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调 第21章 藏弓

乐庭生平，明定早已查得一清二楚。此人地痞出身，毫无世族根基，家中原本是土地主，有些小钱。乐庭喜欢舞刀弄枪，有些武艺在身上，后来不知买通了谁的门路，得了个在城门口守卫的差事，一开始倒也过得安逸。

可能乐庭祖上积德，叫他撞了大运。五年前马匪流窜，有一伙人行至城门口劫持百姓。乐庭身先士卒，冲上去救人。巧就巧在布政署的陆蔚大人也在那，觉得此人勇猛仁善，当即就写了荐书，提拔他进禁军，领了一个小小军职。

乐庭就这么跟着陆蔚做事情，因为他出身不好，陆蔚也没有很看重他，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禁军中混了几年日子。

后来陆蔚和王承斗法，乐庭手里不知道怎么有陆蔚的一些罪证，他将这些罪证给了王承，从此换了山头，一路平步青云。几年的时间，从一个不起眼的禁军将士，变成了禁军统领。

明定沉吟半晌：“此事难办，但也不是办不成。”

乐庭市井出身，资质平庸，为人跋扈，而且有一致命之处——贪利。

贪利，且贪小利，是为官者之大忌。

明定眉眼间锋芒俱显：“不妨添一把火，助北庭王一臂之力。”

“主子想如何？”

明定：“乐庭在水云间欠了赌债？”

季初掐指一算：“大约二十万两银子。”

“还不少！”明定冷哼一声，“你去准备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我们帮忙卖个人情。”

“是！”

孔轻摘完桃子，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滚下了树，他被桃毛刺挠得浑身直痒，拿着沾湿的帕子边擦边走过来，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二十万两卖个人情，啧！你也是真有钱！”

明定目送季初离开，对孔轻笑道：“师兄也知道，小弟无一官半职傍身，总要多攒些银子才好安心。”

孔轻操心地说：“你可小心点！明家是百年书香，要被人知道明家的小公子不仅沾了‘士农工商’最下面的一个，还沾了个底儿掉，就算国公心疼你不舍得责罚，你大哥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明定笑得道貌岸然：“知道此事的只有师兄你，难道师兄要出卖我吗？”

孔轻啐了一口：“知道就好，以后少支使我！”

“回去了！”明定哈哈大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撂下茶盏，行至门口时扔下一句，“摘的桃子给我带一半！”

孔轻炸毛：“怎么？堂堂国公府连桃子都买不起了，好意思惦记我这穷乡僻壤的仨瓜俩枣！”

明定早已坐上马车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一路烟尘呛了孔轻满脸。

自那日与萧济把酒言欢后，乐庭就经常与萧济混在一处，或是游猎，或是玩乐，一开始他还有些犹豫想要推辞，但扛不住萧济热情，一回生二回熟，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鼓乐绕耳，美酒舞姬，乐庭只觉得飘飘如仙，不知身在何处。

这日他又摇摇晃晃地从北庭王府喝完酒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

“将军这么喝了这么多酒？”

乐府的管事顺子，是跟乐庭一同在街市上长大的兄弟。看乐庭这几年发达了，就过来投奔他，因为自小的情意，很得乐庭信任。

乐庭心情很好，哈哈笑着说：“北庭王宴请，多喝了几杯。”

顺子过来扶着乐庭下马车：“统领什么时候跟齐王如此亲近了！”

“北庭王……爽快啊！跟那些个……那些个狗屁官不一样！”乐庭喝得有些多，说话颠三倒四。

顺子觉得不太对劲，搀着乐庭进了院子，提醒说：“北庭王此人，十五岁就敢领兵出征，智计魄力都绝非常人，他突然向统领示好，这其中可有名堂？”

“嗯？”乐庭踉跄着进了屋子，姬妾进来服侍他洗漱更衣，“什么名堂？”

顺子低声说：“小人是在想，之前的事情，北庭王是否真的不知情呢？”

“你是说……”乐庭止住了话，抬眼看向两名美姬，不耐烦地挥手，“你们先出去！”

顺子掩上房门，上前几步悄声说：“统领请细想，北庭王与统领素无来往，那日在武英殿他为何突然要与统领交手？都说北庭王性情古怪，喜怒不定，连游猎都是独来独往，从未听说与什么人来往过密。”

