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调 第22章 撞破

乐庭还没找到机会试探北庭王，他自己就先遭了殃。

这日他赌瘾上头，来到水云间小试身手。非常“巧”地，遇见了穿着水蓝色长衫、外罩太师青的大毛鹤氅的萧济。

乐庭依旧手气很逊，毫无意外地输了银子，他像往常一样说先记在账上，谁知被人兜头蒙了黑布，五花大绑地扔进了地下的小黑屋。萧济作为他的同伙，很不幸地也被一起“请”进去了。

乐庭哪里想到规规矩矩的水云间为了要债竟然能做出光天化日强绑朝廷大员的事情，当即开始色厉内荏地摆谱。

当然这个谱没摆多久，在被诸位大汉揍了一顿之后，乐庭彻底熄火，知道自己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变脸似地开始哭喊讨饶。

萧济虽然也被“请”进了小黑屋，但形势不明，他没有贸然开口或行动，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戏。这帮人下手很有章法，乐庭已经开始鬼哭狼嚎了，脸上身上却毫无痕迹。

“就今天！”这群壮汉中难得有一个看起来体格比较正常，他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眸，看起来像是头目，恶狠狠地说，“不然就算躲在府里，我们也有办法杀了你。”

“你们敢？！我是皇上亲封的禁军统领……”乐庭刚一开口，就被壮汉一拳吓低了声音。

“你也知道你是个大官呢？”蒙面人浑不在意，掏出一把匕首，隔着黑布拍了拍乐庭的脸，刀刃锋利，看起来变态兮兮，“既然是大官，怎么不还钱呢？你猜这事传扬出去，你还有脸做这官吗？”

“好好好！你放我出去，我我我去筹钱，我给你们！我都还给你们！”乐庭满心都是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放你出去？”蒙面人踹了乐庭一脚，“你当我们是傻子？你就在这呆着！什么时候还上钱，什么时候放你回去！”他转头对着屋子里其他打手说，“兄弟们，上真家伙，给乐大人醒醒困！”

乐庭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扒住旁边萧济的大腿，哭喊连连：“殿下救救我！救救我！”

萧济蹙了蹙眉，刚要开口说话，就看到那蒙面人给他使劲了个眼色，一脚跺开乐庭扒他的手，吼道：“别攀扯别人！”然后低声对萧济说，“殿下，这边请。”

萧济目光闪了闪，起身出了地笼，来到一处暖阁。

蒙面人对着萧济行礼：“见过殿下，小人乃是水云间的东家。”

想在京城这种繁华从中夺得一席之地绝非易事，水云间独占鳌头，这位幕后之人功不可没。

传闻他果决狠辣，手眼通天，上至三公九卿，下至江湖豪杰，都或多或少与他有些交情。只是这些年水云间经营稳定，已经很久没人见过这位幕后老板了。

他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绝对不可能仅仅为了乐庭欠的那点赌债。乐庭欠债时日已久，之前也听他说有被催讨，但从未直接扣人不放。今日这位老版突然发难，不像冲着乐庭，倒像是冲着他而来！

萧济心念急转，丝毫未动声色。

季初十分恭敬地站在一旁侍茶：“本是自家讨债，上不得台面，不想惊扰了殿下，小人该死！”

萧济眼眸微沉，问道：“乐统领欠了多少银子？”

季初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万两。”

萧济觉得心寒。他这些年在外征战，求的无非是国泰民安，盛世太平，但此次回京，却发现小人为官，禽兽食禄。

西境十九州百姓生活拮据，平日里尚不能顿顿果腹，遇到战乱更是风餐露宿，艰辛难言。

萧济算了一下，三两银子便可够一家寻常百姓吃喝一年，那二十万两，便是数万百姓的安泰。

就这么被乐庭扔进了赌场！

一股难言的厌恶涌上心头，萧济的脸色极其难看。刺杀之事能否查清已然没那么重要，只是像乐庭这样的人断不能继续留在朝堂之上！

季初瞥了一眼萧济的脸色，话锋一转：“二十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殿下开口，小人岂敢强留乐大人？”

萧济心中一片谜团，不明白这水云间在搞什么名堂，他眉峰一挑：“本王一句话，您二十万两都不要了？”

季初回身抽出一张平整的银票放于萧济手边，盖着天宝阁大印，货真价实的一张二十万两银票。

他心肝都在滴血：娘嘞！二十万两就这么打水漂了！

萧济八风不动：“这礼太重，本王与水云间素无交情，心有不安。”

季初忍者割肉的疼，心道：“要不是主子愿意趟这浑水，谁愿意给你送钱！”他挤出一个微笑：“今日小人照顾不周，连累殿下受惊，此为赔礼。”

