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调 第12章 掉马

十月初七，是太后的五十岁生辰。作为太后母家，明理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儿子进了寿康宫陪着太后说话。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宫女们挤在一处叽叽喳喳，个个面红耳赤，粉面含春。

“看到了！”一个宫女双手捧心，“明二爷像画里的人似的，怪不得京城的夫人小姐们都爱上街看他！”

“呀！我没看清，可惜了！”另一个宫女跺脚懊恼，“都怪你挤我！”

“别急啊，过一会明二爷还要出来呢，你到时候再看！”

“今日有眼福了，除了明二爷，还有程家公子、谢大人、吕大人，都是美男子！”

“欸！他们哪里有明二爷好看！”

“明二爷好看吗？我觉得还是明太傅姿容更胜！”一个宫女大着胆子说。

“不一样不一样！”另一个宫女摆摆手，“明太傅美则美矣，但是太清冷了，三步之外冻得人不敢靠近，不像二爷，未语人先笑。”

“就你会说！明太傅身居高位，当然要威严肃穆，不苟言笑。单若论长相，我看太傅也不输什么！”

“太傅刚毅了些，但也是美男子。”一个宫女嘻嘻笑着，“不然那位这么多年能一直惦记？”

众宫女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一个机灵点的宫女赶紧捂住她的嘴：“嘘！这也是你能乱嚼舌头的？！赶紧住嘴，若是被那位听了去，你的皮都要被扒了去！”

那个宫女后怕地左右张望，看见没有旁人才松一口气：“多谢姐姐提醒！”

一众人说说笑笑地闹了一阵子，方才渐渐走远。

“这帮奴婢狗嘴不吐象牙，长公主殿下勿怪，奴婢这就去撕烂她们的嘴！”一位年纪稍长的嬷嬷跪下假山后，气得全身发抖。

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静静立在转角处，头上只带着一支金雀玉簪，额前配华胜，神情倨傲，姿容盛绝。

“嬷嬷快起来吧！有什么好生气的？我都不生气。”女子拨弄着指甲，不急不慢地说着，她的指甲有半寸长，染上鲜艳的丹蔻，凌厉又美艳。

陈嬷嬷急忙爬起来，看着余气未消：“这帮贱蹄子，竟敢在背后编排主子！”

“这宫里闷啊！再不说点闲话，怕是这些小姑娘都要憋死了！”长公主挪步继续往寿康宫的方向走，慵慵懒懒地，“再说她们没说错啊！本宫钟情明太傅多年，这事谁不知道？由着他们说吧！”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连承认自己单恋都如此理直气壮！

大周朝长公主萧兰津，今年二十五岁，性格张扬跋扈，痴恋明岐十余年。明岐多病，不欲娶妻耽误他人，然而长公主痴情苦等，言道非明岐不嫁，是以拖到今日尚未婚配。

“陈嬷嬷，你教养这些女孩子们不要太过严厉了。你是我的人，你严厉，旁人会觉得是我严厉。我听刚刚那丫头的意思，怎么我还是会动不动就扒皮的那种主子？”萧兰津斜睨着陈嬷嬷，半开玩笑地说着。

陈嬷嬷连连称诺。

萧兰津身份尊贵，是先帝嫡女，最受宠爱的女儿，从小不受框缚，说一不二。但她的跋扈仅限于同辈的王公子弟，对待下人，她这种身份的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屑于去为难的。

“太傅进去多久了？”萧兰津站在寿康宫不远处问。

陈嬷嬷回道：“大约有半个时辰，应该是快出来了。”

萧兰津点点头，她畏热，倚坐在一处阴凉地，身边的宫女拿着圆扇替她扇风。

等了不多时，就看到明岐和明定二人出来，未见明理的身影，想来是被太后留下，兄妹二人叙些家常。

萧兰津“腾”地站起来，让侍奉的宫女拿出小镜照了下，拂理鬓边散落的几根青丝，就往明岐这边来。

“明岐哥哥！”

明岐闻声回头，远远地就看到一抹红衣朝这边跑过来。萧兰津本就极美，今日太后寿宴特意装扮过，更是明艳动人，不可逼视。

“公主。”明岐晃了神，迅速收拾好神情，对萧兰津恭敬地行礼，又对明定说，“拜见长公主殿下。”

萧兰津面上还留着小女人见到心上人娇羞的情态，此时转头看见明定，不由得惊讶：“这是小阿定？”

“兰津姐姐！”明定笑着说。

眼前的男子俊美飘逸，观之忘俗，萧兰津笑道：“怎么几年没见，长这么大了！”

