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调 第43章 怡情

徐让听到动静赶过来，远远地就看到蒙格押着明定，吓得肝胆俱裂，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北庭王和二爷被发现了，大周危矣！！！”

明定将竹笼递给蒙格：“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那虫子满口粘液，正在嘎吱嘎吱地大嚼菜叶。

蒙格被臭气熏得躲开一步，捂着鼻子道：“这不是蠕牙虫吗？你竟然养这个脏东西！什么癖好？！”

明定懒得和他争辩，直接从袖中拿出刚刚折好的一小包药粉，在竹笼外稍稍抖落一层：“国君请看。”

那只蠕牙虫双翅粘了几点药粉，陡然狂燥起来，支棱起翅膀在笼中横冲直撞，一会儿便没了力气，萎靡地我在一脚，口中吐出大量粘液，一股浓重的焦臭味扑面而来，紧接着蠕牙虫两腿一蹬，抽搐几下，竟是翻过肚皮死绝了。

“……”

蒙格愣了好一会才出声：“只是治理虫灾的药？”

明定颔首：“正是！本想配好试过无误后再给国君呈报，不想被国君先看到了。”

蒙格好半晌说不出话，作为含丹国君，他自然是知道蠕牙虫的危害，也明白含丹农业多年受困于虫灾。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弱，又并无丝毫官职在身的年轻人，在帮含丹解决了缺粮的困局之后，又主动施以援手，帮助他们治疗虫灾。

阿查保面上也不乏激动之色：“请问贵使，这小小粉末是何宝物，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明定：“这是大周的中草药，对粮食无害，却可将虫害斩草除根。”

阿查保结果一包，放在鼻下闻了闻，药香扑鼻，隐隐还有些辛辣，心中暗道神奇。

明定又道：“这个药粉除了直接喷洒，还可溶于水中。国师可令人制作细纱网，将纱网放在药水中浸泡后晾干，围于粮田之外，则蠕牙虫患可解。”

阿查保感激拉住明定的双手：“好！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蒙格脸色有些不自然，硬邦邦地蹦出两个字：“多谢。”

“两国既已结盟，相助本是应该，国君言重了。”明定命人将那装了蠕牙虫死尸的竹笼丢掉，对蒙格侃侃言道，“两国交恶日久，商路封闭，所以含丹的精铁运不到大周，大周的药材治不了含丹的旧疾。国君英明，大战得胜之后，如愿意广开商路，恢复经贸，必将造福两国百姓！”

徐让和许总平连连点头，听得心情激荡。

蒙格神色复杂：“你倒是好心！”

明定笑道：“理当如此。”

蒙格没多说什么，转身回了恭神殿，临走还对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想想也是，蒙格对中原的偏见可谓是根深蒂固，为了粮食无奈结盟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真让两国互通有无、相亲相爱，估计蒙格还要过自己心理上的那关。

不能急，也急不得，明定心道：“别扭！”

徐让挨挨蹭蹭地贴过来，用气声说：“二爷。”

明定回头：“？”

“昨晚……呃……”

徐让好奇得要炸了，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目光躲闪四处乱瞟，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明定猛地一拍额头：忘了还有这茬了！

明二爷立即挤出一个诚恳的微笑，揽着徐让：“辞之，你听我说……”

被笑容迷花眼的徐大人听完了全程，晕乎乎地感慨道：“孤身入敌营，殿下乃真勇士！”

明定十分赞同：“嗯！”

徐让：“与二爷甚是相配！”

“嗯！嗯？”

徐让意意思思地瞅着他，目光含着三分理解，三分羞涩，三分祝福，还有一分猥琐。

“我懂我懂！”徐大人说完，欢快地踮着步子走了。

明定痛苦地追上去：“辞之！辞职！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宗平纳闷：“这是怎么了？”

启林蹲在地上啃苞谷，冲他勾了勾手指。许宗平凑过去，听到启林小声说：“昨儿殿下来了。”

许宗平点头：“我知道啊！”

启林嫌他不上道：“殿下去看二爷的时候，被徐大人撞见了！”

“啊……”许宗平悟了，真诚地红着脸说，“那真是太不巧了！”

启林：“是啊！”

两位小将在心里默默地给徐大人点了支蜡烛。

蒙格在恭神殿里也听到了动静，不耐道：“那个中原人又在搞什么鬼？”

阿查保笑眯眯地说：“不知道。这位明公子，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

蒙格愣住，半晌轻笑一声。

是啊，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到年关，距离开战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人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过依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气氛并没有十分紧张。

采铁器已经大规模投入使用，虫害也清理完毕，两国物资往来早已步入正轨，明定和徐让终于可以闲下来，一心一意当起了称职的人质。

明定脑子灵活，徐让动手能力强，这两人凑在一起是一定要搞出点事情的。

一日明定啃着大饼抱怨，说含丹每天都是大饼加烤肉，吃得人上火，都可以直接去当火折子了。

徐让也觉得没味儿，俩人一合计，开始研究如何在含丹的沙地里种菜。

明定娇生惯养长大，只种过花，还种死了。徐让家中富庶，也没跟农业打过交道。为了防止“出师未捷”这种打击积极性的结果出现，在许宗平的建议下，两人决定从最简单的开始——种大蒜。

