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印 第2章 小白现身

下雨了。

初春有些凉。

窗外新染绿妆的树木，在云天迤逦下枝叶婆娑。几片叶子随风旋落，于无声细雨间划破寂静，跃出自然复苏的舞姿。

一间布置简致的房内，一位女子坐在窗台边，正俯身作画。她喜用淡黄色的素描纸，似乎画纸本身就载了历史沉淀，是时间无息流逝的痕迹，千年浮掠而就。

她笔触快速，排线间有力度层次，亮浅灰面轻撩，暗部深色重笔，在勾勒中，慢慢显现了形体修长羽翼优美，却只一翼一目，合力飞翔的两只鸟，隐约在青山白云间。

正是比翼鸟。

神鸟原名蛮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崇吾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

找不到另一半就不飞，也无法飞，鸟能长成那样确实够蛮横。两蛮横聚一起谓之"蛮蛮"，这个另解有趣得合情合理。

受一家书刊约稿，需创作一系列以山海经为蓝本的鸟兽及神话人物插画，这个费用很少的工作，她接得当机立断，因为恰逢心愿 -- 她记得儿时姥姥淘来一本山海经，她曾想画出那个世界。

她学画的最早念想，来源于一张半传神半歪扭的全家福，那副画至今挂在客厅里。客厅白墙白窗，将窗外春景一框就是一副好画。

这年，金清秋也正如春般青葱。

名字是姥姥给取的，说她降世在一个清朗的金秋，那日万里晴空，漫山锦绣铺开，一抬头，云天悠然。

名字也很合她这身天青色衣裳。

金清秋也不知为何独独钟情这颜色，只觉得很美。有句诗也很美，"雨过天青云破处"，形容的是宋瓷里极为名贵的青瓷，以天青色为单釉色，气质古朴韵雅。

于是，就有一人逗笑她乃行走的古董瓷，只能远观，不能近摸。

此人自认是她的未婚夫，林东笑。

因了姥姥两年前离世的托付，林东笑愈加负责看护金清秋。他俩是青梅竹马，小学时代就认识。自姥姥离世后，金清秋变得更为清静，林东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再这么静下去就真成瓷瓶了，年纪轻轻活得像个尼姑，他可不想当和尚!

极简的屋内，那些红红绿绿带来生机的花草就是林东笑所送，他想通过花疗法来激发她对生活的热情。比如窗台边这盆天竺葵，此时三月，已迫不及待地开出一团红粉小花簇，花瓣似绸质滑软，惹人爱抚。

"小白，你看。" 搁下笔的金清秋，果然赏起了花。不过她没去抚摸柔嫩的小花小叶，而是用笔端点了点桌边一团白绒球，拳头大小。

"四季有序，万物有时，什么季节开什么花。笑笑说天竺葵若养得好，能从春开到冬，叶香还能驱虫驱蚊，这类不娇且慷概的花，适合我这般懒人。" 她记得林东笑抱怨她的佛系是懒得用情，懒得喜怒哀乐真切生活。

"你说，我有你懒吗？"

听到懒字，小白球舒展开来，竟有一副脸，眯着眼，小粉鼻子翕动，小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它使劲伸腰，身子却还是圆滚滚，趴起挪了几步过来蹭蹭她的手，随后凑至花前嗅闻。

啾! 一个喷嚏。

它晃晃自个儿的小脑袋，方才还半合半开的眼睛已睁圆，滴溜溜地凝视她，好一双晶亮纯净的绿眼睛，如宝石熠熠生辉。见她对自己宠溺一笑，小白舔了舔白绒绒的小肥爪，正准备蜷成一团滚回边上瞌睡，却突然怔住。

