶瑄,我是真的。我之前拼了命地闯进你的世界,我们一起做了那么多事情,你难道忘了吗!你千万别被她蛊惑!”你踮起脚,双手捧起叶瑄的脸,急切地期望他记住,急切地希望他不要再忘记自己了。

“不然我该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救出来,可在那之后你始终冷冰冰地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我好不容易找到方法救你……”

“叶瑄,你不要赶我走,你不要不想回来,我真的……好想听见你的声音,好想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你泣不成声,弯下腰紧紧地抓着叶瑄的衣服。

“可我确确实实能操控你的行为对吗?我,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还有你为什么一定要救我出去,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我的世界?”叶瑄难以遏制地抽泣,他还想要拭去你的泪水。

“我走了的话,牧师怎么办。”叶瑄幽幽自问。

“我不想要你活在痛苦的回忆里……我不想看你沉沦,不想看你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为叶瑄抹去眼角的泪水,慢慢地贴近他,“外面的世界还很美好,即使它藏匿了数不胜数的黑暗,但光明依然强烈地存在不是吗?”

“大言不惭地说,我想教会你发现这个世界好的一面,我希望你会为了这些为数不多的美好努力活下去……”

我们**裸地来到这世上已经足够惶恐,独自行走在漫漫长夜中也已经足够孤单。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同行的人,为什么要放弃前行呢。

旅程虽然充满未知和痛苦,但其中的快乐和期待却也真真切切让我们发自内心地笑。

我们都曾感受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也真的舍不得丢弃它们。

“我想和你真实地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我要你醒过来……”你虔诚地凝视着叶瑄的眼睛。

“为什么……”叶瑄不确信地问你。

“因为我爱你。”温软的唇贴在叶瑄的唇上,你小心翼翼地亲吻,把破碎残缺的他捧在心里。口腔里尝到丝丝的甜味,叶瑄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香,都能够让他安心。

像春天悄然来临,又像夏日不知不觉的走过,你的吻可以进入到他的心里。

教堂午夜的钟声响起,神父挥手下令祷告。忏悔者蜂拥而上包围住女人。

狂笑,哭喊声此起彼伏,希望与绝望通通将他的良性泯灭。

无法更改的,世界重置。

你不得不走了,但你答应叶瑄,下一次还会找到他,还会义无反顾地来救他。

11

“我喜欢你…”

你双手捧着叶瑄的脸,他微垂着眼眸,睫毛又长又弯,他的嘴唇微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你从没见过叶瑄这样的眼神,澄澈光亮,积水空明,毫不掩饰的爱意和**。

“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去爱你。”你坚定而温和地承诺。

“永远虔诚……”你们齐声说道,双目中只烙印下对方的痕迹。

黑夜笼罩着白城,旅者在月色下虔诚地接吻。

……

天刚刚亮,叶瑄从床上惊醒过来。

他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夜做着同样一个梦了。

新生的你从他的世界离开的时候,也是他把教堂建好不久的时候,这个梦对他而言是慰藉。可是现在,它却像是鞭子一样,威逼利诱地鞭策他不要停留,要不断前进。

叶瑄原本应该死在火场之中,但是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犹豫了,他又反悔了。

叶瑄知道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还不能死,他必须要了解过去的那段关系。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跟你回到真正的现实。

所以他循环了最后的时光,从火场里逃了出来。也欺骗了那个想要救他的人。

“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我?”

窗边花色不同图案各异的彩色玻璃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静坐在床上,欣赏着光阴的流逝。

“那我们都不要记得好了。”

“这样或许就没那么痛苦了。”他起身,走到一面半身镜前更衣。

一览无余,他的躯体外表如白玉般洁净。可是那覆盖之下的长年累月的伤痛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新伤加旧伤,交错着包裹着他的身体。

像是精致的雕刻品,每一处落刀都犀利无比。他想起来那是牧师死亡不久后,自己划的。剩下的那些已经黯淡无光的伤痕是童年时期留下的,是一个让他为之怜悯又恨之入骨的女人留下的。

他建立这座教堂,不光是为了赎他对你的罪过,他还要等那个女人前来,等她从自己的梦魇中出来,等她来到这座他为她专门建造的忏悔教堂。

他要做自己的神父,他要审判她的罪过。他不是来告解的,他要把她的罪恶清清楚楚陈列出来。

他要她剥去所有光鲜亮丽的伪装,他要她体无完肤地被钉在十字架上。他要让她被烈日烘烤,被风雨摧残。他要让她接受世人残酷冷漠,取笑玩乐的异样眼光。

他要把牧师所承受的苦难加倍奉还。

他要举办一场忏悔的盛宴,他要邀请所有来信的忏悔者,他要以神的名义赦免他们的全部罪过,他要让他们全部都脱离苦海,他要让那个罪无可恕的女人看见这一切,他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可以原谅所有罪大恶极的人,但唯独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

越想越激动,叶瑄忍不住浑身战栗。可是他好兴奋,他好期待,他一定要等这一天到来。

叶瑄把衣服套上,系到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他望着镜子犹豫了。他不由得手抖了一下,叹了口气,最终没有扣上。

“或许我永远也不能得到她的谅解。”他心想。

为了不影响教堂的工作,他招募了一批神职人员,各司其职。他把之前属于女孩记忆全部都割舍掉,以免影响他的心绪,让他复仇的心动摇。

叶瑄为自己穿上冰冷的外衣,每日忙忙碌碌。直到几年过后,记忆残缺的你来到了这座教堂。

但此时,身为神父的他早就不记得曾经拥有的过去,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想去碰那点尘封的记忆。

可是他却依旧把任务交给了你。执事是神父的助手,你完成他授予的任务,这很合理。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任务。

“难道我希望你想起来?”黑夜下,叶瑄揉着额间思考。在你去执行任务的几天后,他断断续续地拾回了那些相较于美好的过往。但他不想承认自己想起来了。

“我迫切地想要复仇,却希望你来阻止我?”叶瑄自己都难以相信就在刚刚他产生了这样荒诞的想法。

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他看向墙头的日历,还有一周,他就能等到了。他不能前功尽弃,他不能让任何人阻止他,包括他的爱人。

12

你只记得自己走了很久才找到叶瑄,他的面前有许多扇门,各种材质的。

叶瑄把自己的个性和记忆割裂成很多份,都藏匿在门背后,他为了弥补而创造了许多世界。

你不想冒然造访,你是一位礼貌而客气的客人,轻轻敲过每一扇门。

然而大部分都没有主人的响应,很少有门会为你打开。

但好在你坚持不懈,从未离开过。主人因为心软和愧疚,为你打开了几扇门。

……

或许是很多年以后,或许不会有被给予的未来。但你幻想过这样的情景。

现实世界在平稳有序地运行,你如往常一样拉开病房的窗帘,让日光一点一点倾斜进来。

当你转身过后,惊喜地发现叶瑄生命体征的变动。他会从病床上缓缓地睁开眼睛,但还无法移动身体,也无法开口讲话。

他会微微放大瞳孔,弧度非常小地歪一下头,好像在说:“你是?”

你知道那是叶瑄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的存在。

而此时你会偶然起兴打趣叶瑄:“我是……你的梦中情人。”

其实你会在心里由衷:“谢谢你愿意回来。”

“让我再有机会真实地爱真实活着的你。”

在充满未知的未来里,你相信自己终会来到海边,来到你们结束又开始的目的地。

全文完

「愿我们都真实地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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