种是种出来了，怎么吃是个问题。明定对着一盘剥得白滚滚的蒜瓣发起了愁。

徐让浑然不觉，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他拿起蒜瓣蘸着酱面不改色地咬下一口。

“……如何？”明定看着都觉得辣。

“尚可。”徐让吞了下去，觉得蒜倒还好，主要是含丹的酱和中原的不同，里面加了不少奇怪的香料，所以吃起来十分新奇。

启林跳过来尝了一口，包子脸瞬间皱成包子褶，“哇”地吐了个一干二净，用茶水狂涮八百遍舌头。

明定挣扎许久，还是没有勇气尝试，最后决定把蒜腌了，这样大家都能吃。

许宗平再次提供了配方：冰糖、醋、盐巴，腌糖蒜。

明定惊奇地问：“宗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许将军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二爷，我家里是种地的，从小经常做这些。”

明定感慨道：“好孩子！”

有许宗平这位熟手指导，糖蒜腌得十分顺利，清脆爽口，酸甜美味，每日的大饼配着亲手做的糖蒜，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明定这人，别人的好东西要插一脚，自己的好东西也十分乐意分享，他一共腌了三坛，一坛留着他们自己吃，一坛送给蒙格，一坛随着昂贵的精铁，运回了戍戎。

“这是……？”

中军帐的主案上摆着一个黑咕隆咚的大坛子，还有一封书信。

梁钧面不改色地汇报：“这是二爷腌的咸菜，特意请殿下品鉴，想来味道极佳。”

萧济：“……”

“腌咸菜……”程周野如今知道了明定的厉害，也不敢无礼，只小声嘟囔道，“他是得了失心疯吗？”

程周铸胳臂肘准确无误地直捣在弟弟的腹部，程周野“嗷”地一声闭了嘴。

萧济没顾得上品尝糖蒜，先小心翼翼地拆了信细看。明定在信中简单说了一切都好，然后开始详尽地描述骗蒙格打太极、教启林斗蛐蛐儿、跟着许宗平学腌菜等诸多小事。

明定本就写得一手好文章，一篇家信被他写得生动无比，趣味十足，萧济嘴角不自觉勾起，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程周野从没见萧济有过如此温柔的脸色，简直呆了。

察觉失态，萧济将书信仔细折起收好，右手握拳轻咳一声，重新板起脸捧着咸菜坛子问：“这个怎么打开？”

梁钧默默地敲开泥封，又默默地站在一旁。

众人闻着这酸甜交加的奇异蒜香，齐齐沉默了。

托明二爷的福，戍戎军中诸位将军都吃了三天的腌糖蒜。

然而

这坛糖蒜看在蒙格眼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虽然他自己配着大饼吃也觉得味道不错，但依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最近这个中原人是不是太闲了点儿？

竟然都有时间去腌咸菜了？！

冶铁、练兵、还有无数公文，蒙哥为着盟约的事情忙得昏天黑地，然而这个陷自己于百忙之中的始作俑者却有心情腌咸菜！

真是岂有此理！

蒙格气势汹汹地闯进恭神殿的偏殿，明定一干人等白天都在此处。

云霞满天，落日熔金，明定靠在窗边看书，夕阳斜斜笼在他身上，平台生出几分倦意。

蒙格的气势瞬间降了一半。

徐让先发现蒙格，立即站起来行礼：“国君。”

明定回头笑道：“国君安好！糖蒜味道可好？”

真是吃人嘴短！蒙格的气势又降了一半，他兀自撑着说：“什么稀罕物，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中原人会吃。你看什么呢？”

“书！”明定心情正好，不想跟他斗嘴。

蒙格嗤笑道：“书有什么好看的！天天装模做样！”

明定“啪”地把书合上：“国君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蒙格一愣：“不知道！我知道这个干什么！”

徐让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心说：“完了完了，又开始了！”

“此书为《管子》，”明定转身从包袱里又拿出一本，奉给蒙格，“这是我朝使节第一次出使含丹时，在下特意为国君准备的礼物，可惜当时国君并不愿接受。这一本我译成了含丹语，国君可以看一看。”

“你又搞什么花样？”蒙格不由自主地接过，狐疑道，“你说要我看我就要看，凭什么？”

明定笑道：“有好东西，不看会后悔哦！”

蒙格攥紧那本书，猛地转身走了：“我就不看！”

徐让忍不住问：“二爷，你又……？”

“嘘！”明定竖起一根手指，“辞之勿要心急，我保证，不出两日，他还得过来！”

别说两日，一日也没有，第二天一早蒙格就气势汹汹地闯进偏殿，一掌将那本《管子》摔在明定面前。

阿查保追在后面喊：“国君息怒！息怒啊！有话好好说！”

徐让嘀咕：“这架势不像是来解惑，倒像是来拆台的！”

明定笑道：“国君看完了？感觉如何？”

蒙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明定一派安然自得：“国君此言差矣，只是请您看了一个小故事而已！”

“你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以为本君不敢拿你怎么样？！”蒙格拳头擦着明定耳边，“这他妈都是什么！”

阿查保大惊：“别动手！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