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了整夜的暴雨终于停歇,云层散开,露出碧蓝天幕。
空气清新,夹杂着泥土草木的芬芳。雀鸟在树影间穿梭,啼鸣声声婉转悦耳。
在老宅吃完早餐,霍辞开车送宁姿回家,经过昨晚的尴尬,一路上二人都很沉默,宁姿索性装作睡着。
后来没私下联系过,直到订婚日期和场地定好。钟腾跑了趟霍家,拟定宾客名单。宁姿这方没多少亲戚,邀请了几位“红鼎轩”的大客户。霍老太也只打算请最近的亲朋好友,等到正式婚礼再大摆宴席。
第二天下午,宁姿接到霍老太打来的电话,叫她明天去一趟宝燕斋,试订婚礼服。
“明天上午十点,霍辞去接你。”霍老太说。
提到霍辞,宁姿马上想起那晚的尴尬,忙拒绝道:“不用耽误他时间,我自己去就行。”
当天夜里,霍辞的电话就打来了,他只说了四个字——
“我有时间。”
宁姿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霍辞缓下声补充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
“嗯。”这个她倒是承认。
“而且你未婚夫有时间陪你试礼服。”
“哦。”
电话挂断后,心头微震,有些意外。原以为他是个冷漠的人,如今却有点颠覆印象。对于这场订婚,他比她想象中投入得多。
翌日,霍辞的车准点停在宁姿家门口。
第二次到宝燕斋,燕老板直接领两人进了另一间收藏室,木架上堆放着绫罗绸缎、真丝布匹。室中央立了个人形模特,上笼着为宁姿做的礼服。
礼服是燕老板亲自设计、监工制作的。部分设计仿照明代织锦袄裙,裙角处以苏绣技法绣了株精致明丽的桃红色并蒂莲。阳光洒在缎面,如万千宝珠莹莹滚动,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宁小姐面形流畅、五官柔美,身材高挑纤细,眉眼秀致,具有中式古典韵味,与融入国风元素的礼服十分相衬。从上次见到宁小姐起,我脑海中就构思出礼服的大致了。”燕老板毫不吝啬夸赞。
“试一下。”霍辞看向宁姿。
“请跟我来。”燕老板友善地引路,带她去试衣间。
换好礼服后,宁姿心跳有些快,一想到霍辞在外面等,不由得紧张起来。里面没镜子,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穿上是什么样。磨蹭许久,深呼吸几次后,她推开门,走出去。
燕老板不知何时出去了,空阔的收藏室内只有霍辞一人。他原本端坐在沙发一头翻看本旧书,听到动静轻抬眼。
宁姿手拖着裙摆往前走,动作颇有些拘谨,停在离他五米左右的位置,松开手。裙摆倾泻而落,坠在脚踝,长发披在身后,被曦光镀上一层金黄色,毛茸茸的。霍辞眼一眨不眨,漆黑瞳眸里映出女孩清丽典雅的身影,半晌不言语。
宁姿紧张得耳朵都红了,干笑一声,问:“会很奇怪吗?”
他清了下嗓,“还行。”
这评价不算高,有些勉强。宁姿不禁失望,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没移开过分秒。
此时,燕老板推门而入,一眼瞧见风华无双的宁姿,再一偏头注意到霍辞的反应,会心一笑,走过去,“我果然没料错,只有你能把这件礼服的美完全展现出来。”
“谢谢,是您的设计好。”宁姿害羞道。
“交领末端部位似乎过窄了,尺寸可以再修改下。”霍辞中肯地提出建议。
其实宁姿也觉得那块儿有点紧,动作幅度大一些都艰难。
“的确。”燕老板点头。
“我去把礼服换下来。”宁姿打声招呼,重新进入试衣间。关上门,她后知后觉——
交领下面好像是胸的位置!
他观察入微,注意到那儿了吗?
当即脸一红,不想出去了。
·
订婚当日,天不算晴,也没落雨。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场所定在“红鼎轩”,一来希望订婚的喜气能带动如今客源稀少的饭店人气,二来彰显霍家对宁姿这个儿媳的看重。
造型方面请了专业化妆师为宁姿化妆,一大清早开始忙碌。
宁姿靠在椅背上打瞌睡,任由化妆师摆弄。迷迷糊糊间没坐稳,脖子一歪朝下栽去,却没被突然的落空惊醒,像被一朵祥云承载,舒适又温暖。
她缓缓掀开眼睫,发觉自己脸颊贴靠在某人宽大的手掌中,定睛聚神后,看清那人的脸。
霍辞穿了身定制西服,意大利维达莱面料贴合他高大挺括的身形,更突显其肩宽腿长的优势。平日凌乱散着的黑发难得打理规整,不再压住眉眼,削减了几分阴沉之气。
两人近在咫尺,宁姿这才发觉他的眸子是一种剔透的浓墨色,好像放在绒布上的绝美晶石。
霍辞也垂眸看她,女孩温软的脸颊心安理得倚在他掌心,睡眼惺忪,像只懵懂的小奶猫。他心口软了下,“我的未婚妻这样懒散吗?”
宁姿瞬时清醒,发现化妆师已不在,霍然起身,问:“你怎么进来了?”