它瞧见桌上那幅画，好奇凑近，踏着小短腿转了两圈，随后歪头观摩。

"喜欢画？" 金清秋心悦，没想到这只每天睡二十多小时，懒到至尊的小家伙有艺术细胞。

小白越欣赏，越凑近，像一位探究细节的专家，还用鼻子嗅了嗅。

"这幅画得不够好，它们的原身是鸭子形，我将体态修长美化了，美虽美，但是过于固化。" 金清秋对着这位小专家，略有愧疚地认真解释。

直到她看见，小白的前爪往比翼鸟的翅膀一扑，滋啦舔上几口。

"……"

舔得口水巴拉还不够，小白咬了起来。

"碳墨脏…… 吃饭，还没到点呢……" 这才下午四点。

小白看过来，一双幽怨的小眼神。

金清秋终于领会专家的心意，往厨房跑去。

她利索地边煮开水，边从冰箱取出大袋冻鸡翅，先用热水除冰，再用滚烫的开水过洗一遍，随后撸起袖子，将二三十只鸡翅放到不锈钢脸盆里，用葱白的手给它们均匀地抹上酱油，葱花，盐，还有必不可缺的麻辣粉。

不久前，她这双拿画笔的手，虽染了点碳墨，还算纤细白净，此刻伸出来可谓是被五香了的鸡爪子。

小白则立在冰箱柜上监督工序，看得高兴了，似乒乒球般弹跳着，当它监察到金清秋搬出一只饭店专配的大铁锅(前几日网购的)，往里面浇上油，微热后颤悠悠地端着脸盆倾倒而尽，最后丢手榴弹似地扣下锅盖，噼里啪啦，一阵水油交汇时的爆响，厨房顿时油烟四溢。

就是在这般场景中，小白已兴奋得蹦跶不足以宣发激情，干脆落到地面打滚。

一直以来生活和胃口都挺清淡的金清秋，贴在墙边，用臂膀抹了抹汗。等爆油声小些后，她拎起锅盖拿铲往里翻搅，还吃力地学厨师举铁锅，还要防范自己不被随地乱滚的小白绊倒……

俗话说得好，对于救命恩人，恩兽也不例外，定要将TA伺候得像个大爷。

.

说起小白的出现，有点玄。

那是上周三的傍晚，一个寻常日子。

金清秋从林东笑的花店忙完回家，远处惊起几道春雷，天色暗得急快，行人匆促赶路想要躲开即将来临的夜雨。她没带伞，手里捧着临走时林东笑特意挑的一盆天竺葵，说春至应应景。她不怕淋雨，但这小花孕着诸多花苞就别让它受摧，便将盆往怀里拢紧，也加快了步伐。

初春，夜清冷，幸而路边灯火渐明，络绎的人潮车流带来些许温度。雨点淅沥起来，行色匆匆的金清秋不知与谁擦肩时被撞了一下，一个踉跄，正想稳住脚步，有人扶住了她的肩。

瞬时一阵冰寒袭来，她打了个冷颤，不是因为初春夜雨的凉。她转头对上了那人的目光，一双蓝眼睛，在暮色昏暗里牵来世外雪山镜湖之光。

暗叹间她懵然发现周边环境突然消失，身处在无际的黑暗仿佛入了异度空间。

此刻，只有她与他。男子松开手，浅浅一笑。

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金清秋下意识后退几步，正要开口询问，见那人返身离去，一身白衣在暗中亮得惊心。

那人走到二三十米远处，顿住，放佛等待什么，再回身时双手结印，右手扣住左手从手心里幻出一束冷光! 细看不是光，而是透明的冰束，他手一扬，冰束细化成十来把尖锐的冰剑，上下两排交错腾飞而来! 金清秋应激蹲地，抬起右臂举包挡在头前，左手仍揣着花盆。这举动怎可能抵住凌空疾来的飞物。

忽然一道白光掠来，挡在她前。

白光移动极速，纵横交错在空中刹时划出一道气墙，那些撞击到气墙的冰剑轰然粉碎。此刻的金清秋低眉锁目，没能看到这些场景，只听见铮铮的碎裂声，同时觉到一阵破散涌动的气流，拂起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然后，没了声响。

