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自扰 第9章 chapter 9

我把羊毛柃和多肉们也带了过去，薛珅看到后笑道：“小涛真厉害，这是羊毛柃吧？珍稀植物都养上了。”

“这是学长毕设，我帮忙照看一下。”

尽管额外申请了许可证，但还是这个说法保险一点。

薛珅道：“它长得真好呀，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张涛，你怎么留起长发了？”

一旁的姜凡，眸中冷夜一点星，正观察着我。

我被迫想起了那个窒息的梦，一时笑容微僵，无名火起，干脆道：“植物都是看环境的嘛，环境好，花农好，自然长得就好；反之就只能蔫了。头发想留就留了。”

他俩没再追问其他，我便安心在此度过第一晚。谁知异梦突袭。

梦里，薛珅问我：“小涛，你的花农是谁呢？”

姜凡也在，他问：“小涛，你怎么不喜欢我了？”

我陡然惊醒，又是一身冷汗。但今晚不会有人听到我的动静，然后贴心为我处理好一切了，我竟不合时宜地有些失落。

姜凡薛珅没有提前告诉我们，学校安排的房子是双层小别墅。这套房子足够大，一人一居室也绰绰有余。

我还是鬼压床的状态。一个人的夜晚太寂静，墨色将我封锁，游弋在我的四肢。我痛苦地呻/吟出声，妄想有人听到，救我于水火之中。

然而并没有，一切拯救都是幻想。我只能重复睁眼闭眼的动作，从晦暗熬到窗帘缝隙下天光乍泄。

我感觉浑身一松，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张涛？醒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李想焦急的声音入耳，我迷迷瞪瞪睁眼。大脑迟钝地接收到身体酸痛无力的信号，然后自己也一刺一刺抽痛起来。

“我发烧了吗？”我现在浑身发冷发抖，眼睛也酸胀不已。这些都是我发烧时惯常的现象，只是上次发烧还是高三，症状这么严重的情况也只在小时候出现过。

“嗯，周浩出去买药了，你的两个高中同学一大早也出门了。”他手边有盆水和一瓶酒精，此时他正从盆里捞出毛巾，往我腋下塞，再往头上盖。

我冷得一激灵，下意识要躲。退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我要降温，又硬生生忍住了。

李想见我扯被子扯得紧，便收回腋下两块，只保留了额头上的。

他问：“发冷吗？”

我不想说话，就用力点头示意，结果不知扯着哪根筋了，后脑勺又是一阵刺痛。

李想让我静躺，而自己搬了张凳子在旁边每隔几分钟给我换一次毛巾，一直到周浩回来带着早餐和药进来。

李想扶起我，周浩喂我喝粥再吃药。我强撑着吃完已是困到快要晕厥，眼皮任性地耷拉下来，它的主人决定更任性地两眼一翻直接睡。

这一睡便是不知日月，导致睁开眼后我连半点思考能力也无。可能还有个原因是我症状加重了，眼睛脑袋腰疼得要爆炸。

真奇怪，高三那会发着烧也能正常上课，还是别人发现我脸红得太过。怎么这会儿有人精心照料，反倒更难受了？

我正沉思时，房门处“咔嗒”一声，薛珅走了进来。他给我端来一杯水。我道了谢，因不想起身，便让他放在床头。谁知他半强迫地把我捞起，挂着依然温柔的笑：“小涛，我们聊聊好不好？”

我撇开脑海里不正常的想法，问：“你想聊什么？”

他道：“比如，你喜不喜欢我。”

我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却没给我反应的余地：“张涛，我这四年都在后悔，后悔没把你带到身边。”

他抱紧我，这样“周全”的拥抱让我有点窒息，然而最令我呼吸不上的是他的话。

“现在你过得很好，你知道你有多漂亮吗，你像那盆羊毛柃一样讨人喜欢。”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是表白吗？这真的是表白时的用词吗？

“你……等等，薛珅，你是个好人，但我不喜欢你。”

他的手顺着我的脊背来回抚摸：“小涛我知道的，你喜欢姜凡。”

我的心如坠冰窟，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过姜凡？他为什么现在还以为我喜欢姜凡？还有谁知道？我庆幸发烧带来的迟钝反应力，否则我剧烈的反应将会把实情暴露无遗，从而失去一切转圜余地。

“你不知道，我不喜欢他，”我想推开薛珅，手臂却无力，只能放任自流，“你怎么会以为我喜欢他呢？”

“啊呀，可是高中时你一见姜凡就笑，还总是凑到他身边，黏人得我都有点嫉妒了。难道不是喜欢吗？”

我才反应过来，喜欢一个人，好像确实是藏不住的。尤其那时的我迫切需要一个避风港，便尽可能将一颗真心高高举起，希望姜凡看到后能多给予我丝毫关注。

然而真心的拾取也是有时限的，有缘无分，不能强求，不必强求。

“不是。”

薛珅见我咬死说辞，便放弃让我亲口承认，道：“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

“但姜凡到现在还以为是真的哦。”

姜凡怎么也知道了？

我一瞬间想一了百了。

“有机会我会和他解释清楚。”我道。即使曾经真的喜欢过，现在也是真的不喜欢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归属，不是爱情也足够温暖。