“来看看你。”霍辞理所当然答道,她的心骤然一跳。
下一秒,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径直牵到全身镜前。
明净的镜子里映出一对华服清贵的年轻男女,清冷锐气的男人站在纤弱柔美的女人身后,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他稍微俯下身,朝她白皙的脖项靠近。宁姿从镜里看见这一幕,心中慌乱四起,不由得绷直身体。温热鼻息喷洒在皮肤上,她双肩一颤,朱唇轻抿。
霍辞好似察觉不到她的反应,两只胳膊绕前。他的袖口微卷起,两条长长的手臂上隐约可见几条青色血管。从镜子里看,这姿势就像把她圈在怀中。
“你做什么?”宁姿轻声问,紧张得声线跟着颤抖。
“该做的事。”霍辞答得含混不清,说话间吐息更明显。
她仿佛被烫到,又问:“什么是……该做的事?”
这次他没回答。
“好了。”半晌后,他后退半步,目光依然停留在镜中她的身影。
宁姿这才注意到,白皙的锁骨间坠了枚月牙形的白玉坠,用银链串起,躺在她如雪娇嫩的肌肤上。
原来他刚才是在帮她戴项链。
“我挑的。”霍辞的话像是只说了一半,留下空白,等她反应。
“很漂亮,谢谢。”宁姿诚恳道。
他点头附和,“的确,很衬礼服。”
难道不是衬人?
宁姿暗自感叹他真是位语言艺术大师。
“宾客到了,我们出去吧。”
“哦。”
霍辞左臂略微弯曲,深墨般的眼盯着她。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动不动,“不是说宾客在等了吗?走吧。”
“嗯。”霍辞应的声音很沉,眸中失落的情绪转瞬即逝。
奇怪,失落什么?
望着他的背影,宁姿迷茫极了。一个念头骤然划过脑海,如电光火石般——
难道他的意思是希望她挽着他?不会吧?
·
宴会场所选在“红鼎轩”最大的厅内,风格独特雅致、古香古色。
桌椅全选用上等紫檀木打造,软垫、靠枕上用金、红丝线绣了鸳鸯戏水、金玉满堂等吉祥图案。灯光也是专业设计,柔和不失华美,映着墙面上一幅幅精秀大气的山水画,仿佛还原大自然的磅礴壮丽。
司仪脸上挂着喜气的笑容按备好的讲稿主持。期间,宁姿和霍辞并肩站在台中央,男人身架生得高大舒展,肩膀宽阔如苍鹰展翼,气质却冷峻得透出分令人不敢直视的肃杀。女人玉雪清灵,柔美得似一株沾了雨露的新荷,双眸晶亮如星,坚定而盎然。站一起像一对从画报上走出来的璧人。
虽然画面赏心悦目,但宁姿穿高跟鞋站久了,实在有些累。
司仪话怎么那么多啊?她在心里抱怨,面上保持微笑,轻微挪了下脚,动作幅度很小。
霍辞注意到了,身子往她后背靠近些,长指勾住她的,轻巧一带。宁姿身体后仰,倚在他坚实的臂膀前,顿时省了不少力。这姿势任其他人看也不奇怪,只是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他果然心细如尘。
她心安理得靠着霍辞,疲惫感竟奇迹般全消除了。
霍老太说了几句对二人的祝福语,接着把一对纯金手镯送给宁姿,订婚礼成。
之后就是敬酒环节,到了霍亦辰那桌,其他人都起身,唯独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半抬眼皮漠视二人。霍辞不理会,宁姿更是一眼都不愿看他。
“感谢前来,大家吃好。”基本对每一桌客人,霍辞都说同一句话。
正打算去下一桌时,霍亦辰突然站起身,散漫道:“恭喜小叔了。”
“嗯。”霍辞敷衍应了声。
霍亦辰扯起唇角,看向宁姿,语气刻薄,“这个厅布置得还算可以,没我想象中那么寒碜。”
她讽回去,“那你的想象力实在匮乏。”
霍亦辰笑了声,“也恭喜你得偿所愿。虽说没傍上正经霍家继承人,但能和霍辞订婚,也算抓了根救命稻草。毕竟得霍家援助,才能保住只剩空壳的红鼎轩。”
同桌的全是霍家亲友,听这话,目光齐刷刷凝聚宁姿脸上,神态意味深长。
霍辞沉下声道:“大哥夫妇在世时,就和宁家订下亲事。现在歪曲事实,是打算让你九泉下的父母蒙羞吗?”
提到父母,霍亦辰没回话,面色森然。
宁姿看向霍辞,露出个轻松的笑容,拍了下他的手背,大方说:“我和红鼎轩的确沾了霍家的光,往后我会好好做霍家儿媳,再敬各位亲友一杯。”
她落落大方,毫不避讳谈受益之处。言毕,把酒喝光,倒过杯子,显示自己是真的干了。
宾客们没想到她这样耿直,既然人家直接认了,没什么好指摘,纷纷举起酒杯,气氛又热络起来,只有霍亦辰脸上像结了层霜,目光直射她,冷嗖嗖的。
宁姿头一歪,故意问:“大侄子是不是也该敬叔母一杯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