萧兰津十几岁时，特别喜欢到明府粘着明岐。明岐老成持重，总是冷着一张脸坐在炭火旁看书，萧兰津陪不了一时三刻就热得满头大汗，只能跑出来。

明定那时六七岁，长得如同雪白团子一般可爱，机灵又听话，萧兰津喜欢得不行，经常带着明定爬树打鸟，弄得全身脏兮兮地回来。明岐每每要教训弟弟，又碍着公主的情面没法责罚。

这一大一小配合无间，堪称明岐童年噩梦。

萧兰津高兴拉着明定：“比我还高了！小时候跟萝卜头似的！”又细细看明定，打趣说，“长得也更俊了，刚刚还听见宫女们说是专门来看你呢！”

“是来看兄长的吧？”明定笑道，“我可是听说兄长每日给太子殿下上课，都有一堆人围着。”

“你哥天天冷着脸，没人敢看他”萧兰津笑道，“不过最近五弟回来了，偷看他的人也很多！”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宫道走过来一个人，“这不来了？”

说罢冲着那人招手：“五弟！”

萧济刚转过宫墙，就看到寿康宫门前围着三四人，其中一人华服凤钗，盛气凌人，正是自己的皇长姐，旁边的男子长身玉立，素衣玉冠，看着像是太傅明岐。再旁边……

“！”

萧济整个人杵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被人施了定身术，化身成一根顶天立地擎天柱，长长久久地立在寿康宫门口。

“五弟，你站那做什么？”萧兰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催促说，“快过来！”

明定忍了这么久没有戳破萧济的身份，就是为了这一天，能亲眼欣赏平日八风不动的北庭王殿下露出震惊无措的表情。

萧济的反应比他想得还要有趣，明定这下过了眼瘾。碍于兄长和长公主都在场，他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肚子疼，硬是憋出了一脸诡谲的表情。

可惜这表情落在萧济眼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分明就是“笑里藏刀”、“似笑非笑”。

若是问萧济现在是什么心情，那一定是恨不得可以钻进地缝，或者突然羽化成仙消失不见。可惜他一介凡人，既没有缩骨大功，一时半会也飞不到天上去。

萧济想了一下转身就走的后果，觉得实在是没意义！一来明定已经看到他了，跑也于事无补，二来皇长姐一定会把他捉回来。

萧济仔细想了下，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办的十分不地道，撒谎骗了别人，而且还是个对自己有恩的人。要是自己遭到如此对待，估计也要心寒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归是自己有错，萧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这是我五弟，前不久刚刚从边关回来，明岐哥哥你们肯定见过！”萧兰津拉住萧济的手臂，对明岐笑着说。

“拜见北庭王殿下。”明岐微微一笑，“朝堂上见过。”

“阿定一定没见过吧！”萧兰津又指着明定对萧济说，“小时候国公不常来宫里，即使见过了也应该没什么印象。”

萧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若是说见过，那明岐萧兰津二人一定会奇怪追问，这一来要牵扯出许多他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情。可若是说没见过——当着明定的面继续撒谎，这也忒不像话了！

萧济瞥了一眼明定的表情，古井无波，喜怒不显，总之……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时候未曾见过。”萧济斟酌半晌，谨慎回答。

“原来是北庭王殿下，”明定看向萧济眼底，躬身行礼，轻笑一声，“失敬！”

萧济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尴尬得不能再尴尬，平时的四平八稳好不容易晃悠一次，简直晕得过分。他有心说些什么，但口舌就像打了结，把话语全部堵在了嗓子眼。

一行人又寒暄了许久，明二爷谈笑自如，北庭王呆若木鸡。

直到明理从寿康宫携两个儿子告辞，萧济觉得自己的脑门还是腾腾地冒热气。

“你怎么回事？”萧兰津从没见过自家弟弟这幅模样，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说不出的别扭。

萧济看着明定行云流水般消失的背影，苦笑着说：“说来话长。”

“今儿是太后大喜的日子，快收收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明岐一走，萧兰津立刻恢复了彪悍的长姐的本色，“不想让人走就去追嘛，我都追明岐多少年了！”

一副“你这才哪儿到哪儿的”的不屑表情。

萧济内心默默地说：“皇长姐您有些引喻失义，我们这不是一回事。”

萧济磨蹭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若是做错了事情，怎么道歉才好呢？”

“嗯……”萧兰津想了想，“投其所好吧！人家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总是没错的！”

萧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萧兰津停住脚步看着弟弟，一向张扬凌厉的眼神难得有几分温柔，“这些只是身外之物，若是想求得原谅，还是要真心诚意地道个歉。”

萧济认真地点点头：“长姐，我明白的！”

回到王府已是深夜，第二日一大早，萧济就吩咐梁钧备礼，要出门拜访贵人，一刻也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