金清秋感到什么东西蹭了蹭她的手。稍许，再有声音时，是熟悉的城市嘈杂声。她抬头睁眼，细雨绵绵中还是原先的街景，路边灯火通明，人流车辆络绎往来。她又往自己身上瞧了瞧，衣衫湿漉混了尘土，怀里的花被挤压得有些凌乱。

"你没事吧？" 旁边有位好心的姑娘见她蹲在地上淋雨，过来询问。

金清秋这才反应过来:"没事，头晕了。" 慢慢直起身，还真感到一阵晕眩，平常过于缓和的心律现在跳得紧，她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刚才景象的痕迹。

雨渐大。

一把伞遮了过来。"还好你走得慢!" 原来是林东笑见她出店时没带伞，下雨就追了过来。看见她的神情时，林东笑大为一惊，惊的是平时八风不动的女子，此刻神不守舍的模样，"怎么了？不小心跌跤了吗?!" 他挨近她仔细打量，除了衣服脏兮，好像没受伤。

金清秋默着摇摇头，还在念及刚才的场景是否真实，林东笑将她往伞下拉:"淋雨小心受凉，快走，我送你回家。" 他顺手搭上她的肩，怜惜地将她紧紧挨向自己。

刚才的白影，在不远处尾随。

.

就是那夜回家后，小白真正现身。

林东笑将金清秋送到后离开，金清秋洗完澡，身披白色浴袍，用毛巾搓了搓长发，拿出吹风机。就在吹风响起那刻，只见什么东西在浴室的气雾中刺啦窜了出来，几个360度的疾速花式旋转。

如果是平常女子，可能会尖叫老鼠啊啊—— 并连砸带扔地将手边能抓到的都甩出去，或边喊边抱头鼠窜。

金清秋则凑近了头，想要看个仔细。

地上有团白色东西，老鼠大小却又浑圆一些，好似也受到惊吓，炸毛缩在墙角。

这一望，四目相对，足足有十来秒。小东西腾地跳了过来，她抡起握在手中的毛巾砸了下去。

毛巾穿越了…… 正确地说，是小东西漂浮在了空中。

此时他们的距离约二三十厘米，雾气消退，这会儿她完全看清了，是一只萌到让人融化的迷你小猫，白绒绒一团，小脸圆圆带几道很淡的黑条纹，绿眼晶莹，小粉鼻子一吸一吸的，浮在半空慢慢凑近，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傍晚在街上救我的是你？" 毛绒绒的感觉有些熟悉，金清秋几乎能肯定，后悔刚才朝它抡毛巾。

小东西不会说话，却似能听懂地点点脑袋。此时此刻，任何人的心都会被柔软撞击，她忽觉一股奇妙的似曾相识，伸手将它捧来眼前，刚好手心大小，用手指触了触，身体柔软。鬼没有实体，可能是妖怪？她那位没念过书的姥姥喜欢讲神仙鬼怪的故事。

无论是鬼是妖，瞧它这双占了小脸三分之一的绿眼睛，逐渐眯溜起来，打了一个哈欠，舔舔白绒绒的小爪，然后蜷缩成圆圆一团，敢情是要睡觉了。

谁能经得住这般萌萌的诱惑，于是，小东西就这么名正言顺地住了下来。

.

住下来简单，但伺候起来不容易。

当金清秋抖着手臂端上那一脸盆的麻辣鸡翅，看小白狼吞虎咽的模样，她顿悟，小家伙每日二十小时的睡眠充电，估计是为吃饭而储存劲儿，点大的小身子小嘴，二三十只鸡翅几分钟就被一扫而光，吃肉还不吐骨头。

如此可爱的小猫崽，每到这时就会露出饿魔的真面目，也是每到这时金清秋才相信，它果然是一只来历不明的妖怪。

然而，小白的出现看似突然，却是漫长酝酿后的伺机而动。

这一动，也将令沉寂已久的往事，再度浮现。

修改了第一章，对之前的读者说声抱歉。删去过多的自言自语，增加了小白威猛的饿魔形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小白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