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调 第39章 舌战

明定和徐让交换了一个眼神，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这个含丹国君总算不是张口闭口要杀人了，能开始文明地谈价钱这是好兆头。

明定：“第一，每年我朝给含丹足额的粮食，含丹可按市价的一半价格购买，粮食由大周采运署安排，官方对官方，质量和数量可以保证，从此含丹百姓再不用每年高价采买粮食，也不会重演几十年前黑心商人贩卖霉粮的事情。”

阿查保和海里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这个条件十分优厚，既解了含丹的燃眉之急，又能一劳永逸。

“第二，咳咳咳！”明定说得嗓子冒烟，端起面前的茶碗饮下一口，瞬间奶腥味从嗓子眼直冲到天灵盖，好不痛苦。

“哈哈哈！”蒙格看到他出糗，难得笑起来。

明定咳得眼角红了一圈，声音有些哑：“大周防线固若金汤，西狄不久前在陈仓两次碰壁，短时间不会再与大周交手。打不了大周，按照西狄的风格，一定会去抢别国。大周可以保证，若是西狄侵扰含丹，大周作为盟友，不会袖手旁观。”

“第三，大周与含丹一旦结盟，便是友好邻国，大周的铁骑绝不会踏入含丹国土。”

三个条件说完，恭神殿中一阵静默。

“给我们粮食，帮我们打仗，啧啧啧，听起来真是不错！”蒙格手肘搭在双腿，身体前倾，“你们想要什么？”

“含丹的精铁矿一直不向大周开放，希望国君准许，将精铁出售给大周，大周会按照市价统一购买。”明定观察着蒙格的神色，见他没有明显抗拒，于是接着道，“卖给谁不是卖，西狄只会用含丹精铁铸造的兵器来屠戮你们，国君请三思。”

蒙格冷哼一声：“你们要精铁不还是要打造兵器，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狼心狗肺地将刀尖捅进含丹的心脏？”

明定正色道：“大周乃礼仪之邦，两国既为盟友，就断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就数你们中原人最是奸猾狡诈！”蒙格满脸的不耐烦，“还有呢？你们还要什么？”

明定笑了笑，问了一个别的问题：“前不久，国君是否接见了西狄使臣？”

“你怎么知道？！”蒙格吃了一惊，迅速反应了前因后果，怒目而视，“你们是担心我与西狄结盟，所以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迫使我放弃西狄，只能跟你们结盟？”

“是！”明定并不否认，“国君是如何回复西狄使臣的？”

“关你屁事！”蒙格只觉怒火上头，指着明定吼道，“我今天就割了你的头，然后送去西狄！”

“主君切勿动怒！”阿查保在一旁做和事佬，“不妨听完使臣的话，再决定不迟。”

一番交锋下来，明定大概也知道这位含丹国君是何种为人了——派头大，脾气坏，嘴巴臭。

一般来说，真正的狠人都是直接手起刀落把人噶了，从来不在嘴皮子上浪费时间，而嘴硬的人，基本都是一幅软心肠。

不到一个时辰，这位国君连给他安排的死法都换了三四种，想来是一个嘴硬的人。

“国君高义，必是不愿意跟西狄那等虎狼之辈为伍，但若是直接拒绝，又恐西狄报复，十分发愁，是也不是？”

蒙格恶狠狠地瞪着他，阿查保赶紧道：“是又如何！”

明定笑意愈发深了：“国君不必发愁，可应下与西狄的盟约。”

“什么？”蒙格怀疑自己听错了。

国师阿查保反应比较快，略作思索便明白明定的意思：“使臣的意思是让我国与西狄假意结盟，使其放松警惕，待到真正开战的时候前后合围，一举歼灭之？”

明定笑道：“不错！”

蒙格怒骂：“果然是狡猾的中原人，竟然想得出这么阴损的诡计。”

“国君此言差矣！两军交战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诡计呢？”明定云淡风轻地掸一掸衣袖，“这叫策略！”

蒙格：“……”

海里是武将，听到打仗这里终于听出些眉目，忍不住说：“如果含丹真的与西狄结盟，合击大周呢？你们胜算想来也不大吧！”

明定：“若是胜算大，大周也不会派我来此与贵国结盟了。”

蒙格笑道：“那我就与西狄结盟，战胜大周之后，抢你们的粮食，依然可解含丹的危机。”

“很不巧，在下出使贵国之前，特意拆了几队人马放出风声，”明定气定神闲，“现在西狄应该知道大周派了使臣来含丹，并且相谈甚欢。您说，西狄还会毫无芥蒂地与贵国结盟吗？贵国已经不是个可以全然信任的盟友了！”