“……薛珅，你放开我吧，我想休息了。”我近乎祈求地低语。他这算什么呢？在我搬来的第二天莫名其妙表白，莫名其妙提起当年，莫名其妙地揭示我的败露。烧糊涂的脑子不足以支撑我思考，我只能祈求作怪者离开，保留我的体面。

他倒真听话把我方方正正摆回去了，但走之前却留下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可是，张涛，我舍不得你呀。”

高中时怎么没看出来薛珅对我情根深种？莫非这小子受什么刺激一夜之间开窍，然后压抑的感情喷涌而出冲垮龙王庙？

这剧情可太离谱了……我在意识浮沉间想。姜凡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吧，最多是被我这个傻子恶心到，合作完老死不相往来。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在看见姜凡推门进来时，完全理解了这句话。

“小涛……”

“我不喜欢你！”我绞尽脑汁在他开口前一瞬编好了解释道歉送别一条龙的说辞。

“……我是来问，你吃不吃晚饭，吃的话我给你端上来。”

我要被自己蠢哭了：“不好意思，不吃。”

他淡淡道：“我也不吃，刚好我们可以聊聊。”

我要对聊天有心理阴影了。扯过被子挡住半张脸，我问：“你想聊什么？”

他道：“聊……我喜欢你这件事。”

“我真的不喜……你说什么？！”我一个激动坐了起来，脑袋晃得一痛又一晕，但眼睛还顽强地瞪大。

他道：“我说，我喜欢你。张涛，高中时我认为双方都不够成熟，所以没有回应你。但现在我希望，我们能共同规划未来。”

看来我的喜欢真的太明显了，以至于谁都能用这件事拿捏一下我。

如果真的喜欢，那么即使不回应，当初那么多带刺的话也不该说出口。

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该钓着我，不该明知我的喜欢却装作无事发生。

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该在分开四年后，选一个我并非完全自由的时机莫名其妙表白。

自始至终，我的“喜欢”好像没有一点主动权。这份暗恋既已随毕业无疾而终，那又何必在此时提起，徒增尴尬。

脑子乱到极致，我反而能冷静下来处理最大的问题。

“姜凡，当初我的喜欢你没有回应，所以我一个人的喜欢没有用；现在我不喜欢你了，所以你的喜欢也没必要了。”我又慢条斯理躺了回去。如果在这的是李想或周浩，我何至于发着烧都不得安宁。

姜凡听完我不留情面的拒绝依旧没太大波动，只是冷静地问：“那你现在喜欢哪个，李想还是周浩？”

我觉得他不可理喻：“我一定要喜欢谁吗？我们只是朋友。”

他摇摇头：“你和他们，比当初的我们更亲密。”

我不想和他争论谁和谁更亲密的问题。可能因为发烧吧，我脾气格外大，便说：“原来这么明显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两个都喜欢。”

他微微皱眉。

“真的。李想稳重成熟，周浩开朗听话，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在乎我，让我很有安全感。我又没让他们知道，搞个暗恋还不能一下喜欢两个了？”我开始胡说八道。姜凡再不走，我就要编我在两人间的端水故事了。

没想到姜凡也是语出惊人：“那当初你也是同时喜欢我和薛珅的吗？”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事已至此，我索性将水搅的更浑一些。

“……你猜对了，但没全对。其实当年我喜欢的还有陈希。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你们都曾是我的翅膀。”我完全不在乎嘴里蹦出的都是什么了。

“我知道你在胡说，张涛。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和薛珅真的不在意呢？”他一步步逼近，身形在我眼前放大。

“我们不介意共同追求你，一直到你答应为止。”他道，“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们可以为你补上很多个四年。”

我还是不够了解自己，当我的脑子乱到一定程度时，真的会宕机。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二十多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概念被攻击，我无法不惊讶，甚至开始疑心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普世价值观提倡一对一平等恋爱，但并不代表我们必须遵循。究其本质，一对一与一对多恋爱的区别在于人的观念，在于‘多’这一方能否接受对方只分给自己部分的爱。

“一对多恋爱中的‘一’天然占有更多的爱，对于感情上渴望被爱与安全感的人来说极具吸引力。张涛，这不好吗？

“这在我和薛珅看来是帕累托最优解，我们可以一起补偿你，你可以享受更多爱。”

他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甚至原本坚定的立场也摇摇欲坠。我确实无法在他的语境下击败他的观点。

但现在不是辩论赛，李想周浩这两年言传身教给我的新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吵一架。左右我吵不过还有他俩一个说理一个说情。

我道：“你说得对，但你们问过我吗？当初不想回应就钓着，现在想回应了连普世价值观都能不在乎。你们把我当什么？

“你们不会想着两人一起追，成功率翻倍吧？姜凡，你俩好像现在还没意识到，‘喜欢’不是搞研究做项目，不是你列出个一二三，双方同意该方案就万事大吉了。”

烧糊涂的我和醉酒的我本质上是相同的，任何情绪在此时都会被放大。比如我和薛珅、姜凡聊得憋闷，有力无处使，放大一下就成了委屈。

这委屈毫无缘由，像迟到了四年，只是平添我对李想周浩的思念。如果他们在就好了。