萧济皮笑肉不笑：“本王没这么容易受惊，不用赔礼。”

“那殿下就请当作是水云间想让殿下承个人情。”

“这人情何时要还？”

“殿下方便的时候。”

萧济放下手中茶盏，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如此，多谢了。”

季初笑道：“殿下客气。”

如果说之前乐庭对萧济尚有所怀疑，那现在这一点点疑虑已经消失殆尽。毕竟是真金白银的二十万两砸出去，漂亮话谁都会说，但真的愿意出钱相帮的却寥寥无几。

乐庭千恩万谢，看着萧济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活脱脱就是一个救世的观音菩萨。萧济耐着性子安抚好乐庭，把他扶上马车送走。

萧济身形极快，转身没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这件事透着蹊跷，若说这水云间有什么别的意图，他反复思量，并未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但他与水云间素无瓜葛，为何这位水云间老板要如此示好？

这事神不知鬼不觉，明面上是他北庭王与禁军统领交好，替他还了巨额赌债。至于暗地里，萧济与水云间的一场对谈神不知鬼不觉，丝毫没给外人留置喙的余地，这位老板也并没有借此事要挟的意图，摆明了就是要送他个人情。

恶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萧济早已习惯。但若是好意也莫名其妙，那就难免叫人心生疑虑。

萧济没工夫暗自揣摩，他做事一向稳、准、狠，当下选了最快的方式——重回水云间。

如果水云间真的有什么别的意图，那么在把银票给自己之后，一定会有别的动作。

萧济武艺本就精妙，这八年磨的都是保命的真功夫，屏息凝神，夜行既轻且快，一层尘埃都惊不起。他座下的将军们曾经调侃，说殿下一手摸哨的功夫出神入化，若是他铁了心不想让人察觉，那谁都发觉不了。

萧济躲在花丛暗处，与一株金桂面面相觑，花香味太浓，冲得他脑仁突突直跳，远远地看见那人从小红楼出来，疾步往最里面一处阁楼走去。

萧济目光闪了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座阁楼紧临子夜河，风雅别致，正门上挂着块扁，提着“明月逐来”四个字，下面是一幅对联：

舞羽修箫声声慢 蕴墨噙香寸寸心

阁楼中只有五六小仆洗扫服侍，看得出是主人家的居所。

“难道我想错了？他真的是回来睡觉的？”萧济心中怀疑。为防季初察觉，他没有跟得太紧，只先跟到楼下，根据脚步声判断那位幕后老板应该是直接去了顶层。

萧济猿臂一展，直接攀着栏杆翻了上去，阁楼窗外设有一圈栏杆，他将自己缩在窗与栏杆的缝隙中间，一丝声响都没留下。

初秋的夜晚尚有些闷热，阁楼小窗半开着透风，屋里飘出的丝丝檀香，萧济闻着莫名熟悉。

里面悉悉索索，似乎是有人披衣起身，下一秒他听见有人说：“主子，事情办妥了。”

萧济眉间一动，暗道：“果然！此事没这么简单，他背后另有其人。”

京城中势力纷杂，难道是有人明为帮助，暗中构陷？

屋中迟迟无人说话，还没等萧济梳理好心头的一团乱麻，就听见脚下传来细细的一声叫唤。

“喵呜……”

他垂下眼，和一只白毛蓝眼的四爪幼兽对了个正着。

“……”

萧济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眼睛都瞪圆了：这东西他认得！分明就是那日他亲手送到明府的猫崽子！

震惊太过，萧济一时间没顾得上屏气凝神，他狠狠地转头看向墙内，目光如炬，烫的要将墙壁烧穿。

幼猫浑然不觉，她识得萧济的气味，尚在欢快地围着熟人蹭来蹭去。

“谁！”屋内传来一阵低喝。

萧济提膝抬腿，猛地破窗而入，下一秒一柄弯刀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

北庭王征战多年，杀敌无数，千万敌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还从来没有被人在脖子上架刀过。

刀锋冷冽，但萧济不闪不避，一步一步走到屋内站定。

季初看清是谁，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有些惊慌地叫道：“殿下……”，眼神不住地向帷幔后瞥来瞥去。

那白猫受了惊吓，满身的绒毛都炸起来，不安地窜到帷幔后不动了。

一只手将帷幔拨出一条缝隙，又缓缓收回去。

萧济死死盯着帷幔后的一袭人影，冷声道：“我竟不知道，大名顶顶的水云间主人原来姓明！”

半晌，里面响起一声轻叹：“殿下息怒，别吓着我家二姑娘。”

帷幔缓缓被挑开，露出了那张萦绕在萧济梦中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