乐庭心中不悦，他自觉得了北庭王青眼，被他请进府畅聊，甚为投机，一见如故。但听管事的意思，似乎北庭王与自己来往是多么不正常的事情。

他忍着不悦问：“你什么意思？”

顺子小心地斟酌着措辞：“统领英猛，威武之名远扬，北庭王想结交统领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事未免太巧，北庭王回京已有半年，这中间有的机会与统领亲近，怎么就正好选在上次刺杀之后不久呢？”

乐庭沉默下来，他觉得顺子的话有些道理，酒都醒了三分。

顺子看乐庭的脸色，顺势说：“统领别忘了，上次在京郊，齐王可是抓了我们三个人的！北庭王关了他们三天，谁知道有没有问出些什么？”

乐庭犹豫着开口：“那三人被就出来之后，都保证过未吐露一字。”

“哎哟我的好统领！”顺子叹了口气，“那些人为了活命，真的说了什么也不敢让统领知道！”

“若是北庭王真的知晓刺杀与我有关，他为何还要示好？不应该直接找机会杀了我吗？”乐庭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也许是为了让您放松警惕？”

乐庭想来想去，到底被顺子的几句话搞得心头不安，他擦了把脸出门：“去大胡子那！”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北庭王到底是否知晓刺杀之事与他有关。

大胡子他原本是信得过的，此人是凉州一霸，后来被北庭王抄了老家，与北庭王血海深仇，势不两立，所以刺杀一事乐庭才会派他前去。

但他现在有些不确定了！

前不久将三个被抓的刺客救出后，乐庭就一直将这三人藏在府中的暗室。

大胡子这个时候已经睡下，看见乐庭进来急忙穿上衣服跪下：“统领怎么来了？”

乐庭一双鹰目直直盯着大胡子，已经看不起五官的脸色全是刀疤，疙疙瘩瘩地长成一团，看着十分恶心可怖。

乐庭整个人更显阴骛，他开口问：“在北庭王那的时候，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大胡子大惊，连连在地上磕头：“小人什么也没说啊！统领怎么会如此问！”

“真的没说？”乐庭厉声喝道。

大胡子的额头磕出血来：“统领知道小人，萧济狗贼杀了小人的父兄，我与狗贼不共戴天，不杀狗贼誓不罢休！统领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就是死了也不可能背叛统领！”

乐庭没说话，半晌方才出声：“就算你没说什么，那其他两个人呢？”

大胡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萧济把我们三人关在一起，小人一直听着，确实是谁都没透露什么不该说的。”

“不该说的，”乐庭阴恻恻地重复这四个字，“什么是不该说的啊？我这有什么是你们不该说的？”

大胡子不敢吭声。

“那两人我不担心，他们都是哑巴，又不识字，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乐庭心里动了杀意，他盯住面前这张丑陋模糊的脸，“但你不一样，你会说话，认得萧济，也认得我。”

大胡子心胆俱裂：“统领！统领明鉴啊！小人为了统领，这张脸都不要了！统领可千万要相信小人！”

乐庭一言不发地转身，瞥了眼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毫无怜悯地留下一句：“别说的这么可怜，你这张脸和这条命，本来也不值什么！”

虽然忠心，但只是一条贱命而已！

大胡子仗着武艺高超，并不服管教，若是之后出去被人看到……

乐庭抬了抬手，轻描淡写地说：“留着不安心，总归是个祸害。”

顺子知道他的意思，请示说：“那两位？”

“一起送走吧，路上做个伴也不孤单。”

“是！”

此番大胡子的反应，应该是没有跟萧济说什么的。

乐庭做事周密，除了这三人，乐庭自信北庭王查不到其他线索。现在这三人也被灭口，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北庭王都无从知晓刺杀与他有关。

况且，这些时日看北庭王的举止言谈，也完全不像是跟他有血海深仇的的样子。

乐庭还有些醉意，想起刚刚那张扭曲的面容，依然觉得恶心。

今天顺子的话给他提了个醒，北庭王不可轻信，最好存个恰当的时机，探探他的底！

做局人在局外，局中人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