海里没忍住，脱口而出：“果然狡猾！”

“照你这么说，就算是假意结盟，西狄依然不会相信我，”蒙格眉头紧皱，“这话自相矛盾啊！”

“让西狄相信，倒也不难。”明定卖了个关子，笑着说，“不知国君可否赐座？在下与同僚站得久了，有些腿酸。”

蒙格冷笑道：“我可以把你的腿骨敲碎，这样下半辈子你都可以坐着了！”

“请坐请坐！”阿查保十分心累地再次打圆场，“贵使如何能让西狄相信含丹？”

明定提衣坐下：“此事好办，我留下就行。”

蒙格：“？”

阿查保不解：“贵使何意？”

明定：“为表诚意，我可以留在含丹，待战事终了，国君再放我返回大周。对西狄可以说是扣押了大周使臣，为了跟大周谈条件，后来条件没谈拢，就留着准备开战的时候杀了祭旗，西狄不会不信。”

一席话说得平缓，但恭神殿中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泛起了波涛。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每一步都严丝合缝，顺理成章。

蒙格直盯着明定，眼神极为复杂，半晌才出声：“西狄凶残成性，如果我与其结盟之后再反悔，他们一定会报复，到时我含丹百姓怕是要无辜遭受屠戮。”

明定：“西狄一向恃强凌弱，即使国君不答应我朝提议，执意真心想帮西狄，依照西狄的贪婪成性，之后也不会放过含丹。如何抉择，还请国君慎重思量。”

蒙格沉声道：“这一仗，你有几分胜算？”

明定站起身来，右手置于心口，依照含丹的礼节郑重向蒙格行礼：“邻国苦于西狄祸患久矣，我大周北庭王军威名赫赫，若得含丹国相助，必定战无不胜。”

“好！”蒙格重重一掌下，“那就说定了！”

明定：“一言为定，盟约万世！”

早有侍者备好烈酒，蒙格和明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恭神殿上结下大周与含丹的盟约。

此后的几百年，大周和含丹一直和平共处，这次的盟约又被称为“百世之盟”。

“此次前来，在下代表北庭王，有个小礼物要送与含丹。”大事已定，明定声音里满是笑意，“国君请看。”

徐让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锦盒，里面呈放着一只无比精巧的木制模型。

随着徐让转动把手，那模型垂下一个吊钩，随后齿轮转动，绳索盘联，将一颗石头缓缓升起。

蒙格尚未弄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就见自己的国师阿查保扑到模型旁，两眼放光地看向明定：“这是……这是！”

明定笑着点头，双手示意徐让：“这是徐郡守特意为了两国盟约研制的专门用于铁矿采掘的器具，请看徐郡守演示。”

听闻此言，蒙格都赶紧上前几步，仔细看这模型是如何运作的。

徐让一边讲解一遍操作：“此物一旦制作出来投入使用，采矿数量会大大提高，而且可将百姓从繁重的采铁中解脱出来，只需几个人，便可完成之前几十人的采铁量。”

阿查保激动地泛起了泪花，就差直接抱住徐让了。

明定笑道：“之后含丹再也不会出现因为采铁而耽误农耕，国君，不知这个礼物可还有诚意？”

蒙格尚在震惊，一时没顾得上回答。

为了更清晰地展示，徐让甚至一块一块将模型拆开，再重新组装，半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阿查保终于弄清楚原理，紧紧抱着模型，直奔制铁部，说是要立刻投入制作。

蒙格看着一向稳重的国师如此激动，露出一丝笑意，又迅速压下嘴角，冲明定冷哼一声：“你们威逼我结盟，现在又如此示好，是不是应了俗语，叫‘棒子枣’？”

明定携着徐让和许总平一行人正准备告退，反应半天才明白蒙格想说的应该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正色说：“其实除了结盟，在下还有其他的办法。”

蒙格一愣：“什么？”

明定：“其实在下也可以不来，等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含丹余粮耗尽，便会四处求援。西狄不可能帮你，只有大周有这个能力，到时候用粮食吊着你，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仅要帮忙打仗，还要主动将精铁送给我们。”

蒙格心中一凛。

“这才叫真正的威逼。”明定眉峰一挑，十分欠揍，“所以在下之前所言，最多只能算利诱，国君还是要好好精进下表达能力。”

蒙格目瞪口呆，反应过来自己被明定耍了，怒吼声直接传到了殿外：“我一定要宰了你！”

明定飞快地退出恭神殿，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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